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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怔了一怔,抬眼向那三络长须老者望去,老者点了点头,似是有所暗示,叫他但说无妨,伙计得了暗示,躬腰说道:“这几式小菜是两座这位老先生吩咐小店孝敬你老的。”
韩佩瑛淡淡地说道:“我为什么要受你们的孝敬,拿回去!”伙计吃了一惊,连忙摇手道:“不,不,不!这是付了钱的,我们怎好拿回去?”看他的神气,似乎不仅是为了酒店的规矩,而是恐怕韩佩瑛不受,那老者会责怪他。
那老者站了起来,说道:“兄台初到此地,恐怕不大熟悉这间酒楼的名菜,是以小老儿不揣冒昧,越俎代庖,替兄台点菜。
一点小意思,实在不成敬意,请兄台赏面。”
韩佩瑛道:“我与老先生素不相识,老先生因何请客?”
老者笑道:“萍水相蓬,尽是他乡之客。难得与兄台相遇,又何必曾相识呢?嘿,嘿,小老儿借花献佛,敬兄台一杯。”他偌大一把年纪,却口口声声尊韩佩瑛为“兄台”,听来很是有点滑稽,但也显出了他对韩佩瑛的尊敬。韩佩瑛心想:“真非他还未知道我是个女子?看他的神气,倒不像是对我含有恶意。”
心念未己,那老者已经把酒杯端了起来,韩佩瑛只道他是要“先干为敬”,正自踌躇与不与他干杯,不料那老者把一杯勘得满满的酒,忽地向韩佩瑾这张桌子飞来,韩佩瑛这才知道他是借敬酒为名,炫耀功夫。
韩佩瑛不动声色,看他功夫怎样,只见那杯酒缓缓飞来,刚好落在她的面前,平平稳稳的就像旁边的伙计端上桌子似的,满满的一杯酒,一滴也没溅出。
韩佩瑛暗吃一惊,心想:“这百步传杯的功夫确是不凡,我倒是不可小视他了。”当卜拿起酒杯,说道:“不敢当。长有为尊,应该是我先敬老先生才对。”说罢,伸出左手食指在洒杯上一弹,酒杯又向那老者飞了过去。
韩佩瑛用上了家传的“弹指神通”功夫,酒杯宛似离弦之箭,去势甚急。老者一看来势,就知这酒杯是向他面门飞来,不会落在桌子上的。
洒杯是盛满酒的,老者要接下这一杯酒下难,难的是在接杯之时,不能让怀中的酒溅出,否则就是输了招了。
老者见韩佩瑛使出这手功夫,心里又惊又喜,想道:“这一定是我们帮主所要巴结的那个女娃儿了。”他喜的是没认错了人,但却有点害怕不能滴洒不溅地接下这一杯酒,失了面子。
老者正在聚精会神,准备接下这一杯酒,忽地有个人刚好走上来,一伸手就把这一杯酒接了过去,说道:“你们推来让去,都不肯喝,那就让我喝了吧。”一张口把这杯酒喝得干干净净,没有溅出半点。
这一下两张桌子上的人都是大吃一惊,韩佩瑛尤其惊诧。原来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在小巷里那个背着煤篓,碰了她一下的那个小厮,也即是她渡河之时所见的那个少年舟子。
这小厮仍然是穿着那身肮脏的衣服,脸上的煤炭也没有洗擦干净。
和三络长须的老者同坐一桌的那个秃头汉子怔了一怔。满面怒容地站了起来,喝道:“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出去,出去!”话犹未了,就使劲的向那小厮一推。
那小厮一个乌龟缩颈。闪开了秃头汉子一推,躲到了韩佩瑛的身边,说道:“岂有此理,这里是酒楼,谁都可以来喝酒的,你管得着我是什么人?”
酒店的伙计肉眼不识高人,见这小厮一身肮脏的衣裳,不禁皱起了眉头,说道:“话说得不错,可是也得有钱才能喝酒的。”
小厮叫道:“哈,原来你是看不起我,你谁知道我是没钱么?”一面说一面作出赌气掏钱的模样,忽地哎哟一声说道:“糟糕,糟糕,我当真是忘记带钱了。”
伙计冷笑道:“没钱就请你老让开。”小厮苦着脸说道,“别忙,别忙!我虽没钱,你怎知没人请我的客?嗯,哪位客人帮忙?”酒楼上的客人哄堂大笑。
韩佩瑛道:“这位小哥是我的客人,伙计,摆副座头。”伙计愕了一愕,只好应道:“是。”当下拿来杯筷羹碗,端端正正的给那小厮摆好,又故意拂拭了一下座位,说道:“你老坐好。”
小厮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哼了一声道:“你怕我弄脏你的椅子吗?弄脏了也不打紧,大不了也有这位相公替我赔你。喂,这位相公,你肯替我赔吗?”韩佩瑛道:“小哥说笑了,请喝酒。”
老者与那秃头汉子本来是要和韩佩瑛说话的,给这小厮插进来一闹,倒是不由得僵在一旁。秃头汉子满面怒容想要发作,老者悄悄的把他按住,示意叫他不可节外生枝,待那小厮坐好之后,老者走过去道:“小老儿这厢有札了。”
韩佩瑛还了一礼,说道:“不敢当,请教老先生高姓大名,因何赐我佳肴美酒?”那小厮插嘴笑道:“原来你也是别人请的客么?嘿,嘿,那么我吃了你的也不用你破钞了,哈哈,那还客气什么?”
那老者道:“这只是一点小意思,不值一提再提。小老儿楚大鹏对令尊钦仰已久,虽然不配高攀,但提起贱名,令尊或许还会知道。”
韩佩瑛心道:“原来他是要巴结爹爹的。但这楚大鹏的名字,我却从未听见爹爹说过。”当下说道:“晚辈这见日来,一路上都有人招待,不知可也是出于老先生所赐?”
楚大鹏道:“这是我们黄河南北几个帮会对贤乔样略表一点敬意,但求兄台他日在令尊跟前给我们问候一声,我们就感激不尽了。”这次说到“兄台”二字,却似漫不经意的对韩佩瑛斜睐一服,似笑非笑。韩佩瑛七窍玲琉,登时明白这个楚大鹏已经知道她是女子。
楚大鹏说了这段“引子”,随即把曾作东道主的那几个帮会以及首领的名字向韩佩瑛一一报道。那小厮似乎听得很不耐烦,说道:“你们说完了没有?我可不客气了,这翡翠羹是要趁热喝的才好呀?”说罢拿起匙羹就喝。韩佩瑾笑道:“小哥请先用菜,恕我失陪。”小厮道:“我是最不懂客气的了,你请我吃我就吃,你‘失陪’只是你自己吃亏。”当下果然斟酒就饮,举筷就食,一面吃喝,一面啧啧称赏。
韩佩瑛听楚大鹏说了那几个帮会的名字,不觉起了一点疑心,暗自想道:“爹爹的朋友我虽然未必全都知道,但爹爹一向崖岸自高,尤其对邪派中人不屑一顾,这几个帮会在江湖上的名声都似乎不大好,爹爹却是几时和他们有过来往的呢?”
韩佩瑛心有所疑,问道:“不知这几位舵主有何事要我代禀家父?楚老前辈和家父以前见过面么?”
楚大鹏恭恭敬敬他说道:“我们不敢惊动令尊,只是想请令尊下次重履中原之时,能赏我们一个面子。”韩佩瑛一听这活,不禁大感奇怪。要知韩佩瑛家在洛阳,洛阳处天下之中,正是中原之地,不解楚大鹏何以会用上“重履中原”这四个字?楚大鹏以为韩佩瑛听不懂他的话,说道:“只要兄台和令尊这么一提,令尊就会明白的了。”
韩佩瑛莫名其妙,只好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楚大鹏接下去说道:“前年令尊登临泰山,小老儿曾跟随敝帮帮主上山拜谒,兄台提起此事,令尊或许会记得。”
韩佩瑛听了这话,惊诧不已。要知她的父亲韩大维早已在五年之前受了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之伤,行动不便,这五年来都是闭门不出与韩佩瑛朝夕相伴的,哪能在二年前登临泰山?小厮嘴嚼着鹿脯,摇了摇头,一面咀嚼,一面说道:“你们的话有说完的没有?翡翠羹都炔冷啦,你再不吃,这凤肝鹿脯也要给我吃完了。”
楚大鹏甚是尴尬,赔笑说道:“是小老儿罗唆了,请两位不要见怪,小老儿这就告退。”当下又向韩佩瑛施了一礼,这才回转自己的座位。
韩佩瑛心里想道:“他在泰山所会的那人,一定不是爹爹,他认错了人,我却莫名其妙的叨了那个人的光了。”
想要过去与楚大鹏解释,但转念一想:“爹爹受了朱九穆的修罗阴煞功之伤,这件事爹爹是不想外人知道的,而且但若加以解释,首先也要泄露了自己的身份。还有一层,探听别人秘密,这是江湖上的一大禁忌,这些人拜托我的事情,显然内中含有秘密,我虽然不想打听,但我过去辩白,即使不加盘间,他们也会当我是来查根问柢的了。这样,岂非也要令他们为难?那时他们知道我是一个毫不相于的人,又岂能容忍我知道他们的秘密?”
韩佩瑛正自心里踌躇,只见楚大鹏与那秃头汉子已经离座下楼。韩佩瑛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他们既然认错了人,我乐得吃他们一顿。”韩佩瑛已知道这些人是帮会中人,而且是在江湖上名声不大好的帮会,她也实在是不大愿意和这些人再打交道。
那小厮吁了口气,笑道:“阿弥陀佛,你们说完了,快点吃菜吧!”殷勤劝菜,好像反而把韩佩瑛当作了他的客人。
韩佩瑛道:“小哥,你是从南岸来的吧?我看见你驾一叶轻舟,横渡黄河,驾船的本领,实是令人佩服。”
小厮笑道:“你的眼力不错,果然还认得我。”韩佩瑛道:“却不知小哥又何以改了这副装束?”小厮道:“我们穷家的子弟,总得找活做才有饭吃是不是?上午在黄河打俩,下午跑进城未抬煤渣,我常常都是这样的,这有什么奇怪?”
韩佩痪起初怀疑这小厮是那帮人中的一个,如今已知不是,但对他的好奇之心却没有消除。心里想道:“凭他刚才那手接下洒杯的功夫,他一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看来他也好像是有心跟踪我的,却不知他又是什么来历?”
那小厮喝了口酒,举筷说道:“黄河鲤鱼的做法与寻常不同,你尝得出来吗?”
韩佩瑛道:“味道的确是特别鲜美,但看来也不过是清蒸鲜鱼的家常做法,却又有什么与别不同?”
小厮笑道:“这你就外行了,看似清蒸,其实并不是清蒸的。”韩佩瑛道:“哦,那又是怎么个做法?倒要请教。”
小厮道:“先烧一锅滚水,要用井水,不能用河水,待沸水起了鱼眼泡,大约过一寸香的时刻,把火熄掉,将鲜鱼放进滚水,盖上锅盖,再过一会,这尾鱼熟得将透未透之际,便拿出来,加上作料,这样角肉保持原味,就特别美了。”
韩佩瑛笑道:“你倒是很在行呀。”
小厮道:“我是常在黄河里打鱼吃的,穷人家又不能请厨子做菜,只能自己弄,不在行也得在行了。”又道:“这翡翠羹你可也别看轻了它,虽然只不过是豆腐和豆苗两样,但要弄得这样好吃却是难事,豆腐当然是要水豆腐,豆苗也只能要最嫩的叶尖,还有煮豆腐的汤最少要用三只鸡熬出来的鸡汤,掠去了鸡油之后,方才能用。”
韩佩瑛道:“想不到小小的一碗豆腐羹也有这么讲究,这咪菜你也常做的么?”心想:“你这可露出马脚来了,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岂能用三只鸡来熬汤?”
小厮说道:“不是豆腐羹,是翡翠羹,翡翠羹虽是豆腐和豆苗两样做的,但最紧要的还是细心挑选出来的嫩绿的豆茵,这味菜我没做过,不过在朋友家里吃过,懂得它的做法罢了。”
小厮喝了几杯酒之后,脸上微泛红晕,他的脸本来是沾有许多煤灰的,但仍然掩盖不了本来的妩媚,尤其是在喝酒之后,现出两个酒窝,更是好看。韩佩瑛心想:“他一定是平日养尊处优的美少年,却不知何以要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