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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广场这些意象,在她心里集合成了一个模糊的城市剪影,她一直在计算,自己的成绩能考上什么大学——最好是师范大学,铁饭碗,学费全免,还有补贴,到时候,就和妈妈在一个城市,在学校外面租个房子,每周,应该至少能见上两到三次。
她连城市都想好了,就在省会——父亲正是跑着家乡到省会的货运车,大车司机总是在晚上出工,路上常出状况,所以行程不定,在省会有个家会方便得多,这向往不算太浓烈:每个人都渴望家的温情,但只有体验过,记得很清楚的人才会受不了失去,像是胡悦这样,一家三口的记忆已模糊的家庭,形容家人之间的感情,一个词是很好用的——淡漠。
但再淡漠,那依然是她规划中的一部分,那天下午,胡悦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所有的细节都记得很清楚,她还记得天边乌云镶的金边,很多年以后,她会从一部影片中学到,这又叫做乌云后的幸福线。但当时,她能记得的就是那无边无际的乌云,在乌云背后依然反常强烈的阳光,那夕阳刺得她睁不开眼,看不清舅舅的表情。
“你妈妈出事了。”他是这样说的,声音到底也是悲痛的,反正感情又不用钱。“你请几天假吧——等你爸爸去东北把骨灰带回来,赶在年前就该把事情办了,丧事不过年!”
就是这样,她第一次知道母亲死讯的时候,既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死的,也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去世,她什么也不知道,而她的亲人也什么都不在乎,他们甚至没有想到多问一问,只是简单又生硬地说,“反正人就是没了,这样的事情也很常见,你小孩子不知道——好好读书就是了。”
“你多听舅舅的话,别找事就行了。”父亲在电话里疲倦地说,“是被人杀了——什么?照片?你要看照片?”
她的想法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而这正是胡悦所不能容忍的:她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太过悲痛,母亲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留下一个空洞,但并不会大到无法填补,因为和她有关的记忆本来也不多,也并不是那么的鲜明。但是,一个人就这样没有了,她总是要一个解释,总是要一些细节,总是要一个答案。
“就是抢劫杀人,凶手,抓不到的,凭运气吧。”
“出纳,说不定早就被盯上了”
“治安太乱警察有什么用,你不懂就别管那么多!”
她的想法当然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读书读傻了,少不更事,社会哪有她想得那么简单!警察怎么会搭理他们这样的平民百姓?父亲从公司老板那里要到了一笔赔偿款,不多,但也让他心满意足,可以支持他们办个还算体面的丧事,再在小城付一套新房的首付。他从a市带回的是一盒骨灰,还有一个小本子上写的手机号码,再也没有亲近过的父女关系
你是怎么长大的?
她已不再记得童年时绕膝奔跑的欢笑,不再记得一家三口每年仅有的数日相处,那终究难免的客气与生疏,甚至也不再记得她和继母的关系,挣扎着上完医学院的痛苦,那些淡淡的疑惑——她父亲和继母是在母亲去世以后才认识的吗?一对夫妻分隔两地——
童年的事已不复记忆,母亲去世以后的过往,她已经长成,你是怎么长大的?她的长大,固定在那个冬天,中南边陲小镇,吹入骨髓的冷风,又痒又痛,从未痊愈的冻疮——
她的手下意识地掩在小指关节上,胡悦最终,淡笑着说,“就是那样长大的,好像说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的人生特别平淡,家里条件不好,和爸妈关系都挺冷淡的,因为他们很早就出去打工了,我是留守儿童。”
“在我们当地,留守儿童挺多的,很多人的父母出去了就没回来过,家里人也没去找,就这样继续过日子,反正,找也是找不回来的。”
她喝了一口水,笑着继续说,“我妈妈出去了就没有回来。”
无需表演,一个正常人在此时都会有点失落和伤痛,胡悦讲,“我以前能坚持读书,是因为我妈妈的支持,后来,过了半年多,我爸爸再婚了,那以后,我的经济就很紧张。所以,我的一个愿望,就是要赚钱,从小我就想要赚很多钱。”
她没有说谎,这当然是她的一个愿望,在那极其短暂的少女时光中,和言情一起被掩在胸口的遐想——如果有一天,她可以变得很有钱很有钱的话
这样的念头,就像是看完言情做的梦,从来都没想过能够成真,她没想到自己今天居然能穿着两三千块的鞋子,和一个钻石王老五坐在一起吃饭,人生有太多难以想象的事情,从这个角度来说,她的人生比她能想象得更好,但这愿望的另一面,却再也没有机会实现。
如果,很有钱很有钱的话,她就可以在大城市里,和爸爸妈妈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这就是我的故事了。”胡悦说,“没什么特别的,在底层家庭,这些事都很常见,有很多东西,失去了就不会再去追寻,承担不了这个成本。”
她都这么说了,师霁好像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的理由——有点风度的话,总会给她留些余地的。
“你恨她吗?”但他还是问了,就像是她对他的残忍一样,“你妈妈。”
胡悦和他对视,师霁的表情,就像是笼罩在迷雾里,说不清、道不明。
“你恨师雩吗?”她反问。
师霁没有立刻回答,他垂下头,摆弄着餐具,“也许有一点吧。”
“我连这一点都没有。”胡悦说,“我相信,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我觉得她是死了,失踪太久的人,在我们心里差不多也就是死了。”
他们的声音里,有一种空洞的共鸣,相似的回响,让同类能够迅速识别对方——他们都是心里有一个大洞的人,都是曾失去一切的人,都是现在也没有很多的人,在这个漂泊的人世里,他们拥有或即将拥有丰沛的财富与物质,但这对心中的那个大洞于事无补,只有失去了这么多的人,才会明白金钱的无力,他们这样富裕,却依旧一无所有。
而他们之间的共同点,曾被默契地回避过,被疾言厉色的呵斥掩饰过,被不约而同地无视过,但现在,随着这对视的眼神,再也难以被否认,它已经足够明显,明显到试图无视也显得愚蠢,而他们当然都不喜欢蠢人。
——他们是一样的人,他们是能明白对方的人,他们是懂的人,是想要将指尖相触,共同在那巨大的失落感面前叹息的人。
但——
他们的眼神胶着了很久,就像是两个磁石,难以抗拒地想要互相靠近,却又沉默矜持地静止在了原地,最终,这充满张力的沉默,被胡悦主动扭头打破。
“我的故事说完了,你的呢?”
她刻意轻快地说,倒是不用伪装就有足够的好奇,“你的第一个病人,是在十六院做的手术吗?”
这一瞬间,师霁眼中涌动的情绪,让她有极为熟悉的感觉——她是懂得他的,在这一刻,胡悦有种强烈的感觉——就像是她一样,师霁不会说谎,但他的故事也未必真实。
可不论如何,他竟还是开了口,没有借口推卸,今晚的师霁,简直比平时要更坦诚了十二万倍。
他说,“我的第一个病人”
“是个男人——”
往事(下)()
一个人想要变得完美;需要多久?一辈子的时间够不够?
“一个人永远也无法真正完美;通向完美的路;要用一生来走。”师霁说;“一张脸每一天都在变化;每个年龄段;都有它自己定义的完美。”
“20岁的时候;清晰的轮廓,丰富的胶原蛋白和富有朝气的眉眼,这是完美;30岁,胶原蛋白开始渐渐流逝,强行追寻少年感;已无意义;协调的骨骼比例更重要,娃娃脸不能一辈子。”
“40岁、50岁;人的脸随着年龄在变;天王也不可能永远都是少年;但他一定是同龄人中最起眼的一个;适当的皱纹;不多不少,带来年龄感却不显得衰老;皮肤不再如年轻时那样紧致,但也不能放任其下垂。一个真正完美的男人;无需掩盖自己的年龄;他永远都是自己年龄中的范本。”
“没有谁能天生完美到老,一个人的完美,需要经年累月的调整,着手制定这样的长期方案,对一个新医生来说,是极大的考验,但也是最好的考试,通过对这份诊疗方案的思考,你能发现客户需要的究竟是什么,从客户的角度来考量手术,术后恢复时间的长短、维护与风险认知。”
“这就是我的第一个病人。”师霁说,“一生的病人,设计这张脸,他的术后体验,以及后续维护,是我一辈子的功课,怎么把一张已经接近完美的脸塑造得更加完美,抹消瑕疵,强调优点,为后续调整留下空间,将手术痕迹隐匿,这都在第一次手术以前就要仔细考虑。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手术的意义和重量,这张脸,每分每秒都对我造成影响——这就是我的第一个病人。”
很多人都在猜,但师霁从来没有正面承认过他做过整形手术——生活在十九层,脸上动过刀子并不是什么避讳的事,很多医生对整形手术了解更深,偏见更少,当然胆子也就更大。不过,谁和师霁的关系都没近到能谈起这些的地步,大家只是私下在猜:师主任的脸这么好,应该,至少也有过微调吧?可,如果要做微调的话,是谁给他做手术呢?
现在,这大概是师霁第一次对同事侧面承认了一点点细节,那些不是问题的问题,似乎也都在想象中有了答案:只是微调的话,前期可以由周院长来操刀,后期,他不是有了j's吗?微调对手法的要求并不是太高,方案由他来指定的话,谁来执行,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比起把别人的一生承载在指尖上,师霁要承受的压力是不是更多?他第一次计划的就是自己的一辈子,早在十年以前,就要预见到现在的科技进步水准,更重要的是,这条路一旦开始,就再也不能回头。
没有人比整容医生更清楚这一点,这不是短期可逆的尝试,不是会自然消化的玻尿酸,师霁已经做了十年的调整,在制定计划的那一刻,他应该就照见了将来。那样的压力他都能承受得了,朱小姐这样的客户,这样的故事,当然也就不在话下了。
“为什么呢?”
但,理由依然是可疑的,胡悦问他。“你那个人原来难道长得不够好吗?”
“你见过原来的他吗?”师霁问她,好像已不记得有没有给她看过从前的照片,这对他来说很罕见——师霁当然一向是很精细的,胡悦心一紧,一下又从故事中脱身出来:照片,她当然看过,解同和给她看过,因此,她不记得师霁有没有给她看过,或是生活中有没有类似的照片摆设,这细节太小,记忆已模糊。
“看过。”她只迟疑了一瞬间,就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回答,“我和解警官聊天的时候,他说他有那个人从前的照片,给我看过。”
“是吗?”
师霁笑了,他的笑让胡悦有点心虚——但,好在他也没有继续追究,而是从钱包中取出一张照片,递给胡悦,“那你再看看吧,从前的他,是什么样子。”
这是师霁高中时的照片,年代久远,冲印效果已有些模糊,他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