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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如果一对青年男女都极具个性,而且在性格中都有一种绝不妥协的精神,那么两人的交往一般不会长久。蔡继恒认为,这姑娘实在是生错了地方,她要是生在西方国家,一定会成为像艾米琳·潘克斯特'4'
那样的女权主义政治家。可惜她生在中国,这里没有适合她生长的土壤,除非她继承了丰厚的遗产,并且学会有效地管理资产,首先做到经济上的独立,然后才可以选择终身不嫁的生活方式。
尽管如此,这段初恋还是给蔡继恒留下了美好的回忆,这姑娘虽不适合做恋人,但她通透精灵,绝不庸俗,也没有一般女人常有的功利色彩。其实男女之间的交往,只要不涉及庸俗的功利主义,都应该是美好的,因为过程的享受比对结果的追求更为纯美浪漫。
蔡继恒的第二个女友是他在西南联大的同学,重庆人,这姑娘有个梦一般的名字,叫谭追梦。她是1940年春天入学的,在工学院的化学工程系读一年级。这次恋爱是蔡继恒发起进攻的,听同学说,化工系新来了一个漂亮的女生,就其相貌而言,堪称联大校花绝不为过。蔡继恒听说后决定去化工系侦察一下,那天他特地旷了一节课,跑到化工系挨间串教室寻找。当时各教室都在上课,蔡继恒鬼鬼祟祟地在每间教室窗前张望,结果让系主任黄子卿先生抓了个正着。当年黄子卿先生虽然才四十多岁,可他凭着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博士的头衔,在中国的化工界已是泰斗级人物,在西南联大师生中享有极高威望。面对教授的诘问,蔡继恒自然不敢撒野,他干脆直说,是来找谭追梦同学的,有要事相告。教授问,什么事?答曰,对不起,不能说,只能和谭同学面谈。
看着神态自若的蔡继恒,黄先生也犯了难,也许这学生真有事呢?于是谭追梦被从课堂里叫出来。黄先生问,你认识他吗?谭追梦看了蔡继恒一眼摇摇头。黄先生说:“历史系这位同学,你不是有事吗?现在可以说了。”“对不起,教授,您得回避一下,否则不太方便。”
当蔡继恒和谭追梦单独面对时,他却一时想不起该说什么了。谭追梦微笑着揶揄道:“喂,怎么不编了?继续编呀。”
蔡继恒一眨眼就找到了借口:“同学,帮帮忙吧,我和系里的同学打了赌,他们说,如果我敢在上课时间,当着黄先生的面找你,这个赌就算我赢了。”
谭追梦惊讶地睁大眼睛:“就为这点事?赌注是什么?”
“今天晚上……就有汽锅鸡吃了。”
“天呐,你就这么馋?”
“是,我是很馋,不过一见到你,我就不想吃汽锅鸡了。我想转系和你做同学,这是刚有的念头。”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你比汽锅鸡更能诱惑我了。顺便提一下,我叫蔡继恒,历史系的。说实话,能不能做你的男友,我一点把握也没有,如果你不同意,最好也帮我个忙,和我一起去历史系转一圈,咱们先骗一顿汽锅鸡吃好不好?”
谭追梦终于被逗乐了:“我发现你很无赖哎,你这样的人比较少见。”
“走吧,走吧,先把肚子混饱再说,然后呢,各走各的,就算我们从没见过面。”
蔡继恒没想到,谭追梦居然鬼使神差地跟他去校外吃了一顿饭,这件事使蔡继恒在历史系大大风光了一回,同学们都说谭追梦在一刹那肯定是鬼迷心窍了。
随后的那段时间,蔡继恒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以致期中考试都不及格,他完全沉浸在温柔乡中难以自拔。谭追梦是个风情万种的姑娘,也是个新女性,父亲早年留学法国,回国后在政府部门做官,是个典型的洋派人物。因此谭追梦身上少有旧式礼教留下的痕迹,她敢恨敢爱,从不在意别人的议论,敢公开和蔡继恒在众目睽睽下携手同行。
两人相识两个月后,在滇池边一片寂静的草地上,蔡继恒开始提议:“追梦同学,咱们是不是可以结束这种‘精神恋爱’了?我可不是柏拉图的信徒,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谭追梦仔细看着蔡继恒的眼睛:“嗯,这里面的确有烈火在燃烧,看样子已经到了临界点,亲爱的,你想要我做消防队员吗?”
“不对,消防队员只会灭火,而我需要的是助燃,你最好把自己当作一块木柴投进来,咱们一起燃烧。”
“唔,你的提议我还要考虑一下,这有些突然,我需要一个理由。”
“我好比是个大爆竹,你不能把火焾点着了又踩灭,这样很不负责任。”
“可这个大爆竹一旦爆炸了,我同样也什么都得不到,只剩下些碎片了,我要碎片又有何用?”
蔡继恒苦口婆心地开导:“那你不是还能听个响吗?爆竹本身的价值就是听响。爱情可不像收藏古董,过个几百年也许价值更高。男女之间的事极具时效性,就像写文章,灵感来了你挡都挡不住,可灵感要是消失了,你再怎么搜肠刮肚也追不回来。战争时期,人命比纸薄,也许顷刻之间就生死两茫茫,要是哪天日本飞机下个蛋,正好落在我头上,那你就后悔去吧。还是李白说得好,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谭追梦一把将书本扣在蔡继恒嘴上:“乌鸦嘴,快把刚才的话吐出来!”
蔡继恒双手枕着头躺在草地上,他望着谭追梦的眼睛轻轻说了一句:“知道吗,死亡之前的狂欢,连上帝也不会拒绝。”
“嗯,这个爆竹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那就由我把它点燃吧……”谭追梦顺从地扑进蔡继恒的怀抱。
1940年是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以后最为艰难的一年,在外援几乎断绝的情况下,中国军队虽竭尽全力,却屡战屡败。国民政府在苦苦支撑,从政府高官到普通百姓,谁也看不到命运转机的曙光,呈现在四万万民众眼前的只有鲜血和死亡。那时的蔡继恒对国家的命运和个人的前途,有着一种深刻的破灭感,在极度抑郁中,他想得最多的是死亡,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没有意义,如果这个国家终归要灭亡,他蔡继恒愿意与国家一起覆灭。此时他生命中唯一的亮点,就是谭追梦那美艳柔软的躯体和充满激情的身体媾和。谭追梦的体内蕴含着一种神奇的芬芳,这种年轻女人特有的芬芳使蔡继恒心醉神迷。
肉体的欲望一旦被唤醒,就会变得可怕而疯狂,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在各种隐秘的场所幽会,昆明西山的森林里,滇池畔的草丛,街头肮脏的小旅馆,夜阑人静的校内草坪上,到处留下他们释放激情的痕迹。
可惜天道不测,造化弄人,冥冥之中蔡继恒一语成谶。两人相好了不到一年,谭追梦就香消花殒,死于非命。1941年6月,谭追梦的母亲亡故,她请假赶回重庆为母奔丧,不幸赶上惨烈的“六五大轰炸”'5'
,谭追梦死于较场口的大隧道里,在这一惨案中同时遇难的有上万民众。
蔡继恒从空军军官学校毕业后,再也没有和女人有过亲密接触,这并不是因为他对女人没有渴望,而是觉得不想再找麻烦了,他现在的身份是战斗机飞行员,这是个极易制造寡妇的高危职业。
通常不了解情况的人,往往以为飞行员是军队中的天之骄子。万里选一的淘汰率,比一般军人要优厚得多的生活待遇,职业生涯上的远大前程,这些都是罩在飞行员头上的炫目光环。在重庆军政要人、社会贤达们举办的各种聚会和社交场所里,年轻的飞行员们往往是令人瞩目的明星,是上流社会名媛淑女们崇拜的对象,尤其是击落敌机五架以上的王牌飞行员,简直成了香饽饽,连上将级的高官也不敢怠慢。
其实只有飞行员们自己知道,相对于其他军兵种,空军飞行员的阵亡率实在是高得惊人,尤其是中国空军飞行员。从抗战初期到中期,飞行员已经换过好几茬了,抗战初期与高志航、刘粹刚等人同资历的老飞行员们已是所剩无几,他们大多数都牺牲在空战中。日本为这场战争作了多年的准备,他们的飞行员和飞机无论从数量上还是质量上对中国空军都占有压倒性的优势,而中国空军这种以卵击石的作战方式,其结果必然是悲剧性的。
1940年的璧山空战后,中国空军气数尽失,国民政府大为震惊,蒋介石气愤得几乎丧失理智,他在紧急会议上,语气严厉地责备空军“太不中用了”,声称要派大机群前往复仇。听到这种不公正的指责,与会空军人员都流泪了,第4大队副大队长刘宗武拍案而起,慷慨陈词:“委员长,我是航校三期,是您的学生,为了救国家,救同胞,我万死不辞,心甘情愿。但就算是牺牲,也要让日本人付出一定代价才好,而不是无谓的牺牲。您知道,我们的飞机本来在数量和质量上都不如他们,如今他们又拿出今年新出的飞机,来打我们10年前的旧货。我们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这样的牺牲有什么意义?委员长,今天我向您表态,为服从命令,我必定死给您看!”
那时蔡继恒还没有参加空军,一个老飞行员告诉他,那天委员长的话使所剩无几的飞行员们群情激愤,他们明知再次出动挑战零式机必是一次有去无回的行动,但仍然集中了最后的九架伊…152战斗机,由刘宗武等九名飞行员组成“空中敢死队”,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决死战斗。据说当时大部分飞行员都没带伞包,空战一旦打响,他们就不准备活着回来了。当机群在悲壮的气氛中起飞时,机场上所有的地勤人员无不潸然泪下,他们痛哭着向远去的机群致以军礼……
后来还是蒋委员长醒悟过来,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这些所剩无几、有实战经验的飞行员实在是太宝贵了,就这样毫无意义地全部牺牲,终归不是明智之举。后悔不迭的蒋委员长给空军总部下了死命令,要求机群立刻返航,这样才给中国空军留下一些种子,否则,中国空军有可能在1940年就全军覆没了。
蔡继恒算了一下,自从1943年10月中美空军混合团在印度卡拉齐成立至今,已经相继有几十名中美飞行员在空战中阵亡,这其中大部分都是他在航校的同学。飞行员这个职业实在是太残酷了。蔡继恒的戏谑之言是:只看见贼花钱,没看见贼挨打。
由此说来,在女人问题上,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这已经不是当学生的时代了,从某种意义来说,蔡继恒的生命已经不属于自己,他不想制造悲剧。
晚饭的时候,战俘们惊喜地发现,每个人居然多发了一个窝头,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战俘们议论着,都说鬼子坏归坏,可一旦说好的事,还是很守信用的。谁都知道,这增加的粮食定量可不是日本人发善心白给的,这是上午比武时张宝旺和渡边讲好的条件。
渡边已在下午和野藤等军官一起去了太原,他出发之前兑现了承诺,先是下令给薛占魁钉了口薄板棺材,然后当着战俘们的面把薛占魁安葬在营区后的小河边,坟头上还立了块木牌,爱好书法的野藤还露了一手,他在木牌上工工整整写下“薛占魁壮士之墓”七个楷书体大字。渡边甚至破例允许战俘们在日军士兵的押送下,分批到薛占魁墓前祭奠。
张宝旺、满堂、铁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