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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之末,血色夕阳在天边留下的最后一抹暗红也将消尽。
宋允辰停住脚步,埋着头。
尹千何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听到从他嘴里发出的阴冷的声音,仿佛从一个照不到阳光的地方渗出。
“杀母之仇。”
“”
这种事,即使是无意间猜对了,也只会觉得不安。
尹千何没料到自己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竟然是真的。她默默地站在宋允辰身边,不敢说话了。
良久,宋允辰才仰面深吸一口气,然后勉强对她笑了笑,说道:“也许,你愿意听我抱怨抱怨。”
“如果你要说的话,我就随便听听喽。”尹千何故意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么沉重的话题,她希望尽量谈得轻松点儿,以免催动当事者的悲恸情绪。
两人走到河边,天色已暗,河中未返航的船只已逐渐点上灯火。
宋允辰的思绪陷入多年前的“暗夜”。
“我母亲是我父王的原配夫人,是他的正妻。我记得在我儿时,父王与她恩爱甚笃。但自从秦臻那个女人嫁入王府之后,父王待母妃就冷淡了许多。”
尹千何虽然不知道如今的定王妃叫秦臻,但联系前事,大概也猜到宋允辰说的就是她。如此说来,这个故事又是个一夫多妻的悲剧。
“那时,母妃经常抱着我独自哭泣。她说我虽是嫡长子,但子凭母贵,若是她不得父王宠爱,我在王府也未必有地位,所以她一定要尽力保住自己王妃的身份,这样才能保证我的将来。
为了留住父王的心,母妃处处让着秦臻。府里来了什么好东西,她都命人先送到秦臻屋里让她先挑。见到父王与秦臻出双入队,她就主动避让。还经常把厨房给自己炖的补身子的汤分给她,可以说待她情同姐妹。
后来,秦臻有了身孕,父王对她更是百般呵护,府里许多人都说王府要再添一位公子了。母妃也一直以过来人的身份悉心照料指导她。
但是,她这般贤惠,换来的却并非感激,而是加害。
都是那个秦重,与秦臻合谋害她。”
这事怎么又牵扯到秦重了?
没待尹千何想明白其关联,宋允辰又愤懑地说道:“秦臻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根本不知道满足。她想要的就是王妃的位置,但又寻不出我母妃的过错,便指使她弟弟秦重在汤里下毒。那毒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母妃不过喝了两口,就已回天乏力。”
尹千何听到此处,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宋允辰与秦重的仇是这么来的。
但是,细思之下又觉得疑点甚多。这么简单粗暴又狠毒的事情,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秦二爷干出来的吗?就算他为了姐姐不惜加害别人,也不至于用这么愚蠢的法子吧。
“后来呢?”
“后来?哼。后来父王将母妃身边伺候的人全部打发了,将这件事硬压下来,还把秦臻扶了正。无论我怎么求他为母妃做主,他都不理睬。”
“那令堂的娘家人呢?就没人站出来反抗?”
“父王对外宣称母妃是得急病去世的。那个时候,苏家最有权势的是我舅舅苏回,但他那时受冤入狱,自顾不暇。其他再无人敢跟我们王府抗衡。待舅舅获救出狱,已是半年之后。”
“哦,对了,你舅舅就是那位苏姑娘的爹。他出狱之后,苏府又遭了变故,自己的女儿因情自尽,所以也无心再追问令堂的死因了。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宋允辰抬眼看着她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听范公子说的。可是,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可疑吗?”尹千何还是忍不住提出了疑问,憋在心里难受的慌。
“有什么可疑的?”
尹千何非常认真地分析道:“首先,我们不说秦家姐弟的为人问题,单说他们的智商,就是反应人的聪明程度的东西。
秦重那么精明睿智,就算**年前他还年少,但也不至于笨到跑去你们王府向王妃下毒的地步吧。而她姐姐能稳坐王妃之位,就说明她也不是愚蠢的人。
这样两个人,要合谋害你母亲,竟然会用这么明目张胆、又拙劣得不行的手法,他们是狗急跳墙了吗?”
“肯定是秦臻等不及,想要为自己儿子的荣华富贵铺路了。”
“我看不像,你说她当时正得宠的。那么,与其冒险去毒害王妃,还不如想办法牢牢抓住你父王的心。万一下毒的事暴露了,她不是害了自己嘛。所以,从犯罪动机来看,她就根本没必要做这种事。”
尹千何按部就班地抽丝剥茧。
“其次,既然秦家姐弟最后暴露了,那你父王为什么不但不惩罚他们,反而给杀人凶手‘升职奖励’?你父王是这么昏庸的人吗?”
“他肯定是被秦臻迷惑了,才会这么黑白不分的。”
“你母亲好歹是他的结发妻子,他真的昏匮到完全不介意妾氏杀害自己的夫人?要是你父王是这种人,你又是怎么平安当上世子的?”
“我”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宋允辰答不上来,或者说他不愿去想问题的答案。
难道连简单听了此事的人都能想到的东西,他这个经事者花了**年的时间却完全看不出端倪?
尹千何隐隐觉得这不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能解释得通的,这其中很可能另有隐情。
第七十四章 母亲的话()
宋允辰不自然地闪躲着尹千何的目光,似乎怕她从自己的眼里看出怀疑和犹豫。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既然认定现在的王妃是你的杀母仇人,那你怎么能跟她同处王府这么多年,却不以牙还牙,为你母亲报仇呢?”
“我不是那种阴毒之人。况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寻到她的错处,再想办法惩治她。”
宋允辰明明有所动容,却又拼命澄清掩饰,令人不得不猜测他很可能是在自欺欺人。
尹千何无意再深入挖掘这件骇人往事,因为需要去寻找事情真相的人并不是她。很多时候,真相大白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哎哟,说了这么多话,嘴好痛。不能再说了,我要回家。”尹千何双手捂着肿脸叫唤道。
“那我送你回去吧。”
两人自此便不再说话,并肩走着却是各怀心思。
途中,尹千何偷偷瞄了宋允辰好几次,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去调查当年的事。
不知不觉就走到尹家门前,尹千何驻足道:“好了,我到家了。”
“就到了吗?”宋允辰望了望尹家的大门,又呆呆地望着尹千何,欲言又止。
“嗯,你应该不要进去坐了吧?”
“不必了,”话语温和却没什么精神,“我这就回去。女人的脸很重要,你要好好养好伤,我改日再来看你。”
“好,回见。”
目送着他孤单的长影消失在巷子转角处,叹了口气,尹千何才敲开了自家的大门。
“姐姐,怎么伤成这样了?”
在她意料之中,来开门的尹千仪看到她的样子果然大惊失色。
跟尹千仪解释过后,伤处更加疼痛。当夜她连饭都没吃,便早早收拾歇下了。尹千仪在她房里陪她,直到她入睡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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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允辰到范府闹过之后,范夫人便心神不宁起来,当夜几乎都没能入睡。
虽然秦臻最后向她赔了礼,又保证定王府绝对不会退婚,但她还是放心不下。毕竟这事关系着女儿的终生,不能掉以轻心
次日,她一早就把范清朣叫到了跟前。
“清朣,你今年都十六了,不可再似从前那般任性贪玩。从今日起,娘要教你些女德女诫,让你将来嫁作人妇之后能讨得夫君公婆的喜爱。”
范清朣背着手臂站在她娘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柄短剑。她是正要去做早起的功课时被她娘派人喊过来的。
“娘,我要练功,等会儿再说。”
范夫人道:“姑娘家练个防身功夫就够了,不需要这样日日早起苦练,又不要你去上战场。”
“战场需要我,我就去。”
“你这是什么话。听娘的,以后不许去练什么功夫了,要练就练女红。就是因为你练那么多功夫,才敢打允辰,才会闹出昨天那种事的。”
范清朣反驳道:“他调戏别家姑娘,不该打么?”
“那你劝诫劝诫就罢了,姑娘家打自己未来夫君,要是传出去,别人要指责的肯定是你。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昨天跟你哥哥一起来的那位姑娘你认不认识?她跟允辰什么关系?”
范夫人想到宋允辰半拥着尹千何离开的场景,不觉皱起了眉头。
范清朣道:“那是在观桥街开店的尹家阿袖,他们认识。”
“只是认识而已吗?我看他们关系不浅。”
范清朣满不在乎地回道:“不知道。”
“不行,这事儿得注意注意。以前我是觉得没什么,但昨天的事提醒了我。万一允辰觉得大家闺秀不如小家碧玉好的话,说不定还会出乱子。”
“娘,我非要嫁他吗?”
“当然。你跟他的婚事都定了十多年了,人人都知道,不嫁他你还想嫁谁?”
“不嫁。”
“傻孩子,别胡说。”范夫人赶紧制止女儿说的傻话,“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虽说府里不是养不起你,但你总得有个自己的家,找个依靠才是啊。”
“我靠自己就能活。”
“你现在年轻,可以这么说。那日后呢?等爹娘百年之后,兄弟姐妹又各自成了家,你一个人不就孤苦无依了。娘不求你们大富大贵,只希望你们都好好儿的。
让你嫁去定王府,不是贪图他们是皇亲国戚,而是因为王爷王妃都是和善之人,又与我们范家交好,你将来过门之后不至于被公婆为难。
允辰原本也是个善良的孩子,记得他小时候总是对你哥哥四处打猎有意见。只是后来他母亲病逝,对他打击比较大,他才慢慢变得有点玩世不恭。但他本心不坏,稍加引导便会好的。
所以,你待他要温柔些,他总会记你的好。女论语有言:夫刚妻柔,恩爱相因。为妻的贤德,夫妻就容易和睦相亲了。”
范夫人循循善诱,先动之以情,后晓之以理,让范清朣安安分分地听完了一番劝导。所以,整个范府中,只有范夫人还能教导教导倔强的范清朣了。
从范夫人那里出来,范清朣真的开始反省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教训宋允辰这件事。但对于她娘说的女论语里那套事夫原则,她仍是不敢苟同。
她有许多自己的想法,不可能完全依附于别人。如果宋允辰不能忍受她,那他们就算成了亲也不可能琴瑟和鸣。
走到长廊上,正巧见到要出门的范青浦迎面而来。在早晨的阳光之中,他的脸与阳光一样明朗。
真羡慕他啊?为什么他作为长子的亲事都可以不慌不忙,而她却一定要为这种事情烦恼?只是因为她已经定亲了吗?
“清朣,练完功啦?”范青浦走到她跟前问道。
“没。哥哥这是去哪儿?”
“哦,我先去看看尹姑娘的伤势如何了,然后去西角楼赴个酒宴。”
“你要去看她?那我也去。”
范青浦笑道:“上次你都不去,这次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