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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她反应过来,只听“啪”地一响,伴随着身下的棕马猛然爆发出一声痛苦长鸣,艾达的视野便被掀翻了、颠了一个个儿。
有一瞬间,她眼前只有一片黑,世界死寂了下来。
当景物和声音都像潮水一般再次涌进脑子里时,艾达才突然被一阵剧痛淹没了。一切都鲜明了起来:她的小棕马翻倒在地,从扎着利箭的伤口里,正汩汩地流着血,浸热了她的裤子和草地。上千斤的重量都砸在她一条腿上,艾达不知道自己的腿骨断了没有,因为她除了纯粹的痛,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远远的后方,脚步声、火光、叫喊,嘈杂地涌了过来。
艾达不敢落进这些残兵流寇手里,双手抱着伤腿往外拽;才一使劲,她就痛得嘶叫了一声,眼前又是一黑——然而腿还是纹丝不动。
百九从她怀里掉了出来,也知道情况不妙了。它左右一看,撑起力气扑了上去,一口尖牙咬透了马皮。那匹棕马吃痛之下,顿时摇晃着四肢挣扎起来,给艾达腾出了一点空隙;她慌忙抽回腿,一把捞起百九,忍着剧痛扎进林子里。
艾达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跑,只能顺着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水声,一瘸一拐地跑。透过树荫,她隐约瞧见火光很快接近了小棕马,赶紧转过头去,耳中却还是听见了又一声撕裂般的马嘶——也是最后一声了。
紧紧攥着长刀,艾达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一片白月光下。
这儿的树林稀稀落落,很难掩藏住她的行迹;她受了伤跑不快,只能隐隐企盼:那些人并不认识她,也许得了她的马,就会住手了。
“那一个小娘们就在前头,还受伤了,”后头遥遥地传来了一声尖喊,打破了她的侥幸:“跑得动的跟我来!”
不知是不是艾达撞伤了人的原因,这一些残兵登时兴奋起来,此起彼伏的回应声响成一片,跟着追进了林子——他们呼喝叫骂着,又像泄愤、又像有意吓唬她,始终不依不饶,不肯停下步子。
艾达想也不敢想自己万一被抓,会落个什么下场;她急得声音都嘶哑了,明明知道答案,还是忍不住问道:“百九,你一点力量都没有了吗?”
白狐狸趴在她头顶上,好一会儿也没有出声。
到了如此关头,艾达反而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了。她匆匆穿过几棵树,却猛地刹住了脚——昏白月色下,前方的土地近乎笔直地落了下去,在半腰上才缓成了一个陡坡,裸露着一片一片嶙峋的岩石。在这个陡坡前方,水流声骤然清晰起来;从偶尔一点银亮看起来,前方夜幕下,正躺着一条黑沉沉的湍急大河。
艾达望一眼远方的河水,又看了看脚下的断坡。她拖着一条伤腿,很难爬得下去,而两旁又几乎没有路了。
“她在那儿呢!”
身后一声高叫,顿时打断了她的犹豫。艾达回头一看,发现追着自己的那几个人,不知何时竟已贴得这么近了;她甚至能看清楚,打头那个瘦小男人因兴奋而红起来的一双眼睛。
“他们为什么要追着我不放?”艾达一抹眼睛,声音里再一次带了哭腔。“我、我得罪了他们什么?我没有主动害他们!”
“他们能这么干,所以就这么干了!”百九抓着她的头发站了起来,回头看看,急急地道:“别想了,赶快攀着边儿滚下去!”
艾达一扬手将刀扔了出去,见它当啷啷地落在了一片岩石上以后,呜咽着蹲下身,抓住了坡沿。身后的声响已经越来越近了,艾达扫了一眼坡下,一闭眼,松开手摔了下去。
“******!”那个瘦小男人第一个冲了上来,止住脚步的时候,几块石子跳跃着落了下去。“好好一个小娘们,浪费了!”
“她身上那白的是什么?好像是个狗?”又有一个人跟来了,眺望着坡下道:“诶呀,那狗挡了几次石头呢,说不定那小娘们死不成。”
“死不成又咋地?我可不下去。”瘦小男人一笑,“回去吃肉去,走走,吃饱了散伙儿喽!”
他身边的男人顿时跟着笑开了:“叫老庞力听见,他要生气的!”
“他都被马撞昏了,还能咋地?还当自己是队长呀?”瘦小男人啐了一口,转身就走,“咱们一散开,谁知道咱们是反抗军?他愿意凑一块儿送死,我可不愿意——”
他们的交谈声飘到坡下时,听在头昏脑涨、浑身剧痛的艾达耳朵里,就像是都塞进了一层层棉花,闷闷地什么也听不清楚。当她拖着身体爬起来,伸手够向那把刀时,连她自己都诧异自己居然还能动。
一抓住刀柄,艾达顿时松了口气。她的裤子泡在湿漉漉的河滩上,很快便冲出去了一缕一缕的血丝;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那匹小母马的。
坡上那几个人刚才已经转身走了,话音也越来越淡了。等心跳平缓了些,艾达将躺着喘气的百九抓了起来,刚刚挣扎着站起身,迎面一阵风里,猛然送来了一声清晰尖利的惨叫——
她一抬头,正好看见一个男人再次从林子里冲了出来,合身一扑,竟也冲下了陡坡。他滚下来时,接连撞上了好几块坚石,沉闷的肉响声听得人头皮发麻——艾达一愣,抬头望向坡上树林,正好对上了几张脸。
那些脸上,生着一双双发白的、没有温度的眼珠子,时不时竖着眨一下。
半明半暗的光线里,铺满鳞片与虫壳的身体表面微微地泛着亮光;它们身上染了一片片鲜红的血——有一只异族一松手,顺着陡坡扔下来了一条人腿。
艾达后退几步,一脚踩进了水里;就在这时,只听接连几声轻响,她抬眼一看,几条影子正高高地跃进了月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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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偶遇与重逢()
?当她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异族时,艾达反而不跑了。
有那么几秒钟,她甚至只能呆呆地望着那几条影子,脑子里仿佛木了。
随着“咚咚”几声闷响,四五只异族纷纷落在坡下,鳞片与腹甲微微发亮;在它们嘶嘶的呼吸里,空气里浓浓地泛开了一股腥味。
那个刚刚滚下来的男人受伤不轻,“哈啊、哈啊”地直喘气,却怎么也撑不起身体。他仰起头,眼珠死盯着艾达,一把大胡子剧烈地颤抖着,好像想说什么而说不出来——不等她看清楚,一只异族忽然重重跳上了他的后背;紧接着,他就被一涌而上的异族身影淹没了。
在猛然一声非人般的惨呼里,艾达突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跌坐在河滩上,手脚发软;百九不知何时从她头上摔了下来,已经咬了好一会儿她的手腕——见她终于回过了神,白狐狸忙尖尖叫了一声:“快跑啊!”
那个反抗军士兵的惨呼停止了,不远处渐渐有异族直起了身子。
艾达轻轻抽泣一声,攥着刀,转身跌跌撞撞地朝河中跑去。浅处的水已经又冷又急了,她才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一空,河水猛地涌过来,一直没过了小姑娘的下巴;她心跳都漏了一拍,好在脚尖随即又碰着了河底——只是波流击打得她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被卷走。
她不会游泳。不过要是真被水卷走,至少还能留一个全尸;然而艾达四下一看,却不敢再往深处走了。
这一处的河道收窄了,她恰好能望见在遥遥的对岸上,正窸窸窣窣地游走着不知道多少只异族。它们的影子在月光下嘶叫着、来回奔跑着,似乎十分躁动不安;在她的下游处,不知为何不断有异族“扑通”一声跳进河里,在波流中尖声叫嚷、扑腾,一路被水浪推着游了出去。
不等艾达将目光收回来,就听见了前方“哗啦”一声水响——那几个异族眨眼间就冲进了水里,朝艾达扑了过来;她低低惊叫一声,再也稳不住脚了,身子一歪跌进了水里。
外界顿时被水浪隔绝了,异族的嘶叫声含糊遥远起来,耳中只剩下咕咚咚的水声。艾达勉强在水下站住脚,刚一睁开眼睛,映入视野的便是一个躯体影子——原来有一只异族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面前。
艾达不敢再站起身,惊慌之下猛地挥刀砍了出去;长刀破开沉甸甸的水浪,速度登时慢了下来。但或许是她命不该绝,当那异族伸手下来抓她的时候,刀锋却正正好好地砍在了它的手臂上。
随着一声尖嘶,那只手臂缩了回去,留下一丝液体飘在水里。艾达刚才那一下并不重,反倒激怒了它;她见那异族嘶叫起来,仿佛是在招呼其他同伴,当下一狠心,双脚一蹬,双手握住长刀扑向了它的肚腹。
借着河中波流一推的力道,连艾达自己也想不到,长刀竟然真的吃入了那只异族的腹甲——但她在水下的力量太小了,长刀卡在了壳里,便再也推不进去了。如同虫壳一般的腹部裂了开来,扑出了一股腥腥臭臭的黏液;然而那只异族却还没死,它尖嘶起来,一手握住长刀,另一手就朝艾达抓了下去。
艾达急忙松了刀把,正要蹬着河底退开,却还是被一把攥住了脖子;她痛得发出了闷闷一声呜咽,头脑、心肺都霎时灼烧了起来。
紧接着,一团白影子瞬地盖住了那异族的手。
在艾达刚刚被拽出水面的时候,那异族发出的一声刺耳尖叫正好划破空气,落进了她的耳朵里;异族吃痛之下,不由松开了她的脖子——百九慌忙从它手上跳下来,摔在了艾达的怀里,一人一灵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脚下一滑,被湍急暗流裹在其中,登时冲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秒,仿佛一眨眼就过了,又好像被拉成了漫长的无尽的黑暗。
当艾达后背被什么重重一击,几乎连脑子都被震出去了的时候,声音和画面的碎片蓦地又涌了进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昏过去了一瞬。
她被波浪打进河心,又狠狠地甩在了一块巨大礁岩上;眼前黑沉沉的河水,像一群又一群疯狂的奔马,仍然在不住冲击着她、把她砸得贴在了岩石上。没有空气,水流却不住倒灌进她的口鼻里,好像要把她灌注成一个人皮水球似的——当艾达支撑不住、又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的鼻尖骤然一疼,再次唤醒了她的神智。
百九成了一个湿湿冷冷的毛团,罩在艾达脸上,替她挡下了波流的冲击。它咬着艾达鼻头,嘴里不清不楚地叫着什么,大半都淹没在了轰然冲过的水浪里。
艾达终于彻底回过了神。
她紧紧抓住礁石,忍着仿佛快要把心肺炸开一般的憋闷和惊恐,将手指抠进礁岩缝隙里,一点一点往上爬。当潮湿的风终于再一次吹上面颊时,百九一松爪落了下去,与艾达一起跌在岩石上,好像两块挂起来风干的肉。
艾达咳出了几口水,感觉视野还在不停地旋转。在礁岩凹陷处趴了一会儿,河风吹得一人一灵迅速打起冷战来。
“怎,怎么办……?”
她爬起来,将百九紧紧搂在怀里,目光不断扫过漆黑河面。这一段河道比刚才宽广了不少,她已经瞧不见对岸了。风中隐隐的嘶叫声听起来,那些异族大概还没有完全散去——但是艾达眼下的问题,却不再是异族。
她被困在河心里了。
百九软软地在她怀里发着颤,半晌也没出声。艾达忙低头看了看它,发现它眼睛半闭着,好像只是一时脱了力,这才悬着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