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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过点点头,对顾炎武直言不讳:“自古以来,官贼不两立。但如今鞑子来了,俺们是摒弃了私怨,和官家合作。但除了堵胤锡之外,没一个正眼看俺们的。”
“自从堵胤锡被排挤,死在这浔州,俺们就像后娘养的,出力最多,死的人也最多,但受到的白眼和窝囊气,也是最多的。何腾蛟、瞿式耜等等,这帮驴球子,没一个把俺们当成自己人的。”
“鞑子打来了,这帮驴球子,对俺们是甜言蜜语,百般奉承,又是加爵,又是承诺的。待俺们出了力,死了人,这帮娘撮毛,对俺们立即换了另一副嘴脸,处处提防俺们,刁难俺们,给俺们穿小鞋。每每想到这,俺都是哑巴吃黄连,恨得牙痒痒。”
顾炎武无言以对。
官贼不两立,自古以来铁定的定律。如今别看明国烂成了一坨,但即便是灭亡,士绅也不会给农民军机会。用得着就甜言蜜语,用不着就一脚踢开。所以李过的态度很明显,冷眼旁观。
过了一会儿,顾炎武哀求道:“鞑子都打到家门口了,还请将军放下私怨,以大义为重。”
见李过低头沉思,军情紧急,顾炎武扑通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哀求。
“鞑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众将士也知道。所以每次临战,俺都是晓以大义,众将士纷纷应战。然而次数多了,他们的耳朵,早起了茧子。现在一提到大义,他们就会立即想到事后,必遭那帮驴球子背后使绊子”
现在自己一方没有道理,还得靠人家出力,顾炎武只能一个劲地磕头哀求。
李过无奈,伸出了无力地手,搭住顾炎武的肩膀:“俺把他们叫来,你只说郝摇旗在桂林有难,不可说出那帮驴球子的事,更不可说什么大义,否则他们一定会炸锅。”
顾炎武狠命地点头,李过于是命令手下,擂鼓聚将。
不大一会儿,刘体纯,袁宗弟,李来亨等等,一众大小将领三十多人,纷纷聚在李过帐下。
众人见李过坐在床边,有气无力,要上前问候,被李过伸手制止了。
李过清了清嗓子,一手示意顾炎武,对大家道:“这位是苏州顾炎武,他昼夜赶来,说是郝摇旗在桂林有难,你们各回各营,立即整装,一个时辰后,开往桂林。”
郝摇旗是自家兄弟,不能不救。众人想都没想,齐声应诺,纷纷出帐。
李来亨脑子转得快,忽然转身对李过道:“爹,这好像不大对劲。郝大叔勇猛无敌,是桂林城最强悍的部队,除了鞑子,桂林城那帮驴球子,根本就奈何不了郝大叔。”
这个李来亨,是李过的养子,他跟随李过多年,素有韬略,颇晓兵法。众人听李来亨这么一说,纷纷回过神来。
刘体纯一把揪起顾炎武:“好你个南蛮子,说话不着边。桂林那帮驴球子,没本事对付鞑子,派你个杂毛拿郝摇旗来摞俺们,看老子不捶死你!”
众将义愤填膺,纷纷过来,要揍顾炎武。
李过喝止不住,攒起力气,闷喝一声:“不得无礼!”
袁宗弟大为不满,冲李过叫道:“咱们在那帮驴球子眼里,不是番子,就是贼寇。鞑子来了,拿咱们当亲爷爷,鞑子跑了,对咱们横挑鼻子竖挑眼。如果不是鞑子在眼皮子底下,他们恨不得把咱们统统杀光。”
刘体纯撺了顾炎武,跑到李过面前叫道:“咱们原本二十多万人马,如今还剩这么点家底。咱不是舍不得,关键是你看看,咱们跟着那帮驴球子,折腾来,折腾去,最后折腾了这个鸟样。”
袁宗弟继续叫嚷:“这鞑子是越打越强,而咱们却是越打越弱。那帮驴球子,更别提了。他们在咱们面前,个个雄心壮志,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人家鞑子一来,他们跑的比兔子都快,实在跑不了,就跪地一趴投降。”
刘体纯继续:“咱们要是救了那帮杂毛,他们不但不感激咱们,反而会狠狠地反咬咱们一口。你瞧瞧,那是一帮什么狗东西?这他娘的比狗鞑子,更令人可恨!”
李来亨也对李过道:“咱们出力不讨好也就算了,爹又不是不知道,每次咱们把鞑子打跑了,那帮驴球子,何曾消停过对咱们的戒备?其实那帮蛮子,联合咱们也是权宜之计。他们骨子里恨咱们入髓,他们就是想借助鞑子,来消耗咱们。”
袁宗弟愤愤地敲了桌子:“一旦那帮杂毛得了势,就是咱们的葬身之日。如今鞑子来了正好,咱倒要看看,那帮驴球子,到底有多少投降的。到那个时候,咱们就可以名正言顺,揍死那帮杂毛。”
众人纷纷炸了锅,吵吵嚷嚷,几乎将军帐掀翻了盖。
李过无力喝止,连连叹气。
见局面几乎无法控制,李来亨赶紧对李过道:“爹,赶紧决断,照这么闹下去,军心非乱不可。”
李过叹了口气,只得吩咐:“把顾先生请出去,不要为难他。”
李来亨闻言,一把提起瘦弱的顾炎武,大踏步往外走。
众人气炸了肺,纷纷跟了出来。
李来亨将顾炎武丢在辕门外,众人不解恨,要打顾炎武。李来亨拦住对众人道:“这是爹的朋友,爹吩咐过,不可为难。”
刘体纯和袁宗弟闻言,将众人推走了。
李来亨一脸冷漠:“这里不欢迎你,先生还是去往他处吧。”
顾炎武羞愤难当,他哪里受过这等冷落?
但瞿式耜危在旦夕,他顾不上许多,抱住李来亨的腿哭求。
李来亨不吃这一套,一脚甩开顾炎武,扬长而去。
顾炎武不舍,众卫兵得到命令,组成人墙,将他挡在辕门外。
书生嚎啕大哭,声震全营。
可是众军早恨透了官吏,心如铁石,任凭顾炎武哭求,无动于衷。
第367章秦风无衣()
躁风扰动,淫雨绵绵,时至将晚,顾炎武仍然哭声不绝。
李过闻声叹息,念顾炎武赠药之情,特命李来亨送热饭热汤。
顾炎武一见李来亨,不顾泥水,立即抱住大腿,放大声音,哭求发兵。
李来亨心如磐石,不为所动,放下汤饭,甩开顾炎武,绝情而去。
一连三天三夜,顾炎武哭肿了双眼,耗干了泪水,嘶裂了喉咙,损尽了神元,瘫倒在污水烂泥里。
一次又一次的奉承、承诺、利用、掣肘、欺骗、冷落、猜忌、羞辱、翻脸等等,让忠贞营的将士,恨透了西南官吏。此时全营上下,几乎没有一个人可怜和同情顾炎武,任凭一代鸿儒昏死在烂泥水里,连个正眼也不瞄。
对于遭受种种令人难以承受的不公平对待,李过也是愤愤不平,开始讨厌顾炎武的死缠烂打。但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仍然以民族大义为重,数次想要发兵。
然而大义这俩字,听起来是非常好听,但却要让将士们白白送命的。如果强行发兵,军心势必大乱,每每李来亨提到这个,李过都会倒吸一口凉气,犹豫不决。
当初顾炎武提到了范坤博,令高桂英心烦意乱。顾炎武的哭声,没有引起高桂英的关注。但顾炎武的声音突然断绝,倒是令高桂英感到有些不适。
她意识到顾炎武可能会死去,如果死了,范坤博的消息,可能就断了。想到这一点,高桂英立即起身,赶往李过的帐中。
李来亨刚要出来,迎面撞见高桂英,于是连忙行礼,将她引入帐中。
见高桂英来了,李过连忙要从床上爬起来行礼,被高桂英轻轻摁住了胳膊。
“为什么不发兵?”
高桂英冷不丁地这么一问,令李过和李来亨很吃惊。
还是李来亨脑子反应神速,对高桂英道:“主母难道忘了,官军是如何对待咱们的?那帮驴球子,可是一群白眼狼,将士们早就恨死他们了。如果贸然发兵,弟兄们一定炸锅,局面很可能失控,到时忠贞营可能就土崩瓦解了。”
高桂英闻言大惊,她刚才被私情左右,根本就没有想到,问题会有这么严重!
高桂英原本叫高妮,和夫家是娃娃亲,后来夫家被官府害死,高家受到牵连,于是投奔舅舅闯王高迎祥。
因高桂英面容俏丽,仪姿英武,武艺高强,军中皆呼为赛桂英,喊来喊去,除了高家之外,谁也不记得她本来的名字了。
高迎祥死后,李自成成了新一代闯王。邢夫人和高杰私奔了,将士们怕李自成羞愧,影响指挥作战,于是强力撺唆,鼓动高一功将姐姐高桂英,嫁给了李自成。
李自成虽然仪表不俗,英气逼人,但高桂英武功,远在他之上。女人的本领比男人强,男人的失落是难免的。高桂英凤翅刀飞龙剑密切配合,李自成甚至连一招都接不了,自然令他心中好生的失落。
况且李自成对女色,本来也没什么兴趣,这令高桂英好生的无奈,直到范坤博的出现。当时的范坤博,虽然武艺不及高桂英,但比李自成体贴的多。
但是高桂英虽然外表英勇,内心可没有邢夫人那么大胆。而且范坤博此人,也不是高杰那种软耳根。两人是貌离神合,心意相通,只是碍于礼教俗世而已。
后来大顺军灭了大明,李自成在北京做了皇帝。众将士为了自己名正言顺地多讨老婆,应是逼着李自成,纳了崇祯的窦美仪为妃。此举令高桂英伤心透顶,对范坤博更加的眷念。
此时李过见高桂英神色恍惚,知道她又在想范坤博,叹了口气:“主母,这件事关系到忠贞营的生死,我不得不慎重。”
高桂英无奈地点点头。
但她不甘心,在女人心中,感情往往比理性,占据更大的位置。尽管高桂英征战多年,心智成熟,非一般人所比。但范坤博却是一个美好的憧憬,牵连着高桂英内心深处,追求幸福的本能。
目前军中,知道范坤博消息的,只有顾炎武。所以此时的顾炎武,是高桂英几近绝望心灵的一根救命稻草。高桂英心中,顿时升起一种莫名的冲动。
但她毕竟带兵多年,干练沉稳,表面上并没有慌乱。她知道,大义这两个字,非常的华丽,但将士们消受不起。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出兵理由,即使李过愿意,忠贞营同样是调不动的,所以她必须得给李过找到这个理由。
高桂英苦思冥想,忽然灵光一闪,深情念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这是秦风无衣的一段,当年伍子胥灭楚,他的好友申包胥赶往秦国求救。七日不绝,哭求秦庭,最终感动秦国。秦哀公赋此无衣,发兵救楚。
此诗慷慨激昂,令人振奋。
李过不由得接道:“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李来亨也受到极大的感染,立即慷慨接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高桂英闻言大喜,期盼地看着李过。
秦人旧事重提,古风浓浓深情。
李过终于点点头,对李来亨道:“尽管那帮驴球子,是群白眼狼,但咱不能给咱秦人丢脸。”
李来亨想都没想,转身大踏步,赶出帐外,亲自擂鼓。
不大一会儿,大小众将全都来了,李来亨当众慷慨诵读无衣,仿佛远古的历史,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令八百里秦川子弟,浑身热血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