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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得先去跟佛祖打个照面,不能失了礼数。一行人上了山,于小灵同徐泮入了寺院的大门,径直就往大雄宝殿去了。
徐泮时不时就往她脖颈细发下瞄两眼,每看一眼,就懊恼一分,此时他的懊恼已经没过大雄宝殿的琉璃顶了。
于小灵浑不在意,拿起扇子举过头顶,遮住了猛虎扑食般的烈日,刚吁了口气,就听见一旁有熟悉而悦耳的嗓音低低传来。
她眼睛陡然放光,转头就往斜前方看去,一眼就瞧见了背对她而立的宽大僧袍下的清瘦身形。
那人此时正立在树荫下与寺中僧人言语,他周身散发着让人静心的清凉,在尘世浑浊的热浪中,难得保持住了这一股独立在外的透彻的清流。
他一方言罢,微微侧了头,在弥散的光亮中,于小灵定睛看到了他右眼眼角下,红得深沉的朱砂痣。
她忽的迈开步子,快步跑了过去,离那人还有两三丈远,她便禁不住喊道:“青潭……法师!”
那人闻言回过头来,看见日光下沐浴着的于小灵,顿了一下,倏忽又展颜一笑。
他迅速地对身旁的僧人说了一句话,那人便朝他行礼,转身离去了。
于小灵到了他身侧,刚想笑着同他好生打个招呼,却忽然倒抽一口冷气,面上血色尽数褪去。
她一把按住了青潭的手臂,惊问道:“你……怎么瘦成这样?!”
望着青潭瘦削的脸颊,苍白的不带一丝血色的面庞,越发高耸挺立的鼻梁和暗得深沉的朱砂痣,于小灵手抖了起来。
按住他的手,被嶙峋的瘦骨硌得难受,心头一阵紧似一阵,于小灵急着又问:“你是不是生了大病了?!”
她眼里的惊惧暖了青潭的眼睛,青潭大手覆上她按住自己的手,轻拍了两下:“无事,舟车劳顿而已。”
他说着见于小灵直愣愣地紧盯着他,也不说话,便弯了弯嘴角,又道:“随我去蔢生院吧。”
“嗯。”于小灵连忙答应,松开了手,忽的又想起什么,秀眉轻皱,道:“我刚来到,还没去大雄宝殿呢!”
青潭闻言,合十双手,低声念了句佛,又道:“快去吧。”
他说完,目光正好扫过于小灵的脖颈处,细软的发间,有透着血色的红印隐现,来不及看清,一阵风吹过,又将发丝吹过几缕,堪堪遮住了那印记。
青潭心中疑惑,未及细思,就感受到了两道紧紧的目光,好似从方才,就一直落在他们二人身上。青潭不由微微侧了头,逆着那目光看了过去。
原来,她是同那人一道来的……
被抛在原地的徐泮,一错不错地看着这一幕,想到两年前在天岩山的那夜,浑身血液凝固了一时。
他见青潭看来,那目光好似释迦牟尼佛般让人参不透,不由抿嘴,双手握了握拳,又迈开了大步,走了过去。
“法师。”他向青潭行了一礼,微顿,又转脸看向于小灵,放柔了声音道:“灵儿,去大雄宝殿吧。”
话音未落,青潭眉间山峦骤现。
于小灵本想应一声徐泮,突然看见青潭这般表情,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不行,不行,你定是病了!有没有找大夫看看?!”
徐泮的脸色僵在当场,青潭却和缓了颜色,眉间染上一抹暖意,使他周身不再泛起丝丝凉气,说道:“看过了,无妨,速去上香吧。”
言罢,他又念了声佛,朝于小灵施了礼,脚下微顿,离去了。
于小灵面色疑惑又凝重,看着青潭远去的目光,充满了忧心忡忡。
徐泮浑身隐隐作痛,握拳的手又攥紧了几分,按下心头的复杂情绪,闷闷道:“再不去,佛祖该怪罪了。”
“嗯。”于小灵低着声音随意应了句,转了身就往大雄宝殿走,面露苦苦思索之意,边走边道:“定了病了,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徐泮在一旁听得不耐,深深吐了口气。
或许这口气吐得很是及时,于小灵瞬间想起他来了,转了身拉住徐泮的衣袖,问道:“他从前没这么瘦的!你说,是不是只有生了大病的人,才会突然瘦成这样?!”
徐泮见她拉住自己,竟还是纠缠于那人是不是生了病,心里不是滋味极了,恨不能立刻拉了她下山去。
可惜他不能,只好忍了又忍,闷声回道:“法师不是说舟车劳顿吗?一时水土不服,也是有的。”
于小灵却摇了摇头:“他从前出京讲坛论经,也没见水土不服成这样,最多两日不想进食罢了。不行,待我下了山,定要把大表姐夫请来给他看看。”
她说了这话,徐泮的心别提多难受了。那人不过瘦了两圈,她就念叨个没完,一时说他往日如何如何,一时又要请了卫玥亲自来给他问诊。她待自己,怎么从不曾这般上心?
念头一起,似是跳进了陈年老醋里,从指尖到发梢,没有一处不透着骇人的酸味。徐泮立了身,不再向前,负手站着,定定地看着于小灵。
于小灵浑然不觉,还继续往前走,走了五六步出去,才恍然发现身旁的人不见了。
“嗯?”于小灵疑惑,目光寻了徐泮一下,见他立在身后不动,面色有些阴沉,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不由便转过身来,拧着眉道:“你怎么不走了?不上香可不行,不能对佛祖不敬,快跟上来。”
言罢,抬手又招呼了徐泮一下,便也不再多说,转头继续前行了。
徐泮颓然了。
是了,从头到尾都是自己求着她嫁给他的,她是他心头上的人,他之于她却不过是个友人般的存在罢了,连个老友都谈不上。
他自嘲地嗤笑了一声,又叹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日光下,反射着奇异光芒的黄绿二色琉璃瓦,神思有些恍惚。他摇了摇头,不再思索,继而抬脚跟了上去。
潭柘寺的佛光普照众生,释迦牟尼佛的眼眸悲悯世人。
第一八五章 瓷油灯()
跟佛祖打过招呼,转身迈出大雄宝殿门槛,于小灵便朝徐泮道:“我去蔢生院了,你让暖橘她们,去禅院先落脚吧。”
徐泮面沉如水,定定地凝视着她,没说话。
见他不应,于小灵目露疑惑,歪了头正经瞧了他两眼,轻声问道:“你怎么了?怎么好似不大高兴?”
她这才发现他不高兴了吗?
徐泮见她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更是心绪万千,他沉了口气,往一旁的屋檐下走了一步,避开了大雄宝殿进进出出的善男信女,踌躇了一下,低声朝她道:“能不去么?”
“为何?”于小灵讶然。
她这副你竟然阻挡我做天经地义的事的模样,更是扎了徐泮的眼,可他也不能说:“我觉得那法师对你不同寻常,你一个小姑娘家,怎好同他独处一室?”
可世人视青潭为佛祖化身,徐泮却要说他不过就是正值壮年的男子,说给谁听,谁都会立马对他投来鄙夷的目光。况于小灵与青潭关系特别,他不知如何将自己这种脱出众人目光的直觉,说个明白。
他内心纠结了一阵,到底不知从何说起,又道:“一路上山也累了,你不回禅院歇歇脚么?”
“我去蔢生院歇脚也是一样的。”她说着,又打量了徐泮一下:“你是不是累了?我要在潭柘寺住上四五日,你也还要当差,今日好生歇了,明日赶紧回去吧!”
徐泮闻言,气的想砸了地。她这就急着赶他走了吗?!昨日那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都去哪了?!
他气的心头生疼,呼哧呼哧地大喘着粗气,深压着眉眼,凝视了她几息,忽的转身大步离开了去。
“这又怎么了?”于小灵不知他到底为何突然发个火,皱着秀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也走开了去。
蔢生院还是原来的样子,于小灵走到深水井处,看到那汉白玉的井口,忽的笑了。
想来徐泮从小到大,可没少参拜她。
“真是冤家。”她撇撇嘴,兀自嘀咕道。想到自己救了他,他长大了又要娶自己,便觉得兜兜转转地,命运这场漩涡,不知何时就将他二人缠在了一处……
“在想什么?”
耳畔有轻柔的话语传来,于小灵知是青潭,便指着那深水井,笑道:“你可知当年我救得小孩是谁?”
青潭一愣,眼前瞬间浮现一人高大挺拔的样子,他眼中划过一丝诧异,面上却波澜不起,道:“想来你如今认识此人。”
“嗯。”于小灵闻言点了头:“你说的对,正是徐泮,方才与我同行的那个。”
青潭微微挑了挑眉,低声念了句佛,道:“因果循环而已,不必放在心上,进屋去吧。”
转眼,他终于瞧见了她脖颈出的红印,那是五指掐出的印记。
青潭眉头倏忽一跳,问道:“受伤了?”
于小灵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脖颈,连忙用手遮拦,下意识就不想过多解释,便道:“蚊虫叮咬而已。”
青潭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念了声佛,不再追问,转身入了禅房。
自又是好茶好水的招待,于小灵翻了翻青潭放在禅床边的几本佛经,问道:“你到南方哪处去了,怎地这般久才回?当真路上受了折磨?竟瘦的这么厉害?!”
她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青潭听着眉目又舒展了几分,道:“在湖广走了走罢了。回来路上受了寒,病了一场而已。”
于小灵就着他的话,想了想,想到青潭出门,又没人照看,只他同浮禾二人相互依靠,缺吃少穿的,定然过得不好。
“我看你这趟,也算功德卓著了,这几年该好好在寺里养养身子,别再出去折腾了。”于小灵一看他这瘦骨嶙峋的样子,就替他犯愁。
青潭拎了咕噜噜冒着泡的沸水过来,低声道:“知道了。”
于小灵见他应了,又道:“我识得一个太医院的太医,不如让他上山再给你看看,稳妥些。”
青潭闻言,斟茶的手顿了一下,旋即又道:“不用,师兄替我瞧过了,无事。”
于小灵这才想起来,青潭的师兄青崖法师,对岐黄之术颇有研究,况青崖长青潭二十岁有余,如父如兄,自不会坑害自己从小看大的师弟。
“是吗?那就罢了。”
于小灵点着头,转眼又瞧见经书旁的瓷油灯,想起方才在蔢生院门外,碰巧听见浮禾和旁的小沙弥在言语的事体。
“最近总熬夜挑灯看书么?我怎么听见浮禾跟小沙弥要很多灯油呢?”她问。
话音一落,青潭倒水的手便不经意地颤了一下。手不稳,滚烫的沸水便趁机蹦了出来,毫无意外地落在了他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背上。
瞬间红了一片。
“哎呀,怎么烫着了?”于小灵一惊,连忙跳下禅床,抽出自己的帕子,浸了墙角下摆着的水缸里的凉水,又匆匆跑了回来。
浸了凉水的帕子捂在青潭手背上,于小灵才松了口气,复又坐下,她忽的轻笑一声,斜了眼看着青潭,道:“你从小就是这般,做了瞒着人的事,便心虚,旁人一提就要禁不住露馅的。说罢,那灯油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潭略微翻了眼睛去看她,见她眉眼露着笑意,言语间又同往年那些静好的岁月一样,透着他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温暖。
他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