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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生怕老头儿气出个好歹来,赶紧的劝慰。年纪最长的谭人凤是资深“华兴会”会员。曾经去天津参加过培训。对革命政府的整个历程和政策知道的最详细。
他上前拦着张之洞。笑着解释:“壶公且慢动怒,仅凭一人之表现也难说真相如何。料不定此人正好劳累的火发,又是急躁脾气的,一时失礼也有可能。倒不如多问问在看?”
张之洞其实也不是真的生气。他的城府修养,已经很难有人和事让他真的情绪波动。那种表现,不过是适当的展示自己的态度而已。当下一挥袖子,冷着脸不吭气。
一行人沿着铁丝网往前走,没多远发现有个缺口门户。有人穿着厚厚的棉衣在边上站岗。
这回换了黄兴过去询问,却见那年轻警卫百无聊赖的道:“我一天到晚都要回答你们这些人一样的问题,态度不好回去还要挨批评——早知道我宁可调去剿匪作战部队了。好吧好吧,诸位的想法我知道,这么跟您说罢,这些劳工都是有工程队和工程公司组织来的,他们要抢工期完成作业,只要能完成进度,每个人可以拿到双份的工钱,还有奖励!这可不是政府强迫来的劳逸。而是正规的建筑施工!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劳动保险,有基本工资。本着多劳多得的原则。只要肯出力,就能多赚钱!您说,他能不玩命的使劲干么?”
虽然态度还不算恭敬,好歹说得够详细。黄兴心中将信将疑,但这与他在报纸和刊物上看到的能够吻合起来。
新政府施行劳动自上而下的集体组织结构,所有人不管是民工还是种地还是盖房子的,都有自己的全国组织存在。有工会保证他们的权益,也有相关培训机构对他们进行管理考核。出去工作的时候,也是以公司或工程队为基本单位,一起协作。
如此一来,是彻底打破了以往的人群都被宗族控制,家国分野的传统。所有人都被从家庭宗族之中解放出来,分别归拢于一个全国性的阶梯组织当中。
小孩子,天生属于国家宝贵资产,任何家庭不能随意对他们动家法私刑。必须登记造册接受卫生医疗部门的监督,贯穿整个成长过程。出生开始打疫苗,大点儿要上托儿所、幼儿园,幼童少年要完成九年义务教育,谁敢阻止孩子上学就是干犯国法!谁敢虐待孩童要法律惩处,甚至可能将孩子夺走另外安置。
原先的困苦生活逼迫下,孩子生了死了的没那么紧要,到了灾年卖孩子都是常态,被人拐走了也没说痛苦的要死要活。皆因生活艰难,大人都活不下去,谁还顾得了孩子?
但现在每个孩子都成了宝儿,都能接受普及教育,那成了未来改变生活和命运的希望,当然要紧抓着不放。
然而这终究是有条件的。想要得到好处,就必须放手。
成年人参加工作了,首先要受到教育部门、劳动部门、工会和所在组织的管辖,权利义务并行。宗族长者是无权随意动私刑处置他们,更不能随意剥夺他们的劳动所得、合法财产。
原来是由着家长宗老一手遮天的世界,被彻底打碎了。他们那些老朽们即便不乐意,也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年轻人有了新的组织为依靠,谁还乐意受老家伙们的条条框框管着?这就是彻头彻尾地革命啊!
太平年景这么搞变革,推动者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革命军政府却是挟大势而来,先以军事力量扫荡一切反动,再以土改清算土豪劣绅,所到之处杀的人头滚滚,却又将占大多数的小门小户团结起来。剩下的地主宗族势力根本无从反抗,血淋淋的震慑之下不得不配合。错过了最佳的抗争时间,他们回过神来却是大局已定。
广大民众尝到了甜头之后,缙绅宗老的那点儿影响力便显得微不足道。
黄兴了解得多,所以听完回答便立即信了。
但别人却并不这么看。马福益瞪着眼上前来问道:“照你说的,他们都是自己乐意,多干多得,那为何还要有监工在边上吆喝?分明是看着他们不许偷懒的吧?”
他之所以组织哥老会,也不过是广大底层民众被剥削欺压的无奈何,只好抱团取暖。要不然也不可能短短几年内。聚拢好几万人。在他的经验之中。根本不会出现你多干了活儿就能多拿钱的好事儿。一般都是你干的再多。最后好处都是给工头管事的给贪了。
那警卫嗤之以鼻:“您以为那是监工?那帮拿喇叭的,是盯着劳工们别莽撞犯错,贪多贪快乱了劳动秩序,另外防止他们被机械误伤!你要知道,一旦他们管辖的分队乱了顺序影响进度,或者被磕了碰了,他们是要被罚钱的!这不是监督,是保护。懂不懂?”
“嘎?!还有这种好事儿?”
马福益张口结舌,一副世界观被彻底颠覆的崩溃表情。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所有机体劳动中,监工的形象都是贪婪残忍的反派,他们手持鞭子刀枪,粗暴的驱使民众累死累活的劳动,一点力气不出,却占据最大的劳动成果。
怎么今天全都掉了个儿?想不通啊!
不过马大佬不是一般头脑简单的人那么好糊弄,他一转眼忽然想到,指不定这小子就是特地安排在这里。对每一个询问者都是类似的说法,把人糊弄过去呢。
张之洞不吭声。淡漠的徐徐看过视野所及的工地状况,对几个人的问答不做任何评判。片刻之后,忽然问道:“这里似乎是在建设一座火车站?”
那警卫笑着回答:“您老看的真准!这儿不只是火车站,还是一座码头。顶多到明年,从京城到浦口的铁路就能通车。再过几年,会有一座铁路桥横跨长江,沟通南北。到时候,说不定就能一条万里铁路,从广州一直通到北疆,甚至跑到朝鲜去!嘿嘿,那才叫万里通途,何其壮观啊!”
他一副与有荣焉的喜悦表情,却让众人不由自主的神驰向往。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自此之后,江河再不能成为阻碍,万里江山从南到北,也不过是两昼夜的功夫。那不只是日行千里,而是日行五千里的夸张速度!整个国家将真正统一贯穿,秦汉以来两千多年,真正实现江山一统!
作为顶级官僚的张之洞,曾经得到过新政府的铁路建设规划。在那广阔的蓝图之中,未来五十年间,中国铁路将会建成数十万公里,不只是沟通每一个省份,更要四面八方的每一处边疆都要贯穿!甚至到最后,还将一气勾连整个欧亚大陆,铁路巡行无远弗届!
如此宏伟气魄,亘古所无!
你要说杨浩吹牛逼,人家却实实在在的做出来了!新区发展一地,便修建一地的铁路大动脉。短短三年间,北到朝鲜,南到长江,东起胶州,西抵潼关,纵横交错,广达万里!
甚至还有一条直线,正从上海北上江宁,一年之后,便可从黄浦江畔启程,横贯江南膏腴之地,长龙北上跨越长江黄河淮河诸水,直通塞外!
届时,不仅是江宁、浦口之间有铁桥,镇江、瓜州之间亦有铁桥!安庆有铁桥,武汉之间,更有铁桥!
竖条钢铁长龙横跨南北,截江断流一般的冲天豪气,动用钢铁水泥数百万吨等闲事,此等手笔气象,谁能比?
想到那时的场景,张之洞都不由的一时恍惚。当真能成此大业,即便杨浩忽然完蛋,也必将成为万世传颂的绝代伟人!这是何等的雄才伟略,才能有这般震古灼今的大手笔呀!
无论这警卫是不是诚心安排的,张之洞都无心再继续纠缠。他点了点头,便领着众人头前继续赶路。
那警卫见他们步行,高声提醒:“哎哎,诸位先生,您最好坐车或者雇车走,要不然这一路到江浦可还有许多路程,都是工地啊!”
他不喊还好,这么一说,张之洞反而来了精神。你用一个工地堵在口岸,妆模作样给人看是有可能的。但从浦口到江浦足足十几里地那么远,若都是工地的话,你得用多少人来摆样子?即便是要骗人也不可能下那么大血本啊!
老头子挺起腰杆,昂首挺胸的径直前行。一口气走出三里地,却依然没脱出车站码头建设区。
他哪里知道,这里作为大桥修建的起点,又是津浦铁路的末端,必然要有一座大车站、大码头、大仓库区,甚至是大工业区的综合体!占地几个平方公里的工地是起码的,靠他七十岁老头子的步行,哪能一时半刻的看到尽头?
张之洞平时出入都有人抬轿子,脚底下甚至都沾染不上多少泥土的。如今却要步行老远,即便是曾经打熬出的体格,也有点抗不大住。
黎元洪等跟班可不能看着老大人给累出个好歹来,赶紧命护卫快步往回去雇佣了一辆蒸汽小巴,烧柴草都能驱动的小客车冒着滚滚烟雾释放者噪音开过来,把人接上,沿着平整宽阔的公路慢腾腾的继续往前走。反正雇车的人给了双倍钱,车主不担心浪费时间。
就这么开出去足足四五公里,总算出了大工地,前方不远处赫然又是一片隔离起来的建设区。不同的是,这里有荷枪实弹的士兵警卫,正在劳作的那些人,居然混杂着不少洋人,一个个面黄肌瘦有气无力,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挥舞铁锹?头慢吞吞的干活。
张之洞登时精神一震,拍着车窗叫道:“好哇!还说什么人权平等?这又是如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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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七章 北上见闻 四()
不用问,一看就知道这一群人正在受到残酷的压迫。他们那瘦骨嶙峋的身体,破烂流丢无法御寒的衣裳,有气无力的动作,仿佛一阵风吹来马上就会倒下去的疲弱……。
这妥妥儿的是一群受苦受难的人没错了!
虽说里面还有不少洋鬼子,但如今的中国战斗力爆表,赢了那么多仗,天知道是从哪里抓来的战俘。
就是战俘,那也不能这么个糟践法儿!你丫的不是讲人权么?你们不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么?一个国家对待平民和敌人的方式标志着文明程度的高低么?都是骗、人、的、吧!
还好张之洞老头子多了心眼儿,他一辈子斗争经验时刻在提醒,凡是看起来太过直白明显的可疑情况,往往都存在着陷阱,不可不防!
他果断把黎元洪给派出去,并带着态度的严肃询问到底怎么个情况。
是不是早被交代过,还是真的对这些喜欢管闲事的南方读书人感到厌烦了,非常不礼貌的一挥手:“你自己问去!”
黎元洪好歹也是带兵过万的一届军头啊,在总督大人座下堪称左右护法,平时谁特么敢这么嚣张扎刺儿,一鞭子抽过去都是轻的。
不过在人家地盘上嘛,又不知道这小子身后有没有来头,指不定就是挖好了坑等着他们往里跳的诱饵,哼哼,当老子看不出来?我忍!
黎元洪眉毛拧成一个疙瘩,强压心头的燥意,双手抱拳道了声谢。大步流星的来到工地近前。
手里抓着表格夹子。面无表情盯着可怜劳工随时打分的军官觉察到。冷冷的目光瞥过来,上下打量一番,貌似悦的喝问:“又是来瞎打听的?有什么想知道的,快说!咱们没空跟你瞎耽误工夫!”
黎元洪把拳头捏的噶崩响,差点一家伙擂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