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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路?”蔡宛芸声音发冷,“抬起头来。”
桑枝欲哭无泪,却不敢不照做。
蔡宛芸一看,“原来是你。”眼神里满是不屑。
桑枝咬唇,“见过姑姑。”
蔡宛芸冷哼一声,转而对銮驾里的皇后道,“启禀皇后娘娘,这个小宫女我见过,原来在辛者库的时候就很迷糊,后来分去了承乾宫。惊扰凤驾罪不容恕,奴婢这就好好责罚她。”
桑枝心里一抖,叫苦不迭。向来永寿宫和坤宁宫的宫人都和承乾宫看不对眼,这下自己落到蔡宛芸手里,只怕不死也得掉层皮。
她正心惊肉跳,冷汗直流,忽然见被遮挡在銮驾里的皇后娘娘伸出手,招过旁边的小宫女,低声嘱咐着什么,便听小宫女道,“姑姑,皇后娘娘口谕,不知者无罪,况今夜是除夕,不宜动干戈。”
蔡宛芸愣了愣,动动唇,却也没敢反驳,“是。”便高声道,“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桑枝伏跪在地,不敢再有丝毫动作,余光便看见蔡宛芸扶着皇后娘娘进了隆福门。从她的角度,不过只看见盛装华服的下摆而已,眼前是一堆宫人花盆底旗鞋不急不缓地踩过去。
从承乾宫到坤宁宫的路变得又长又短。桑枝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被兰秀钳制着双手押到坤宁宫门外,绿莺赶紧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出来低声道,“秀姑姑,把人带到院子里。”
大雪纷纷。桑枝刚在坤宁宫正殿前站定,就被兰秀一脚踹在膝关节,霎时“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哪怕地面上已经铺了一层薄雪,桑枝也明显感觉到膝盖重创地面撞到骨头的疼痛。
以她的地位根本不配进坤宁宫正殿,跪在院子里时,兰秀从绿莺手里接过鞭子来,“刷”一声抽在桑枝身上。那刺拉拉抽破皮肉的痛让桑枝没防备痛呼出声,“啊!”
然而就在此时,兰秀的第二鞭又下来了。
刷——
刷——
一鞭又一鞭,鞭鞭抽进皮肉里,桑枝后背像是被鞭子撕裂一样,火辣辣疼。又有雪花落在血染的衣衫上,融化进伤口里,桑枝却觉得那冰寒好似渗进骨子里,让她不寒而栗,甚至压不住痛苦地闷哼。她吃痛得紧,一时完全忘记找素勒的事情。甚至,一鞭一鞭下来,桑枝终于忍不住哀求,“别打了……”即使她明明知道,这种时候最好的选择是闭上嘴。可理智终究没能抵过皮肉之苦,明知道求也无用,她到底还是开口请求。
果然兰秀视若罔闻,鞭子下得越发狠了。桑枝额上青筋直跳,背上好像渐渐变得没有太大感觉,身子似乎不再是自己的。她只觉得浑身泛冷,冷地昏昏欲睡,精疲力尽地几乎失去意识。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那个牵念许久的声音,确实桑枝从未听过的冰冷,“住手。”
不急不燥,缓缓地吐出这两个字,出现在坤宁宫正殿门口的皇后娘娘才轻描淡写地扫了双膝跪地,大半个身子都伏在雪地里的桑枝。
桑枝双眼朦胧,快要昏迷之际终于看到了她,却觉得眼眶一热,“真的是你……”喃喃的声音,没有任何人听到。实际上,她已经没有力气发出声音了。
那一眼,似是释然又似是痛惜,却没有惊讶。素勒却不敢看这人。倒在雪地里,青丝凌乱血肉模糊的桑枝,让她心上猛地一抽。可她神情却没有半点异样,只极其平淡地道,“姐姐这是做什么,大年初一就在坤宁宫将人打成这样,意思是要让坤宁宫见血吗?”
董鄂氏心头一紧,连忙道,“臣妾不敢!既然是臣妾宫里的人没规矩,臣妾理当请罪。”
素勒冷淡道,“姐姐哪里话。原也没冲撞到,本宫的人只是随口一说,姐姐如今这样劳师动众,大过年的惊动整个后宫,不知道是为哪般。”
“皇后娘娘身为一国之母,威仪岂能有损。娘娘的事情便没有小事,坤宁宫的威严,承乾宫不敢冒犯。”董鄂氏欠身行礼,处处周到,倒无可挑剔。
只是,她这番举动虽然将承乾宫的名声保住了,却连累了皇后。
不知道哪个眼尖好奉承的宫人,见坤宁宫里闹出事儿来,就一溜小跑去跟皇帝打小报告去了。
所以听到外面传来“皇上驾到”的声音时,素勒并无惊讶。甚至看到皇帝阴沉着脸以及一脸嫌恶地恨不能将她立刻逐出宫去的表情,素勒也毫无意外。自打皇贵妃跪在她面前起,她就知道,皇帝一定又会来找茬。
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顺治帝加快步子,几步走到董鄂氏身边把人拢入怀中,责怪道,“天寒气冷,你向来身子弱,还跑出来干什么。让你好好养着,你把朕的话当耳旁风?”
董鄂氏稍微挣了挣没有挣开,还被顺治帝瞪了一眼,只是眼中并无怪意,她顿时心里又暖又无奈,只好低声恳求道,“皇上……”
顺治帝反倒紧了紧搂着人的右手,“不听话,朕可得罚你。”
董鄂氏心知不能当面违逆皇帝的话,霎时薄面红了个透,垂首轻声道,“臣妾知罪,听凭皇上责罚。”
“朕罚你禁足三月。”
“皇上!”董鄂氏很惊讶,抬头看顺治帝时却看到皇帝眼中恶作剧的笑意,“朕罚你,三月之内,雪天不许出门,雨天不许出门,大风天不许出门。爱妃,你可认罚?”
“……”董鄂氏哑口无言,又岂不知皇帝明罚暗宠,心里也是又甜又苦,却哪还能说旁的话,只得应道,“臣妾遵命。”
顺治帝这才高兴了,却似乎已经忘了这是在坤宁宫,就要拉着董鄂氏进内殿。亏得董鄂妃极为尴尬地拉住他衣袖,“皇上,皇后娘娘……”
顺治帝这才目光不耐烦地掠过素勒,瞬间换了声音,冷冷道,“皇后这里出什么事了?”
素勒早已经低眉顺眼地守在一旁,听皇帝这样问,愈发恭谨道,“回皇上,有些小事。”
“小事就自己处理,”顺治帝提高声音,斥责道,“不要什么事情都找皇贵妃。好歹你也是皇后,后宫大事让皇贵妃劳心劳力帮你打理就算了,一点点小事还要找皇贵妃,那朕要你这个皇后何用!”
这话说的可不是一般的重,整个坤宁宫听到这话的人顿时吓得战战兢兢面色灰白。唯有素勒面无异色,安静地跪了下去,“是臣妾办事不利。”
董鄂氏听见这话心里一抖,急忙跪倒在地,“皇上,是臣妾管教无方,承乾宫的宫女冲撞了皇后娘娘,臣妾这才带人来向皇后请罪。”
她话还没说完,顺治帝已经顺手捞住她不让下跪,“说话就说话,下跪做什么!”
可旁边,坤宁宫的皇后娘娘已经默默跪着了。
董鄂氏不顾顺治的劝阻,固执地跪下,“皇后娘娘尚且跪着,岂有中宫下跪,臣妾不跪的道理!”
顺治有点生气,“皇后是皇后,你是你。朕不让你跪!”
董鄂氏低着头,只作听不见。
顺治道,“起来。”
“皇后娘娘不起,臣妾于情于理,都不该也不敢起。”董鄂氏抿紧薄唇,仍是垂首跪着。
“你!”顺治生了恼意,又见董鄂氏单薄的身子有些发抖,顿时心里一软,对素勒没好气地呵斥道,“还跪着干什么!朕让你跪了吗!”
素勒暗自握了握拳,咬紧牙关敛去情绪,眉目却越发温顺,又静静地在宫女扶持下站了起来。
顺治这才缓缓声音,对董鄂氏道,“还不起来?”
董鄂氏这才起身,第一时间就去看素勒,“皇后娘娘可安好?”
“你先关心你自己!”顺治一把拉过她,“真拿你没办法。”
董鄂妃不由地心内暗叹,既无奈又尴尬。
素勒的目光却看向昏倒在院落雪地里的桑枝,她终于压着有些哑的声音道,“那宫女的事情,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顺治顺眼一扫,“承乾宫的?”
董鄂氏道,“是,是臣妾管教无方。”
“冲撞到皇后了?朕看皇后不好好的?”顺治皱眉,不耐烦道,“别动不动就动刑,大过年的把人打得见血,皇后你就是这样管理后宫的?”
素勒动动唇,还没说话,董鄂氏急忙道,“是臣妾下得令。”顿了顿,缓声道,“承乾宫蒙皇上恩宠,规矩半点不能错,何况重装皇后。”
“也是。”哪料顺治立刻就改口,“规矩不能不立,赏罚分明才是用人之道。爱妃做的对!”
一语毕,董鄂氏动动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整个坤宁宫的人虽然早就知道皇上独宠承乾宫,但绝没想到会这么宠。这一样事两样办,真是千古没见着这样随意的帝王了。
素勒眸子低垂,悄无声息地在一旁站着,不言不语。
顺治又道,“这么冷的天,爱妃还是早些回宫的好。”就拉着董鄂氏往外走,董鄂氏连忙给素勒施礼告辞,素勒还礼罢,便看着顺治把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到董鄂氏身上,路过院中时说,“把这小宫女也带回去。冲撞皇后又不是什么大事,承乾宫里的冲撞了朕都不要紧,爱妃还特地大冷天地来请罪。”那荣宠不言而喻,两人銮驾断断续续离开坤宁宫。
雪渐渐停了。院子里的桑枝身上已经覆盖了些雪花,素勒望着她被人拖起来,背后一片血迹,一时怔怔的。
直到院子里只剩下坤宁宫的人,素勒才松开紧握着的手心,那里面已经被她自己掐的痕迹斑斑。
惨淡的日头高挂在半空,素勒单薄的身子站在门口,望着这巍峨的宫殿出神。
宫殿呵,一座套一座,呈重重合围之势,就像一座巨大的牢笼。素勒娇小的身形在这巍峨之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一旁蔡宛芸心内叹息,取过大氅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娘娘,外面冷。”
素勒扫一眼她手中金丝穿线绫罗织就的华丽宫衣,轻轻地抚摸上去。那丝滑沁凉的金线熨帖在她指尖,好似一根根锋利的针刺进她心口。那工艺精湛的华服好像变成一张大网,要把她吞噬捆缚。她指尖一抖,猛地推开蔡宛芸,“不要!”
“娘娘!”蔡宛芸吓了一跳,就看见小皇后步履有些乱的急急奔往寝殿,像一只无路可走惊惶逃窜的幼鸟。蔡宛芸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不知道皇后娘娘出了什么事,也不敢声张,只得快步跟上去。
可素勒刚到寝宫内间就停了下来,稳稳地站定不动,平淡地道,“下去吧。”
“娘娘……”蔡宛芸还放心不下,素勒淡淡道,“本宫没事,只是有点累。晚膳还要去给太后请安,本宫要休息会儿。”她顿了顿,“你们都下去,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蔡宛芸欲言又止,可主子的话她也不敢反驳,只得咽下心头不安,低头道,“是,奴婢遵命。”
很快,偌大的坤宁宫只剩下素勒一个人。空旷的,了无生气的,繁华的宫殿里,只有她孤独的身影,小小的,那么不堪一击的倒了下去。
她颓然坐在地上,茫然地望着这一切,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她稀罕这个皇后之位吗?不!她更想在草原上骑马,在一望无际的穹天绿野里纵横。她想念科尔沁草原,更想念在额吉身边的日子。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开怀大笑过了。当初在草原上欢快明丽的小女孩真的是她吗?素勒觉得,那个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