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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想什么辙呢?王仁山心事重重地回到荣宝斋,他刚迈进门槛,蓦然发现张大千正在铺子里,王仁山一怔:“八爷,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张大千笑了笑:“我这是自投罗网啊!”
王仁山迅即反应过来:“是来接夫人和孩子的吧?”张大千一直在敦煌莫高窟临摹壁画,夫人和孩子就留在了北平。
“把留在北平的字画也一起带走,准备得差不多了,过两天就启程,我跟你告个别,日本人占着北平,也不知道哪天算个头儿,恐怕,咱们一时半会儿是难得再见面了。”
王仁山把张大千让到了后院北屋,张大千愤愤地说道:“日本人真他妈不是东西,我来北平才几天,就在家门口看见好几起杀人、强奸的事儿。”
“唉,这日子是不太平啊。”王仁山下意识地向外张望了一下,他想起宋怀仁这时已经到了徽州了,这才任张大千继续说下去。
“我家门口那大有庄米店,买混合面的人好好地排着队,一帮日本兵过来,冲着大姑娘小媳妇就扑上去了,一边往外拽一边就解上衣裳了,旁边几个有血性的汉子冲上去拦着,日本兵不由分说,开枪就给打死了,这行的哪是人事儿啊,纯粹是畜类……”
张大千还在滔滔不绝,王仁山的眼睛突然一亮,他兴奋地一拍大腿:“对呀,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我说,大哥……怎么茬儿啊?”张大千收住了话头,他疑惑地看着王仁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噢,是这样……”王仁山把椅子拉到张大千跟前,如此这般地讲给他听,但是,让王仁山万万没想到的是,张大千竟然一口回绝了。
王仁山不禁起急冒火,话也失了分寸,两人居然戗戗起来,张大千站起身,拂袖而去。王仁山后悔不迭,八爷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八爷不想干的事,就算是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干,可这又是眼前唯一可行的一个法子,万不可失之交臂……无奈,王仁山没精打采地来到了张家。
书房里,张幼林听罢王仁山的叙述,也皱起了眉头,半天没言语。傍晚,何佳碧进来叫他们去吃饭,张幼林突然有了主意。
第二天,何佳碧带着《柳鹆图》只身去拜访了张大千。张大千与何佳碧见过两面,他对何佳碧很客气,对张夫人亲自登门造访,心中猜个八九不离十。两人闲聊了几句,何佳碧就把《柳鹆图》从楠木盒子中取出,双手送到他的面前。张大千连连摆手:“不不不,昨天王经理跟我提了,这不可能,夫人,宋徽宗的画并不难仿,若是我来做,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我曾发过誓,今后再也不画仿作了,为什么呢?名曰仿作,画着玩玩当然无妨,可有人愣是把它当原作给卖了,这不是坑人吗?这种事,我张大千不能干,所以,我发誓今生不再仿画,您别为难我,《柳鹆图》……您还是拿回去吧。”张大千把《柳鹆图》推回到何佳碧面前。
听着张大千的话,何佳碧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她掏出手帕,擦着眼泪说道:“大千先生,昨天王经理情急之下冒犯了您,我替他给您赔不是。日本人对《柳鹆图》是志在必得,如果他们没有得到的话,那我丈夫的命就悬了,慧远阁陈掌柜的事想必您也听说了,《柳鹆图》是我们张家的,也是咱们祖宗留下来的国宝,说什么也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眼前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请您仿一幅,把日本人糊弄过去。”何佳碧拿起《柳鹆图》,双手举过头顶,给张大千跪下:“大千先生,我求您了,无论如何请您帮这个忙!”何佳碧泪如雨下。
“这可使不得,夫人快快请起,我答应您还不行……”张大千慌忙把何佳碧搀扶起来。
《西陵圣母帖》复制出来后,王仁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天津。德信斋古玩店的掌柜贺锦堂和王仁山的年纪不相上下,在天津古玩字画界也算有一号,他接过复制的《西陵圣母帖》,打开挂在墙上,感叹着:“这世界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你们荣宝斋现如今也做起假画生意啦?”
王仁山赶紧摆手:“这跟荣宝斋没关系,是我个人求你的事儿,眼下生意不好做,大伙儿还得吃饭不是?”说着,他凑近贺锦堂:“你老兄嘴上可得严实着点儿,这是背着我们东家干的,要是传出去,我这荣宝斋的经理恐怕就当不成了。”
锦堂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张幼林最不喜欢来这个。”
王仁山从包里掏出一个锦盒递给贺锦堂:“宫里出来的,老兄你多费心,估计多长时间可以仿完?”
贺锦堂把锦盒打开,里面是一个做工精美的珐琅彩双耳瓶,贺锦堂爱不释手,他缓缓说道:“那得看你的运气了。”
“我就在天津等,越快越好!”
给王仁山送到旅店,贺锦堂就急着派伙计去请李默云。额尔庆尼死后,李默云在北平的生意大受影响,不久,就把制假作坊挪到了天津,这些年,他已经在天津混成这行的老大了。李默云姗姗来迟,直到第二天傍晚,他才拄着拐杖踱进德信斋,贺锦堂迎上去:“李大爷,您可真难请啊。”
李默云在铺子里巡视了一圈,坐下,贺锦堂给他倒上茶,李默云伸出手:“拿来吧。”
“什么呀?”
李默云把手收回来:“贺掌柜的,你要是跟我逗闷子,我今儿个就不陪着你玩儿了,待会儿还有个饭局。”李默云站起身:“我先走了。”
贺锦堂赶紧拦住:“别,别价,李大爷,您是我亲大爷,您先坐下成不成?”
李默云又坐下,贺锦堂拿出复制的《西陵圣母帖》:“您瞧瞧这个,我想请您找人仿一件,一定要高手。”
李默云瞟了一眼:“这可够费工夫的,仿一件价格可不低呢。”
“您吃不了亏,我给双份儿的酬金,怎么样?”
李默云喝了口茶:“我考虑考虑吧。”
转眼之间两个来月就过去了,宋怀仁已经回到了北平。要说他最上心的,还是维持会那边的事,回来后,每天到铺子里打个照面,就再也见不着人影儿了,反正王仁山回老家探亲了——伙计们是这么跟他说的,铺子里也没什么大事,就算有也犯不上他操心。宋怀仁操心的是井上村光交代的任务,这可不太好办,可不好办也得办,脑子里想象着那些金光灿灿诱人的金条,他硬着头皮来到张家。
张幼林似乎对宋怀仁不大满意,爱答不理地问道:“我听说,你在上海要娶姨太太了,有这回事儿吗?”
宋怀仁赶紧否认:“没影儿的事儿,纯粹是造谣。”
“那怎么待了这么长时间啊?”
“您交代的事儿,办不利落能回来吗?”他往张幼林跟前凑了凑,“东家,嘉禾商社的日本人,惦记您那家传的《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他们出大价钱。”
张幼林不耐烦地挥挥手:“过些日子再说吧。”
“慧远阁陈掌柜的那档子事儿,您还没忘吧?闹得倾家荡产,老命都快没了,临到了还得把画交出去,何苦呢?您掂量着办吧。”宋怀仁撂下这些话,转身走了。
张幼林看着宋怀仁的背影,“啪”地把茶碗摔在地上。
宋怀仁听到了身后的响声,不过,他这会儿不打算跟张幼林计较,等这老东西交出了《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再收拾他也不迟……宋怀仁想起,刚才从铺子里出来得匆忙,忘记拿那个记录他人反日言论的小本子,这可是珍贵的资料,万一被伙计们看见……不行,还是取回来踏实,于是宋怀仁又折回了琉璃厂。
到了荣宝斋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见了警笛声,宋怀仁站住,只见东边的街口上,日军摩托车拉着警笛在前边开路,防疫车紧跟其后,正向这边呼啸而来。车队在荣宝斋斜对面的古渊阁门口停住,摩托车上跳下来的日军驱散了游人,封锁了道路,防疫车上跳下来的穿着防护服的日本兵则冲进了古渊阁,古渊阁内霎时传来了哭喊声、叫骂声、稀里哗啦的砸东西声和日本人的吆喝声。
“啪——”一声枪响过后,里面安静下来,古渊阁的魏掌柜和伙计们被日军连推带搡地轰上了防疫车,警戒的日军把古渊阁的大门封了。
路人交头接耳:“看样子古渊阁里有人得了‘虎列拉’。”
“呦,这下完了,听说被日本人拉走就回不来了……”
防疫车开走了,人群散去,宋怀仁掸了掸长衫上的灰尘,这才迈进门去。赵三龙斜楞着眼睛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一臭伙计居然敢跟宋会长犯各?活腻味了是不是?宋怀仁气就不打一处来:“你斜眼看我干吗?有毛病是怎么着?”
“你他妈才有毛病,一肚子烂杂碎!”赵三龙怒气冲天。
“赵三龙,你骂谁呢?找碴儿是怎么着?”
“我骂那不干人事儿的,人家古渊阁的魏掌柜头天拉肚子,日本人今天就知道了,是谁告的密,谁他妈自己知道。”
宋怀仁简直是七窍生烟,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赵三龙,你小子少跟我这儿指桑骂槐,魏掌柜的得了病就得去看,人家日本人就够意思了,看病不要钱不说,还来专车接病人,天下哪儿找这好事去?要不是我回来得及时……”
“妈的,果然是你告的密,宋怀仁,你他妈怎么这么缺德啊?”
“姓赵的,你嘴干净点儿,别找不自在啊,你骂谁呢?”
“我就骂你了,怎么啦?惹急了我还揍你呢,姓宋的,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也就是日本人养的一条摇尾巴的狗。”
“你敢?你揍我一下试试?”
赵三龙抡起一拳打在宋怀仁脸上,宋怀仁仰面跌倒,赵三龙扑上去骑在宋怀仁的身上,左右开弓,照着宋怀仁的脸上一顿暴打。
宋怀仁挣扎着惨叫:“来人哪,杀人啦,赵三龙杀人啦……”
赵三龙越打越起劲,旁边的伙计们嘴里喊着“别打了,别打了……”可谁也没上去把赵三龙拉开。
张幼林心里憋闷,离开家到鸟市上去散心。老态龙钟的徐连春见张幼林走过来,放下鸟笼子,迎上几步给张幼林作揖:“张先生,谢谢您赏了老贝子爷一口棺材,您的大恩大德这世无以回报,下辈子当牛做马一定奉还。”
“您客气,丧事办完啦?”
徐连春点头:“办完了,老贝子爷的东西就剩这只窝雏儿,我带不走,顺手把它卖了,换俩盘缠,我就回老家了。”
张幼林逗着笼子里的鸟儿,一个头戴瓜皮小帽,身穿宝石蓝色的长衫,手里拎着两个鸟笼子的中年人走过来,他在张幼林的身边停下,彬彬有礼地欠欠身子:“张先生,少见。”
张幼林看了半天才认出来,他颇为意外:“井上先生,怎么,你也玩上鸟儿啦?”
“入乡随俗嘛,我闲来无事,随便玩玩,您看,这画眉怎么样?”井上村光把左手的鸟笼子递过来。
张幼林接过来看了看,摇摇头:“你玩画眉还差点儿意思,这种鸟讲究遛,得每天提笼上街,两臂用力抡晃笼子,所行路程只能增加不能减少,你有那么多工夫吗?”
“这个……还有那么多讲究?”井上村光显然是不懂。
“当然了,玩鸟儿的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