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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喃喃地道:“越说越玄了。”她讲了一句之后,忽然望定了我:“我和你前生又有甚么‘因’?”
我苦笑了起来:“谁知道,或许我是一个垂死的乞丐,你救了我!”
白素几乎直跳了起来:“甚么话?今世你是在报恩?好不知羞!”
我双手高举,做投降状:“别为这种无聊的问题来争?”
白素的神情变得严肃:“前生有因,今生有果,这可以相信。但是我不认为如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由于前生的因。”
我有点不明白:“请举一个具体例子。”
白素道:“譬如说,一个劫匪行劫,伤了事主,难道可以说是因果?难道可以说是这个事主前生一定有著被这个劫匪刺伤的‘因’在,所以才有这样的‘果’?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不论做任何坏事,都可以有藉口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拍了几下手:“说得好!当然不是每一件事都由‘因’而来。但是,有‘因’一定有果,‘因’有开始,劫匪伤人,那是他种了恶因,结果一定会有恶果!而恶果的严重,比恶因更甚。像刘丽玲,莫名其妙做了胡协成三年妻子,我想她在这三年内所受的苦痛,一定比当年王成逃亡的过程更甚。”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又道:“王成当年,拿毒药欺骗小展,后来又曾几次毒打小展,那是他种下的恶因,结果是胡协成死在杨立群的刀下,那是恶果。”
白素见我一直讲不停,连连挥著手:“别说下去。我们对于这方面的事,一无所知,你先别大发谬论。”
我瞪著眼:“怎见得是谬论?人有前生,已经可以绝对证明。”
白素摇头道:“我不否认,而是其中的情形怎样,我们一无所知。人有前生,那是说,人死了之后的记忆,有可能进入另一个人的脑子之中?”
我迅速地来回走著,想用适当的字眼,来回答白素的问题。可是我发现要找到适当的字眼,十分困难。想了好一会,我才道:“我们可以先假定,人死了之后,灵魂就脱离了肉体 ”
白素道:“然后呢?”
我挥著手:“然后这个灵魂就飘飘荡荡,直到机缘巧合,又进入了一个新生的肉体之中,这就开始了他另外一生。”
白素冷笑著,现出了不屑的神色来:“你这样说法,比乡下说书先生还差。照你这样讲,应该每一个人都记得他的前生,为甚么只有极少的人可以忆起他的前生,绝大多数人都不能?”
我乾咽著口水,答不上来。在受窘之后,多少有点不服气:“那么,照你说呢?”
白素道:“我早已说过,对于这些玄妙的事情,不单是我们,整个人类,还一无所知,我要说,也只不过是我的一种想法。”
我笑道:“别说那么多开场白,就说说你的想法。”
奇白素笑了一笑:“好,首先,我反对用‘灵魂’这个名词。”
书我呆了一呆,想不到白素会从这一点开始,我道:“为甚么?这个名词用了很多年,有甚么不妥?”
白素说道:“正因为灵魂这个名词用了很多年,所以,任何人一听到,就形成一种错觉,好像真有灵魂这样一个‘东西’的存在一样。”
我叫了起来:“要是否定了灵魂的存在,怎么可以承认前生和今世的关系?”
白素叹了一声:“你别心急。灵魂这个名词不妥当,就是容易叫人以为那是一种‘东西’,是有形象的,死去了的人,他的灵魂,和他生前一样,等等。可是事实上,人死了之后,脱离了躯壳之后的,绝不是任何‘东西’,只是一组记忆。”
我又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接不上口。所以只好“嗯”地一声:“一组记忆?”
白素道:“是的,一组记忆,这组记忆,是这个人脑部一生活动的积聚,脑电波活动的积聚。”
我大摇其头,说道:“我不明白。”
白素道:“事实还得从头说起,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记忆,你认为我们每一个人的记忆,是储存在人体的哪一部分?”
我嗤之以鼻:“是在大脑皮层。”
白素道:“这是最流行的说法,可是解剖脑部,发现不到记忆的存在,在各种其他地方的探测试验上,也找不到记忆的所在,人脑的资料储存何处,找不到!”
我失笑道:“一定存在的,不然,人不会有记忆!”
白素说道:“当然存在,有一派人研究的结果,认为人的记忆,根本不在人体之内,而是在人体之外。”
我也听过这种说法,所以我点了点头:“这一派人的理论是,人的记忆,是一组电波,这组电波,只和这个人的脑部活动发生作用,所以每一个人才有不同的记忆。”
白素道:“是这样,当人死了之后,大脑停止活动,不能再和这组记忆发生作用。但是这并不等于这组记忆已经消失,正像一架录音机坏了,绝不等于录音带上的声音消失了。”
我明白白素想说甚么了,立时接下去道:“人死了之后,这组记忆,仍然存在。”
白素道:“是的,记忆存在。一组记忆,本来属于独特的一个人,只和这个人的脑部活动发生作用,这个人死了之后,记忆依然存在 至于以甚么方式存在,无人知晓,但一定是以‘能’的方式存在,而不是以‘物质’的方式存在。”
我大声道:“我并无异议!”
白素又说道:“这组记忆,虚无缥缈,不可捉摸,当然也更看不到 ”
我听到这里,咕哝了一下:“称之为‘一组记忆’和称之为‘一个灵魂’,实在没有多大的分别。”
白素没有和我争论,自顾自说下去:“一组记忆可以存在多久,也没有人知道。或许可以存在千百年,也或许只能存在三年五载,也或许每组记忆存在的时日不同Qī。shū。ωǎng。。总之,记忆如果在没有消失之前,忽然又和另一个人的脑部活动,发生了作用,那么,另一个人就有了这组记忆。假设这组记忆本来属于A,后来又和B的脑部活动发生了作用,那样的情形下,A就是B的前生!”
白素侃侃而谈,以她的想法来解释前生和今世的关系。我听了之后,想了一想:“照你这样说,人根本没有前生?”
白素道:“谁说没有?像杨立群,就是小展的记忆和他的脑部活动发生了关系,所以,小展就是杨立群的前生。”
我道:“刘丽玲和翠莲,胡协成和王成的情形,也全是这样?”
白素道:“当然。”
我又大摇其头:“如果只是一种巧合,A的记忆,和B的脑部活动发生了关系,为甚么前生有纠缠的人今世又会纠缠在一起?”
白素叹了一声:“我已经说过了,其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根本没有人知道,或许在若干年之后,看起来会十分简单,但现在不会有人明白,就像一千年前的人,不会明白 ”
我接下去道:“不会明白最简单的手电筒原理一样。”这正是我最喜欢举出来的一个例子,用来说明时间和科学之间的关系。
手电筒,如今看来,是最简单的东西。但在三百年前,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想破了他的脑袋,也不会明白手电筒的道理。
白素道:“是啊,若干年后,这种问题的真相可能大白,现在,谁也不知道。”
我喃喃地道:“一组记忆,一组记忆……记忆和记忆之间……”忽然,我笑了起来:“会不会本来有关系的记忆,容易和现在有关系的人发生接触?”
白素提高了声音:“别去想,你想不通的。”
我实在不能不想,可是也实在无法再想下去。
在会见了胡协成之后,我和白素的讨论,到此为止。
以后,我们又曾讨论了几次,但是说来说去,也脱不了这一次长谈的范围,所以也不必重复了。
我和白素都作了一个决定,胡协成临死之前所说的一切,不向杨立群、刘丽玲提起。
胡协成死了,警方以杀人罪起诉杨立群,但由于一切证据,都对杨立群有利,所以陪审员一致裁定杨立群的罪名不成立。
杨立群和刘丽玲的关系,本来是秘密的,在经过了这次事情之后,两人关系完全公开,杨立群根本不再回家,公然和刘丽玲同居,感情也越来越炽烈。
白素仍然保持和刘丽玲的接触,了解她的生活,观察她和杨立群生活、感情上的变化。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并没有甚么可以记述的事。杨立群和刘丽玲外出旅行了好几次,足迹几乎遍及全世界,两个人出现在任何地方,他们相互之间的亲热程度,都足以令人欣羡。
我也曾和他们偶遇几次,每次看到他们两人,像扭股糖儿一样搂在一起,心头的阴影,始终不能抹去。他们两人结果会怎样呢?杨立群已经放弃了寻找“某女人”?如果给他发现了“某女人”就是刘丽玲,他会怎么样?
不过,既然从各方面来看,他们两人都好得像蜜里调油,似乎也没有理由为他们再担心。一切都好像很正常,杨立群和他的妻子孔玉贞,已经协议分居,一旦分居期满,就可以离婚,到那时,杨立群和刘丽玲,毫无疑问会结成为夫妇。
第九部:人人都有前生纠缠
约莫在胡协成死后四个月,在一个酒会之中,我正和一个朋友在倾谈,那朋友的目光,忽然转向右,久久不回过来。我循他的目光看去,看到容光焕发、艳光四射的刘丽玲,正自入口处走进来,陪在她身边的是风度翩翩的杨立群,看来有点疲倦。
我笑著,用拳头在我的朋友脸际,轻击了一下:“别这样看女人!”
我那朋友的脸红了一红,杨立群发现了我,迳自向我来,神色凝重。一看到杨立群这种神情,我知道一定有甚么事发生了。
果然,杨立群一来到我身前,便压低了声音:“我正想找你,我们可以单独谈谈?”
我道:“可以 ”
杨立群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一听我答应,立时拉著我走开去,我道:“现在?”
杨立群道:“立刻。”
我向在和其他人寒暄的刘丽玲望了一眼:“上次你留在我那里的东西,还在我手上。本来我有一番话要对你说,可是第二天就发生了胡协成的事,所以一真没机会对你说。”
当我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杨立群已将我拉出了会场,进了电梯。
一进了电梯之后,他的神情就变得十分异样:“你还记得胡协成的事?”
杨立群这样说法,实在十分滑稽。他杀了胡协成,这是轰动全市的新闻,又不是过去了十几二十年,谁会不记得?不过我并没有说甚么,怕太刺激他。我只是道:“不容易使人忘记。”
杨立群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只是皱著眉,不知在想些甚么。
一直到我们进了一家咖啡室,在一个幽静的角落坐了下来,杨立群先向四面看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道:“卫先生,我对你说的话,你能保证不泄露出去?”
我最怕人家这样问我,因为事情若涉及秘密,总有泄露的一天,就算你遵守诺言,他也一定不止对你一个人讲起,何苦负日后泄露秘密的责任?
所以,我一听之下,就双手连摇:“不能保证,还是别对我说的好。”
杨立群像是想不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呆了一呆,神情很难过地望著我:“我……不对你说,那么对谁说好呢?”
我顺口说道:“你可以根本不说。”
杨立群叹了一声:“不说,心里不舒服,这件事,日日夜夜在我心中,我一定要讲出来,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