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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匠心思起伏不定;偷眼打量着两人。甄琼却不在乎旁人目光,径直跑去存放铁料的仓库;兴致勃勃翻捡了半天。又去看匠人们闷烧团钢;捶打兵刃。最后还拿了几把刀剑;仔细瞧了瞧,这才叫来了匠头,问道:“这边打出的兵刃,是不是有些脆些,有此则韧些呢?”
军器监设于京师,可是要为京中禁军打制兵刃的。这话问的简直有些诛心了,像是责怪他们不够尽心。匠头吓得魂飞魄散,赶忙道:“道长明鉴!铁块都是由各地押运入京的,有些州府的铁矿好些,有些则差些,小的也只能因材铸锻,没有法子啊!”
“果真如此。”甄琼转头对苏颂道,“这可不只是矿料的问题。若是炼铁时用煤烧炉,煤中渗出的硫会混入铁中,使得铁料硬脆,不堪使用,哪里能造炮?”
朝廷缺铜缺的厉害,炮怕还是要用到铁,铁质不堪用可是个大问题。苏颂微微皱起了眉头:“矿料分高下,我也知晓。但是烧什么也关乎成料,却从未听过。”
“监事若是不信,可以选同样的矿料,分别用煤和木炭试试,烧出来定然不同。”甄琼立刻道,“不止是烧炉用什么,在烧制的过程中,添加什么助融,出入如何锻造,也事关重大。矿料芜杂,唯有去芜存精方能得到上品。这就如上好的钢料,须得千锤百炼,才能成型。”
道理苏颂都懂,没有实证,却难决断。谁料一旁大匠似想起了什么,突然低声道:“监事,道长说得有些道理。小人的父亲打的一手好刀,都不爱用外面买来的铁,全靠木炭烧炉锤炼。也说用别家的铁料,打不出如此好的刀了。”
能够入军器监,想来手艺想必惊人,却也无法复制之前的好刀?用煤还是用炭,当真有这么大区别?
苏颂眉头皱的更紧:“如今各地都是用煤烧炉,火势猛烈不说,还比木材易得。若是换回了木炭,怕是炉场都要停工了。”
树木是需要生长时间的,烧炉要用的木材更是个极为恐怖的数字。就算是天子,也弄不来这么多木炭啊。
甄琼等得就是这一问,笑道:“木头闷烧能成木炭,煤块闷烧自然也能成焦炭。焦炭比煤更耐烧,含的杂质也少。若是炼焦,就能解决燃料!”
甄琼可是炼过焦炭的,只是多一道工序,就能让铁料质量提升,何乐而不为?
“若当真如此,或可一试。”苏颂也不是个只听人吹嘘就信的人。当即带着甄琼,一同寻了个铁炉,试制起来。
“琼儿怎么又有兴致去军器监了?”在甄琼胡乱塞完饭,准备出门时,韩邈笑着问道。
明明之前还半死不活,拖着不想去军器监,转眼就变得比谁都积极,他怎能不多问一句?
甄琼像是碰上了什么喜事,眉开眼笑道:“今日要开炉呢,得早些到了。必能炼出更好的铁料!”
“不是造火器吗?怎么又改成炼铁了?”韩邈皱了皱。琼儿还会炼铁?对了,他说自己对金石极为了解,应该也包括铜铁吧?
“那是匠人的活儿,造化的事情,还得我亲自上手啊。”甄琼兴奋的搓了搓,“苏监事都说了,今日若是成了,军器监的作坊随我乱看!”
韩邈:“……”
这说法,怎么像刚得了新玩偶的孩童?苏颂还真是心大。
咳了一声,韩邈笑道:“毕竟不是自家丹房,琼儿还是小心为好。”
甄琼却嘿嘿一笑:“正因不是自己的丹房,才能随意施为啊!”
韩邈:“……”
行吧,你开心就好。
“道长你看,这料可给的够?”一个大匠站在,小心翼翼问道。
之前以为不过是个捧瓶童子的小子,竟然真是天子派来的亲信,还能说动了监事,怎能不让人诚惶诚恐?只是突然改了原本的方子,添了药料不说,连煤都给换成了焦炭,饶是常年炼铁的大匠,现在也吃不准了。
“够够!上炉试试!”甄琼只瞅了眼,就飞快点头。
见他首肯,那大匠又转头去看苏监事。见对方也微微颔首,他才松了口气,让人把铁矿和药料一起倒入了炉中。这可是他们军器监唯一的大炉啊,要是万一出了问题,积渣炸炉了,他可担待不起!
矿石入炉,风鼓的更猛了。站在一旁,苏颂看着面前景象,也是感慨万千。明明前两日还在探讨造炮,突然就变成了炼铁,实在是始料未及。然而此事,比之火炮还要重要一些。莫说打出好铁,能让兵刃更为锋利,盔甲更坚实,哪怕只是农具更结实点,朝廷和天下百姓就会受益匪浅。他光看着炸|药新奇,哪能想到甄道长所学所知,比他想的还要厉害?
若是此次能出好铁,他也要向天子进言,让甄道长专心冶金,说不定比强拘他造炮还有用些呢。
因是试烧,炉里没敢放得太满,不知等了多久,那大匠的脸色突然变了:“怎地这么快?”
“可是有碍?”苏颂立刻问道。
“倒是看不出问题,就是比往日还要快些。莫非是因为焦炭更耐烧?”那大匠心中忐忑,也不知是好是坏,硬生生忍到了开炉的时间,这才先请二人到外面暂避。开炉毕竟太危险了,谁也不敢让上官在旁边。
被请出了工坊,苏颂原本还有些担忧,谁料过不多久,那大匠就满脸喜色的跑了出来:“成了!当真成了!炉渣都烧的干净,比往日多出了三分铁!”
三分连一成都不到,但若每个高炉都能多三分呢?苏颂也露出了喜色:“道长这法子,果真灵验!”
甄琼根本就不意外这结果,把头扬的老高:“那是自然。铜矿难办些,但是灰吹法也能让银先析出,省些力气。不过出了铁,锤锻也要花些心思才行。你们那灌钢法,也有改进的余地啊。”
灌钢法就是把柔铁(熟铁)制成条,盘在炉中,缝隙嵌入敲碎的生铁块,用泥密封后重新加热的法子。也是产钢最便利之法。这可是苏颂亲自翻过史料,见过实物的良方。怎么到了甄琼嘴里,还能更改?
然而看着那志得意满的小道,苏颂这次却没有异议。唇边溢出了些笑意,他拱手道:“那就烦劳道长了。”
军器监的风起云涌,然而此刻的朝堂,谁也无心过问。随着潮州大震的消息传来,天子以此为由,开始大规模更替官员,重置宰臣。毕竟是少年天子,哪有用老臣的?在登基半年后,有这等举措也是应有之义,然而名单出来,却让人大吃一惊。最该去职的首相韩琦,竟然还牢牢坐在原位!
卸任山陵使时,韩琦的确上过辞表,但是天子并未应允。现在消息传出,少不得也要有弹劾他专执国柄,跋扈无度。弹章依旧被留中不发,天子再次驳回了韩琦请罪去职的上书。
这下人人都明白过来,这是要用韩相公啊。莫说韩琦,就连同样三朝执政的曾公亮,也保住了政事堂的位置。这可是十年为相了,历经三朝,就没个人看不过眼吗?偏偏其余诸相公,都像是聋了瞎了,毫无动手的念头。其中深意,就别提有多值得玩味了。
当然,这些局外人如何能猜得到,相公们不是不想动手,而是深知韩琦重新坐稳相位的缘由。又是千里镜、又是炸|药,临到去位时,荐这么个小道上来,是何用意还须多言吗?偏偏不论哪样,都是朝廷机密,连大朝会都没上过。连借此弹劾,都有泄露禁中语的嫌疑。简直跟摸到了个刺猬一样,让人下不得手。
正焦头烂额,无计可施时,倒是另一群人,盯上了这个破绽。
“出入军器监,指点匠人们黄白之术?这小道倒也胆大。”那一身穿法袍的老道,听到弟子禀报,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乃是上清派在京的主事,掌管一座宫观,深得天家信重。如今新帝登基,所有人都静观其变,只盼能瞧出这新官家喜好脾性,为自家门庭占一席之地。谁料突然冒出了个无名无姓的小道,怎能不引人注目?
而且他还不是靠长生术或仙丹,反倒用了点石成金的法门,跑去军器监兴风作浪。这样的心性手段,可是从未见过,也让人生出了些忌惮。
“道录院确实无此子的道牒?”那老道又问一句。道录院掌管天下道门,所有在籍的道士,都该有度牒才是。查不到的,就是个野道人!
“千真万确!”下面弟子低声道,“这小道还自陈喜欢男子,是个火居道士。”
无门无派,倒是跟韩相公有些牵连。这出身也够古怪了。那老道沉思良久,才道:“寻一寻宫里的门路,参他一本吧。”
这一代的嗣法宗师,可是想重振山门,恢复真宗皇帝时的尊崇呢,怎容个小儿搅扰?况且此子明显走得金丹一派,上清派则重符箓,尊法戒,道学全然相悖。须得趁他立足未稳跟,尽快逐出京师才行!161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下元节将近;东京城的大小宫观都热闹了起来,尤其是上清派的宫宇;更是香火鼎盛,信众不绝。毕竟上清派代代都被天子册封,还出过一任“国师”,道法精深;自然能保人平安。
不过百姓只能在大殿烧烧香,求个符箓;真正的贵人,早早就被请入了内院。
一间接待贵客的厢房里;身着锦衣;面白无须的年轻人低声道:“王道长,之前的事;权当没提过吧。”
“孙黄门何出此言?可是中贵人说了什么?”王道人颇为惊讶。这小黄门的义父;乃是太后身边的得力之人。上清派与其交往甚密;他也常在观里供斋蘸神,求福免灾。正因此;住持才拜托此人;在太后跟前提一句那杂毛小道。谁料竟然被拒之门外了!
那小黄门露出苦笑:“义父说了,那位道长于天家有功,太后赏识;不可妄言。”
不是出入军器监;玩弄黄白术吗;怎么还对天家有功了?王道人可是住持的心腹弟子;心思机敏,消息灵通,面上立刻变色:“莫不是铅汞之事……”
那小黄门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却一句不肯多谈。
宫中突然禁绝铅汞,可是一件大事,着实让道门上下吃了一惊。莫说是习金丹的,就是符箓也说不得用些朱砂、水银啊,突然冒出这禁忌,岂不让他们难堪?之前还以为是医家或佛门那些秃驴使的花招,谁料竟然牵扯到了那小道。如今宫里似乎有贵人怀了身孕,难怪那中官不肯承当此事。
倒是有些棘手了。王道人皱起了眉头,思量半晌才道:“军器监相传,宫里有人称那小道为‘雷霆真君’。他可是擅长雷法?”
“这个我就不知了。只是官家身边几位,对其颇为敬重。”那小黄门也不敢乱说,只把自己知晓的告知了对方。宫里没有真能守住的秘密,天子身边的内监态度如何,他们也是心知肚明的。
事情谈到这里,已经没法继续了。那王道人送走了小黄门,立刻前往内堂,禀报住持。
老道听到这番话,面色也是不佳,哼了声:“此子倒是狠得下心!”
学金丹大道的,居然连铅汞都弃了,可不是心思叵测吗?只是现在事情倒有些难办了。得天子赏识,有太后撑腰,还有内臣结好,想走宫中的路子,是万万不行了。他们又不能亲自露面,惹祸上身,实在有些麻烦。
见师父这副表情,王道人小心道:“此子和韩相公关系匪浅,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