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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湘竹手忙脚乱地在衣柜里找衣服,随口问:“我听说过这个人,他的辞职意味着什么?”
蔡继刚笑了笑:“说了你也不懂,就别问了。”
赵湘竹“砰”的一声关上柜门,回身坐在蔡继刚对面的沙发上:“我不懂,你难道就不能给我讲讲?别忘了,你老婆是个军事记者,一切与军事有关的事我都感兴趣。”
赵湘竹说的是实情,她是个很敬业的记者,自从担任军事报道以来,她一直在学习各种有关军事方面的知识,她不愿当个混饭吃的外行记者。
蔡继刚知道妻子的脾气,只要她问了,自己若是不能使她满意,赵湘竹即会没完没了地纠缠,这是她从小养成的大小姐脾气,凡她要的,就必须得到。
蔡继刚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真拿你没办法,好吧,我告诉你,我为什么关注这位海军元帅。永野修身是军令部总长,也是日本海军的最高统帅,此人是个坚定的主战派将领,当初他和当时的内阁总理东条英机、参谋总长杉山元一起向天皇上书,不惜对美一战。可以说,他是挑起太平洋战争的主要策划者。”
“继刚,你关注这个人,恐怕不是因为对他的履历感兴趣吧?”
蔡继刚继续说:“对,我提到他的履历不过是想说明,此人是个完美的明治海军军人,崇尚大炮巨舰的传统海战,所以,当他成为日本海军的最高长官时,那么昭和海军的悲惨命运就被注定了。”
赵湘竹疑惑地问:“完美的明治海军军人?你是说,他是个过时的海军军人,还停留在明治时代?”
“真聪明,我就是这个意思,他的作战思想还停留在明治时期日本海军创造的辉煌里。此人并不了解现代化战争,这是盟军的幸运所在,所以说,当他成为日本海军主帅时,日本帝国和日本海军的悲惨命运就被注定了。”
“为什么这样说呢?请详细一点。”
蔡继刚侃侃而谈:“明治时代日本海军打了两场漂亮仗,消灭了我们的北洋舰队和俄国的太平洋舰队,从此他们背上了‘日本海军无敌’的包袱。仔细分析一下就清楚了,明治时代的海战有两个特征,首先是大炮巨舰的对决,还没有形成飞机和潜艇参与的立体海战理论;其次是海战主要在黄海和日本海海域展开,属短线补给。像现在太平洋海战的模式,早已超出永野修身的想象力。日本军队漫长的补给线已经要了日本帝国的命,从日本本岛经由中国台湾、菲律宾、马来西亚一直延伸到印度尼西亚或者巴布亚新几内亚,如此漫长的航路为美国潜艇提供了一道大餐,到目前为止,美国潜艇击沉的日本商船总吨位已经接近500万吨。这就是永野修身对日本海军的‘贡献’,他现在虽然下台了,但是日本海军的命运已经注定,回天乏力啊。”
赵湘竹笑道:“我来补充一点,明治时代战争还有一个重要特征,就是有限战争。小国日本与资源大国大清国和俄罗斯帝国的战争,都是在取得了局部战役的决定性胜利后,通过外交手段,签订了有利于日本的终战和约而结束战争。这类战争法则完全不同于现在的总体战争,日本决策层的判断出现重大失误。”
蔡继刚表示赞同:“永野修身等人都是出身于明治时代的海军将领,他们最大的失误,就是认为美国会像当年的俄国一样,如果在局部海战中失利,就会和日本签订停战和约,可美国不是当年的俄国,日本也不具备总体战的实力。所以,当日本海军偷袭珍珠港时,这场战争就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赵湘竹忧虑地说:“继刚,可是现在……中国战场好像还看不到胜利的希望,我们的军队到底是怎么了?”
蔡继刚沉默了片刻说:“原因太多了,一时哪里能说清楚?从表面上看,是因为我们的军队装备差,训练不足,我们的军事指挥人员素养低劣,不了解现代化战争……这当然都是打败仗的理由,但这些好像还不是最主要问题,这里面有很深远的历史和文化传统原因,需要慢慢梳理。”
赵湘竹思索着:“这恐怕要从现代国家的概念上加以梳理,我早想到过这个问题,但我缺少第一手资料,也缺乏与民间的沟通,坦率地说,我不了解中国的底层民众。”
蔡继刚惊讶地望着妻子:“天呐,我太太果然非同凡响,一下子就抓住了事物的本质。不瞒你说,这个问题我已经思考了很长时间,湘竹,你应该知道板垣征四郎'4'
这个人。”
“当然知道,战争初期他是日军第5师团长,后来担任过陆军大臣、中国派遣军总参谋长等职务,现在这家伙好像是驻朝鲜军的司令官。”
蔡继刚点点头说:“日本军界有‘石原莞尔之智,板垣征四郎之胆’之说,此人的军事才能就不说了,据说他从四岁起就学习汉学,他与土肥原贤二、矶谷廉介三人并称为日本陆军中的三大‘中国通’。平心而论,这个人绝对是我们的劲敌,因为他比我们还要更加了解中国社会。”
赵湘竹吃惊地叹道:“那真是太可怕了……”
“板垣征四郎认为,中国还不是一个现代国家,它不过是在一个拥有自治部落的地区加上了国家这一名称而已。从中国民众的心理上来说,安居乐业是其理想,至于政治和军事,只不过是统治阶级的一种职业。在政治和军事上与民众有联系的,只是租税和维持治安。因此,中国民众的国家意识是非常淡薄的。此人厉害就厉害在这里,他比我们很多军政大员都要了解中国民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思考的结果,我们打败仗的根本原因,就是没有解决好国家与民众的关系。”
“有道理,请继续说下去。”赵湘竹催促道。
自古以来,中国民众受到的爱国主义教育无非是‘忠君报国’四个字,这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但仔细分析就不对了,这只是一种单方面的诉求,民众承担了忠君和交纳赋税的义务,而君和国却从来不大考虑自己应尽的义务,问题就在这里。国家到底是谁的?皇帝告诉民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意思很明白,国家是皇帝的。既然是皇帝的,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来了,如果国家遭到侵略,发生了战争,那应该与民众无关,因为民众不是国家的所有者,凭什么要他们去流血牺牲呢?这样一分析,很多困惑着我们的问题就清楚了,这恐怕是我们打败仗的主要原因。”蔡继刚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可是……现在的中国已经不是皇权时代了,我们的国家政体也是按照现代国家的框架建立的,为什么国家与民众仍然不能互尽责任和义务呢?”
蔡继刚温和地反问道:“那么请告诉我,对民众而言,1944年和1844年有什么不同吗?他们一样要向国家交纳赋税,至于交给皇帝还是交给国民政府,这并不重要。现在的事实是,国家还是一如既往地拒绝向民众承担任何责任与义务,而民众也仍然只有承受苦难的义务。中原大旱,赤地千里,民众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国民政府又做了些什么呢?只是下了一道命令:今年河南省的军粮征收不能减免。看看吧,中国的国情如此,政府怎么能让人民去支持战争?这才是我们国家的悲剧所在。”
两个人都沉默了。
“报告!”门外有人喊。
蔡继刚打开门,见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中校。
中校敬礼道:“报告蔡长官,我是16军李正先军长的副官靳益泉,李军长下午要去前沿阵地视察,他想问问蔡督战官,是否愿意一起到前沿指挥所看看?”
蔡继刚笑道:“既然是李军长相邀,蔡某岂敢不从?你先去吧,我马上到16军军部。”
靳副官走后,蔡继刚转身问赵湘竹:“16军李正先军长你采访过吗?”
“没有,这里将级军官有几十个,我怎么能都认识?”
蔡继刚戴上军帽:“我要和李军长上前沿阵地看看,你要有兴趣就和我一起去,也正好认识一下李正先。”
赵湘竹是个工作狂,她当然不肯放弃采访前线军官的机会:“好啊,前沿阵地对我很有吸引力,我当然去。”
蔡继刚和李正先站在109师前沿指挥所里,专心致志地用望远镜观察着日军阵地纵深。这里两军之间有一片约300米左右的开阔地,靠近国军一侧的阵地上乱糟糟的,到处是铁丝网、鹿砦和宽大的防坦克壕,隐蔽部和堑壕的胸墙都用粗圆木固定,纵横交错的交通壕四通八达,轻重机枪的火力点配置隐蔽而刁钻,并且很注重交叉火力和侧射火力的发挥。16军到底是嫡系部队,响当当的中央军,防御阵地构筑得颇为专业。
蔡继刚和李正先非常熟,两人的年龄差不多,彼此说话比较随便,见面就开玩笑。前年蔡继刚随军令部的长官去八战区视察,当时李正先刚刚从第一师师长的位子升任第一军副军长,蔡继刚以军委会督战官的身份在第一军司令部住了一个月,两人就这么认识了。李正先号健白,蔡继刚称他为“健白兄”,他则称蔡继刚为“云鹤兄”。
李正先是黄埔二期步科毕业,是蒋委员长的同乡,因此在军界一直发展得顺风顺水,1939年即成为第一军第一师第一旅的旅长,官拜陆军少将,在黄埔二期生里算是升迁较快的。
李正先放下望远镜,有些得意地问蔡继刚:“云鹤兄,你是名校生,给我们提提意见,我们的阵地设置还过得去吧?”
蔡继刚继续观察,嘴里淡淡地说:“嗯,还行吧,就阵地战来说,比一次大战的水平要提高很多。”
赵湘竹听出了讽刺的意味,忍不住笑了。
“这是什么话?骂我们呢?”李正先不满地瞪着蔡继刚。
“我的意思是,以我军目前的作战思想、装备水平和战术水平,也只能这样了,如果让我来指挥,恐怕也是这样。我们的作战思想和战术水平还停留在一次大战呢,欧洲战场早不是这种打法了。”
李正先嘲讽道:“嗬,到底是弗吉尼亚的高材生,张嘴闭嘴都是欧洲战场,我们这些黄埔出身的土包子听得一头雾水,蔡督战官能不能具体讲讲?”
蔡继刚毫不理会他的嘲讽:“健白兄,我提个问题,你们的防线比起马其诺防线来,哪个更坚固一些?”
“当然是马其诺防线,人家修了多少年?用了多少钢筋混凝土?我可没这么富。”
“是啊,修了这么多年,花了这么多钱,结果呢?人家一枪没放就绕过去了。老兄,如今的作战模式早变了,你的工事坚固,可人家未必来打。现代化战争的特点是宽正面,高机动,大纵深。突击是大纵深快速突击,防御是大纵深防御,在防御过程中抓住战机立刻实施反突击。去年8月的库尔斯克会战,苏联军队就是这么干的,双方的军队都在进攻,也同时都在防御。所以,现代化战争中,进攻和防御不再是两个对立的概念,而是对立统一的一个概念。”蔡继刚边说边改用炮队镜继续向敌纵深观察。
李正先讨饶地举起双手:“行了,行了,别说了,我认输了还不行?谈起军事理论,十个李正先也不是一个蔡继刚的对手。现在的问题是,这是中国战场,我们只能根据自己的条件打仗,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