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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后,蔡继恒走进俱乐部里的酒吧,他知道今晚这里会很清静,因为那些好吵闹的美国飞行员都去看劳军演出了,今晚在酒吧里消遣的都是中国飞行员。
这间酒吧布置得很本土化,看上去和美国任何一个小镇上的酒吧一样,曲尺形吧台前放着一排高脚凳,墙上挂着飞镖靶,四面的墙壁上贴满了好莱坞女明星的电影海报,大厅的一个角落摆放着一架乳白色的台式钢琴。
蔡继恒走近吧台,刚要了一份罗姆酒,就听见有人兴奋地叫他的绰号,他回头一看,见七八个中国飞行员围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前,其中一半人他都认识,都是蔡继恒在印度拉合尔受训时的同学或学员,航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各部队服役,彼此不在一个战区,两年多来大家都没有机会见面。
蔡继恒端着酒杯兴冲冲地走向那群飞行员,嘴里叫着他们在航校时的绰号。第一个跳起来和他拥抱的是丁震天,绰号“海盗”。
海盗亲热地搂着蔡继恒:“鳄鱼,我们前两天就听说你来了,一直没时间去找你,这几天忙得四脚朝天,每天都要起飞两三次,昨天夜里我们还出了趟夜航,去轰炸河内,回来时天都亮了。”
蔡继恒吓了一跳:“天呐,你们都窜到河内去了?空袭目标是什么?”
另一个空军官校的同学是纪云浦,在航校时的绰号是“公牛”,纪云浦笑着回答:“轰炸日本人的机场和军用仓库,昨天夜里,我们把25架零式机炸毁在停机坪上,真他妈过瘾!”
蔡继恒也十分兴奋:“你们的B…24出航有战斗机护航吗?”
公牛指指旁边几位飞行员说:“这几位都是23大队的,和我们308大队是老搭档,我们每次出航都是他们护航。”
一个飞行员走过来给蔡继恒当胸一拳:“鳄鱼,你小子早把我忘了吧?”
蔡继恒抬手还了他一拳,笑道:“雷金涛,绰号‘*’,听说你已经击落四架敌机了,再有一架就成王牌啦!怎么,听说你们23大队的战斗机全换成‘野马’'1'
式了?真牛气啊。”
雷金涛说:“大部分都换了,你还别说,P…51的性能确实比P…40提升了一大截,光是航程就提高了三倍,带上副油箱能达到最大航程三千多公里,足以掩护B…17轰炸机进行最远距离的攻击。”
蔡继恒叹了口气:“真是货比货该扔啊,我们中美混合团还是清一色P…40N,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换装。”
一个矮个子飞行员摘下军帽和墨镜,露出满脸的伤疤:“鳄鱼,往这看看,还认识我吗?”
蔡继恒仔细看看,疑惑地问:“你是……孙正清?”
孙正清笑了,露出了满口的白牙:“没错,我是孙正清,绰号‘滑翔机’。算你鳄鱼有良心,还记得老同学。”
蔡继恒惊讶地注视着他的脸:“滑翔机,才两年没见,你怎么成了这模样?是烧的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迫降时飞机起火了,等地勤人员把我弄出座舱时就成了这模样。当然了,和航校的其他同学相比,我还不算最倒霉的。你记得张曙光吗?这小子在一次空战中飞机中了五十多发子弹,他当时还没觉得什么,结果飞机着陆后,他从座舱里往外爬,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从飞机上一头栽到地面上,当时我也刚下飞机,冲过去一检查,你猜怎么着?太巧了,一发7。7口径的子弹把这小子的两个睾丸全部打掉了。”孙正清轻描淡写地描述道。
蔡继恒叹道:“唉,这家伙运气实在不好,在航校时他睡在我上铺,夜里睡觉翻个身也会从上铺掉下来,我至少见过他掉下来三次,当时我还琢磨呢,怎么睡个觉都掉下来,要是驾驶战斗机怎么办?别说三次,掉下一次就够了。那后来呢?张曙光后来去哪儿了?”
海盗说:“还能去哪儿,只能退出现役了,这场战争对他来说,算是提前结束了。现在他在昆明滇池边的一个疗养院里,如果你有机会去昆明,可以去看看他。”
“海盗”丁震天在航校时和蔡继恒是好朋友,这是个典型的公子哥,有钱人家的阔少。父亲是上海的大企业家,开着几个纱厂和五金厂,在美国也有一些产业。1940年,丁震天正在耶鲁大学法学院读三年级。
这年寒假,丁震天去纽约看望姨妈,在一次私人聚会上认识了陈纳德,当时的陈纳德名声还没有后来这么显赫,他的志愿航空队只是在中国有些名气,在美国却默默无闻,就连他的上校军衔还是中国政府授予的,他在美国的身份不过是个退役空军上尉。陈纳德上校向丁震天介绍了中国的抗日战争,也介绍了他麾下飞虎队的情况。丁震天是个*,一旦冲动起来便不再考虑任何退路,他当即便决定中断学业,回国参加飞虎队。丁震天颇为狂妄地对陈纳德说,你给我一架P…40,告诉我怎么驾驶,我保证两个月就可以驾机参加战斗。陈纳德感到很好笑,他毫不客气地告诉丁震天,一个耶鲁法学院三年级的学生若是到了飞虎队,别说是飞行员,恐怕当个地勤机械员都不够格,你要是想驾驶战斗机和日本人作战,就得老老实实进航校学个一两年再说。
丁震天听从了陈纳德的劝告,回国考入空军军官学校,先是在昆明,后又转入印度拉合尔分校,老老实实学习训练了两年。在毕业分配时,丁震天和其他几个同学被分配到第14航空队308轰炸机大队。令他恼火的是,作为战斗机飞行员,到了308大队却莫名其妙地成了B…24轰炸机的副驾驶,也就是说,除非驾驶员阵亡,否则他根本没有机会单独驾驶轰炸机,他的任务永远是坐在副驾驶座上熟悉飞机性能。
蔡继恒也觉得匪夷所思,这些美国指挥官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把宝贵的战斗机飞行员送上轰炸机当个副驾驶呢?这样做还没有任何解释,真是很奇怪。
丁震天喜欢喝一种叫“红粉佳人”的鸡尾酒,这是在美国养成的习惯。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喝光五杯酒了,越喝话也越多,他大声发着牢骚:“鳄鱼,你以为在B…24上当副驾驶就轻松吗?我吿诉你,更他妈提心吊胆。你想啊,驾驶员在忙着驾机俯冲,领航员在看航向,射击士官忙乎着射击逼近的敌战斗机,投弹手在计算投弹时机,机械士官在维护机械运转。整个B…24机组10个乘员,各有各的活儿干,唯独副驾驶闲着,闲着没事就要往窗外看,好嘛,这一看不要紧,吓得我头皮发麻,机窗外就像是过年放焰火,一串串五颜六色的曳光弹嗖嗖地在你眼前乱飞,地面上不知有多少高射炮在玩了命地朝你打。鳄鱼,不瞒你说,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心理素质差一点的人,飞几次就会进疯人院,每次出航回来,我的内衣都被汗水湿透了,不怕你笑话,这是吓出来的冷汗。”
公牛一口把杯中酒干了,向服务生招呼道:“再来一杯杜松子酒!”他扭头对蔡继恒说:“海盗说得没错,这种活儿实在没意思,轰炸机的飞行不是一看就会,必须要亲自驾驶才能领悟,当副驾驶捞不着飞行不说,阵亡的危险性可一点不少。上星期我们去轰炸汉口机场,返航时遭到大批零式机的拦截,鳄鱼,你没见当时的阵势,我们七机编队的轰炸机有12架P…40N战斗机护航,你知道拦截我们的零式机有多少?告诉你,整整40架。老天爷啊,满天都是零式机,眼前到处是P…40和零式机在追逐扫射,曳光弹满天飞,每架P…40要和两三架零式机进行缠斗,哪还顾得上保护轰炸机?这下子该轰炸机倒霉了。我往驾驶室左边一看,有一架B…24友机引擎起了火,正在失速往下坠,扭头再看右边,另一架B…24也被打着了火,眼看着驾驶舱里的正副驾驶员都变成了火球……唉,那天我们被打惨了,只有两架B…24和四架P…40返航,其余的全被击落了,正巧我和海盗就在这两架B…24上。还得说是运气好啊,要不就没机会在这儿喝酒啦!”
蔡继恒无言地举起酒杯,碰了碰公牛的酒杯,二人一饮而尽。
孙正清问道:“鳄鱼,你是正式调到23大队了吗?是不是在中美混合团惹了什么事?”
蔡继恒若无其事地回答:“嘁,我能惹什么事?不过是普通的调动,大概是陈纳德将军要重用我吧。”
海盗嘲讽道:“鳄鱼还是老样子,自我感觉一向良好。据我所知,23大队好像不缺指挥官,就缺个擦飞机的地勤。”
蔡继恒大笑道:“看来你们已经听说了,是这样,我现在改地勤了,专职负责飞机外表的清洁工作。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以前学过绘画,后来这才能被埋没了,现在算是有了用武之地。兄弟我准备把战斗机上的鲨鱼嘴全改成美女的樱桃小口,这主意怎么样?”
孙正清说:“我可不要美人嘴,你给我的飞机上画个猪八戒嘴吧,我喜欢猪八戒。”
一提起飞机,公牛又生起气来:“这叫什么事?我从航校毕业就再也没摸过战斗机,连做梦都想有一架P…51,没驾驶过战斗机,那还叫飞行员吗?海盗,咱们还得给航空委员会写申请,坚决要求调到中美混合团去!”
海盗突然捅了捅蔡继恒,他向吧台方向努努嘴,小声说:“鳄鱼,你看,这女孩子怎么样?”
蔡继恒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吧台前站着一个穿着白色护士裙服的中国姑娘,正在小声和服务生说着什么。那姑娘皮肤白皙,相貌很清秀,她留着一头长发,身材修长,比例适中,特别是她的两条长腿,笔直而性感。
蔡继恒想起来了,这姑娘是自己的营养师,叫沈星云,前几天还和自己谈过话。
蔡继恒*地对海盗说:“她不是营养师沈星云吗?我们见过面了。”
海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姑娘说:“鳄鱼,这姑娘属于清秀型的,虽然不是那种很惊艳的美,但她很有味道。对于沈星云,你要近距离仔细品味,就像品尝上等红酒,刚入口时还不觉得什么,时间越长口感越浓郁、越醇香。当然,这也是因人而异,欣赏这类女人,你自己首先要具有异于常人的品味才行。”
“我说海盗,你什么时候研究起女人了?在航校时你好像没显露出这方面的才能啊?那照你说的,时间越长口感越醇香,这杯红酒你品尝了吗?”
海盗灰溜溜地说:“没有,暂时还没有机会。”
蔡继恒笑道:“噢,闹了半天是单相思,那你干吗还在这儿坐而论道,为什么不行动起来?这可不像你。海盗,你的进攻意识太差了,这都是因为你当了轰炸机的副驾驶,要是战斗机的飞行员不懂得进攻,那就等着挨揍吧!”
一位服务生走过来,向蔡继恒鞠了个躬说:“蔡先生,沈星云小姐问您有没有时间?她有事想和您谈。”
蔡继恒笑道:“我太有时间了,请沈小姐过来坐!”他扭头对丁震天说:“海盗,你不是说没机会吗?现在我给你创造机会,就看你的本事了,记住我的忠告,一定要有进攻意识!”
服务生引着沈星云走过来,蔡继恒、丁震天等人都礼貌地站起来,向她点头致意。沈星云向飞行员们行了个军礼,轻声说:“长官们好!”
蔡继恒还礼后坐下,他指指椅子说:“沈小姐请坐,是来杯可乐还是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