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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野内五郎擦拭着眼泪问:“他难道没有跳伞吗?”
蔡继恒冷冷地回答:“对不起,我没有给他机会,我是瞄准驾驶舱开火的,你知道点50机枪的威力,他身上至少中了几十发子弹,几乎被打成了碎片。”
“鳄鱼,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凶狠的杀手。不过……我并不恨你,你说得对,这是战争,我们谁也没办法。”藤野内五郎渐渐恢复了平静。
蔡继恒试探地问道:“藤野,你叫我来,有事吗?”
藤野内五郎与中信义雄对视了一眼,中信义雄微微点点头。
藤野内五郎说:“鳄鱼,我们两人已经商量过了,我们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你,问题是,如果我们愿意合作,鳄鱼是否有权力答应我们的要求。”
蔡继恒不动声色地回答:“你得先提出条件,我才能回答。”
“鳄鱼,你知道,在目前的状况下,我们回不了日本,而且就是回到日本也不会受欢迎,在我们国家,军人被俘是一件极为耻辱的事,舆论也会杀死我们。”
“这我知道,你继续说!”
“我们被俘的情况,日本国内并不掌握,军方只知道我们驾驶的飞机被击落,一般情况下,会将我们这类人列入失踪名单,我们的家属也会享受到与阵亡军人家属同等的待遇,除非有证据证明我们被俘虏,否则任何人不可歧视家属。”
“藤野,这些我也知道。不过,我有些好奇,想问问,是什么原因让你们改变了主意?当然,如果不想回答,就算我没问。”
“鳄鱼,你上次的谈话我想了很久,也和中信义雄谈过,我们认为你说得对,日本军部的确有一些危险分子,他们自己很嗜血,很好战,所以也要求所有的日本人都和他们一样好战。可是有很多人不这么想,人生下来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享受幸福。战争终归是丑恶的,那些人不管打着什么样的旗号,其理由都是不能成立的。所以,我们不想再打仗了,之所以愿意与你们合作,并不是不爱自己的国家,而是想让战争快一点结束,这样也可以少死很多人。”
“好!我明白了。现在我想听到的是,你们关于合作的条件。”
藤野内五郎踌躇了一下,终于下了决心:“好,那就我说了。第一,绝对不能把我们被俘的事,写在中国空军的阵中日记上,就说我们被击落后已经死亡。第二,在合作期间,我们应该有完全的自由,不再拿我们当战俘对待。第三,在我们死亡之前,这件事情不能公布。”
蔡继恒问:“就这三个条件?还有吗?”
“没有了!”
蔡继恒干脆地说:“藤野,你知道我的军衔,还没有权力答复你们的要求,但我会在十分钟之内答复你们。我想,这应该没有问题。请稍等!”他快步走出房间。
八分钟以后,蔡继恒走进房间,他向两人郑重行了军礼道:“你们知道陈纳德将军吗?”
藤野内五郎点点头:“听说过,他是个大长官。”
蔡继恒宣布:“现在我来转达陈纳德将军的承诺。第一,我承诺,着令中美空军混合团飞行员蔡继恒上尉,在1944年5月26日的作战日记中,并中美空军混合团1944年5月26日的阵中日记中,同时取消击落日本海军航空队飞行员藤野内五郎座机的记载。同时,取消中国长沙高炮部队在5月24日阵中日记中,关于击落日本陆军航空队飞行员中信义雄侦察机之记载,并承诺删除该二人被俘的全部文字记载。第二,我承诺,在合作期间,藤野内五郎和中信义雄拥有绝对的行动自由,并享受和我方工作人员同等的薪饷待遇,任何人不得歧视。第三,我承诺,此事在40年之内,不得解密。”
两个日本人站起来和蔡继恒握手,藤野内五郎说:“鳄鱼,我们相信你,也相信陈纳德将军,因为你们都是绅士。”
蔡继恒说:“二位,现在我们就是兄弟了,你们多保重!我可能过几天就要回原单位了,如果不死的话,我们还会见面。”
分手时,两个日本人都流泪了,他们再一次向蔡继恒深深鞠躬。
蔡继恒开玩笑道:“唉,你们日本人怎么都这么爱哭啊?”
满堂等人逃出战俘营的警戒区,一路不敢停留,一直逃到高庙附近的黄河边上。在河边休息时,大家才讨论了下一步的打算,这一讨论不要紧,满堂才知道每个人都早有自己的想法了。
张宝旺说,他家在山西垣曲县,离这里不远,他离家好几年了,家里情况一点都不知道,所以一定要回家看看,至于将来会不会返回部队,他自己也说不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李长顺和孙新仓也要回家,都说不想再打仗了。
李长顺说:“这仗俺是不打了,他娘的打烦啦,跟鬼子打了七年,死了这么多人,咋就没把鬼子打跑?倒把俺自己打到战俘营去了,这回说啥也不干啦,打鬼子谁爱打谁去,俺回家种地去总成吧?”
孙新仓说话更不靠谱,他认为自己本来就不该当兵,在家打猎日子过得还不错,日本人也从来没进过熊耳山柴禾沟,没招惹过他,他干吗要跟日本人干仗?要说仇人,那不是鬼子,是国军*把他当壮丁抓的那个连长,那狗日的最不是东西,往后要是再见着他,非拿火枪轰了他狗日的。
满堂和铁柱也没打算归队,这哥俩已经把自己部队的番号忘得差不多了。满堂搔着头皮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咦?他娘的,咱那队伍是个啥番号?”
铁柱正拿着鞋往外磕沙子,顺口说:“谁知道,俺记它干啥?”
满堂自言自语地捶捶脑袋:“唉,这记性,帮人家干了好几仗,还不知人家是谁,日他娘,这啥脑子?”
铁柱说:“俺啥都记不得了,就记着有个蔡长官,这姓好记,菜包子的菜。”
“可蔡长官……不是咱连的,也不是咱团的,他好像比咱团长官儿还大……也不知道蔡长官跑出去没有,可别跟咱俩似的,让鬼子拿枪顶着修炮楼嘞。”满堂猜测着。
铁柱不爱听了:“蔡长官修炮楼?不会吧?人家不是这命,真让鬼子逮住也会好吃好喝供着。再说了,鬼子也别想逮住蔡长官,人家可有本事,一杆枪到蔡长官手里就能玩出花儿来,多少鬼子也近不了身。”
满堂表示同意:“那是,蔡长官不是一般人,咱兄弟给他当差还中!”
铁柱提醒道:“哥,别想啦,咱回家吧,咱爹娘,咱妹,还不知咱去哪儿了呢。”
“可不得回家,我说不回了么?中,就这么办,日他娘,这仗咱不打啦,回家好好孝敬爹娘,好好过日子。”满堂下了决心。
讨论的结果是五个人都不想归队,都想回家过日子去,大家决定,就在这里分手。
张宝旺照着满堂胸前打了一拳:“兄弟,我要往东北方向走,咱兄弟就此分手。满堂兄弟,要不是你操持,弟兄们也逃不出来,大伙都得死在战俘营。我张宝旺欠你的情啊,你记着,日后我张宝旺要是不死,早晚还你这个情!”
满堂也动了感情:“宝旺大哥,说这话就见外了,都是生死弟兄,往后日子还长着呢,等俺把家里安顿好,俺带着铁柱到垣曲找你去。”
孙新仓说:“满堂哥,铁柱兄弟,以后有工夫上洛宁熊耳山柴禾沟找俺,俺打野兔子给你们吃。”
李长顺哭了:“满堂,铁柱……好兄弟,真舍不得和弟兄们分开,地址咱都留下了,将来你们要是赶上啥过不去的事,托人给俺带个信儿,俺一准儿赶过去……”
张宝旺临走时嘱咐道:“满堂,路上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走大路,大路上有鬼子巡逻队。”
张宝旺、孙新仓、李长顺一个个消失在夜幕中。
满堂和铁柱一路上不敢大意,他们昼伏夜出,专走小路,饿了就在路边农民的地里随便刨点什么能吃的东西,有时遇到村庄就去讨口饭,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走了五六天,离家乡越来越近了。
满堂吃惊地发现,以往人口稠密的中原地区完全变了样,以前这一带到处是村庄,在乡间小路上走个几里地就会遇到一个村庄,村与村之间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到处人声鼎沸,似乎见不到一块安静的地方。但经过这场豫中会战,一切都变了样,经常是走出二三十里地也见不到人烟。这里土地荒芜,水田干涸,大部分村庄成了残垣断壁,田野里到处是新添的坟头,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永远是死一样寂静……
满堂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么多村子都被毁了,岗子村会不会……
铁柱安慰满堂:“哥,咱村肯定没事,小鬼子狠是狠,可咱村乡亲又没招惹他们,咱不招灾不惹祸,他鬼子总不能平白无故刨咱祖坟吧?再说了,乡亲们不是还帮鬼子干过活儿吗?鬼子多少要给点面子。”
一提这些满堂就不爱听了:“柱子,你个狗日的闭嘴!以后再提这个俺揍你!哪壶不开你提哪壶?当初俺是蒙了头,发了癔症,帮鬼子运了粮,这事俺想起来就他娘的别扭。”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熟悉,洛河、河边的土岗,岗子村西边的樊村、鸦岭、西坪历历在目……满堂的心突突地跳着,腿也有些发软,他在岗子村北面的路口停下,一屁股坐在路边不肯向前走了。
铁柱奇怪地问:“哥,你咋啦?”
满堂喘了口粗气:“没事,哥歇口气……”此时的满堂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是那种对不可知的命运的恐惧。
这里曾是满堂带领乡亲们打劫汤恩伯的地方,他怀着异样的心情环顾四周,回忆着当时的情景。那时咋就这么大胆儿?人家手里拿的可都是真家伙,要是真搂了火放倒几个,村里的老少爷们不尿裤子才怪嘞。
满堂的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道思辨的火花……那时村里的老少爷们天不怕地不怕,手里拎把破斧子就敢去抢国军,还真就抢成了。可问题是,同样是军队,村里的老少爷们咋就不敢去抢日本人?怕是连想都没敢想过,这是为啥呢?因为鬼子咱惹不起,你不招惹他,他还要上门杀人放火嘞,那就只能找惹得起的队伍耍耍蛮,反正知道中国兵多半不敢开枪打老百姓。
这么一琢磨就不对头了,岗子村的老少爷们咋这么操蛋?吃柿子专拣软的捏,见了怂的就欺负,见到横的就躲得远远的,这事干得可不大地道。
一想起这些往事,满堂总是有些臊眉耷眼。
满堂和铁柱慢慢走进村里,他们这才发现村子已经完全变了样,大部分的房子被烧得只剩下乌黑的残垣断壁,整个村庄死一样的寂静。满堂家院子门口那棵枝叶茂盛的老槐树居然已经枯死,一只乌鸦怪叫着扑腾着翅膀飞走……
满堂浑身一阵颤抖,他失魂落魄地扑到院门前,轻轻叩响了院门。
院子里没有动静,满堂又重重地敲了两下。
仍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满堂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家里一定是出事了,他抬脚狠命向院门踹去,单薄的院门轰然倒下,兄弟俩冲进院子……
白发苍苍的满堂娘静静地坐在房门前的木凳上,呆呆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满堂和铁柱都愣在那里,这是娘吗?怎么变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