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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干巴巴地道,“虽与鬼君日夜相伴,但终究未出嫁,临去之前,落下寡儿也不太好。”
奴栾恨铁不成钢地眄我,“妖界的男子虽个个奇形怪状,但也有生得美貌的,你莫不是吃了称砣铁了心只与鬼君一个吧?”
她覆在我手背上的丹蔻玉指紧了紧,有些叹道,“你这一世,他是不可能娶你的,你须看开一些。”
我的心猛地一抽,死死地盯着她,半晌,才颤着牙峰挤出两个字,“为何?”
她有些退缩,垂了垂睫,“只不过是一个约定,其实也无甚大的问题。”
我用力抓住她的手,不顾自己有多失态,连声逼问,“什么约定?怎么无甚大问题?我开始老了,我离死不远了,你快将知道的通通告诉我。”
她的眼神泛起两分凄凉,“卉娘,鬼君再怎么艰难也熬过来了,在人世轮回时一次次死于非命,这五十年来又每日不知疲倦地抚箫洗孽,你为何连一些心结也渡不了?”
两个女人坐在堂上含伤带怨地婆妈,伺候茶水的小妖实在看不下去,抹着泪出了弄月楼。
夫人,这不是一些心结,这是我毕生最大的夙愿,也是我唯一真正想要拥有和守护的东西。
他本可轻而易举地给,然而,心中也明白,区区一个替身,又怎及得上多年前逝去的至爱,所谓的相伴,不过是为了寻求慰藉罢了。
我却奉出了最好的年华,女子最宝贵的贞操,除却妖界尊主这么一个冷冰冰的位置,什么也不复拥有,韶华,孩子,姻缘,一个半老徐娘来想这些,竟觉得是一种毒辣辣的讽刺。
我喝下一口茶水润润嗓子,缓道,“你这倒是提醒我了,鬼君三次过幽道,两次经一模一样的轮回,且每一世仅有短暂的小半生,我整日闲着没事做,该去人世走一遭,看看这短命鬼造了什么罪孽,又是谁在他颈上割了一刀。”
奴栾劝阻我,世事如浮云尽散,鬼君既然不去追究,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每个人都有自己认为重要,在他人看来却不值一提的东西,甚至关于他们的某些方面,不知自己视若蔽履的,又时恰恰是在乎自己的人关心的,甚至为之茶饭不思,夜不成寐。
子懿怕是忘了尘世的遭遇,然而,这五十年来,我一直替他牵挂着。
奴栾撩起袖子拭去眼角的一滴泪,“鬼君得卉娘,如魔尊得栾儿,六界中,有谁比这二位更有福分?”
我怔了怔,这厮半妖娆半脱俗,娇娇切切,竟是这般的自恋和矫情,不过,她有了身孕,那强势又专一的梵韬决会放心她独自来?
视线斜掠过大门,果然,一队蕴散着无穷法术的男人正肃穆地杵着,一动不动,神情忠诚又坚决。
“是魔尊有福分,鬼君的褔泽,卉娘可从来消受不起。”我笑了笑,扫一眼空荡荡的大殿,“三日前,卉娘命姑娘们排练歌舞,用以闲时打发无聊,想必已经差不多了,正好拿来与夫人欣赏,一来迎上门贵客,二来祝夫人怀了珠胎。”
小弟们端来瓜果甜点,一一下到案上,又在地上铺上华毯,大殿两旁分置矮凳,持乐器的女妖鱼贯而入,浅施一礼,娉娉落座,相互灵犀一视,纤指拨弄,凄婉的乐音袅袅而起,交织成一片虚无的魅音之网,灵动中带一股黯然的消沉,仿佛一个芳华明媚的女子,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缕缕哀怅。
紧接着,赤肩裸腰赤足的女妖们从大门两边款款进来,在乐音中翩然作舞,手钏环配交响,踝铃叮嘤不绝,仿若中州敦煌飞天之舞,一颦一笑,极尽妖娆,媚眼如丝,却又含了一抹痴浓,一旋一移,似是惊鸿过影,转瞬又是一番新好景,香风阵阵缭游,浓而不俗,入鼻只觉吸了销魂香,神志为之一清一混,今昔何年,竟让人有些不知所以然。
领舞的歌伶边舞边唱:
有没有剩下回望的时间
再看我一眼我分不清天边
是红云还是你燃起的火焰
哪一世才是终点彻悟却说不出再见
有没有剩下燃尽的流年
羽化成思念是尘缘还是梦魇
是劫灰还是你燃起的炊烟
哪一念才能不灭是涅磐还是永生眷念
幻化成西天星光是你轮回的终点
寂灭到永生沙漏流转了多少时间
你在三途河边凝望我来生的容颜
我种下曼佗罗让前世的回忆深陷
多少离别才能点燃梧桐枝的火焰
我在尘世间走过了多少个五百年
曼佗罗花开时谁还能够记起从前
谁应了谁的劫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
(注:河图《凤凰劫》歌词)
我偏了偏头,勾起一笑,扬手,小弟过来倒上香茗,我饮下一口,手指一下又一下叩着案几,“好,有美如斯,有歌如斯,继续!”
那歌伶面颊飞起一抹桃红,浑身像是增了不少力气,舞得更加尽兴卖力,合着绕梁乐音,再启绝世清喉。
有没有剩下燃尽的流年
羽化成思念是尘缘还是梦魇
是劫灰还是你升起的炊烟
哪一念才能不灭是涅磐还是永生眷念
幻化成西天星光是你轮回的终点
寂灭到永生沙漏流转了多少时间
你在三途河边凝望我来生的容颜
我种下曼佗罗让前世的回忆深陷
多少离别才能点燃梧桐枝的火焰
我在尘世间走过了多少个五百年
曼佗罗花开时谁还能够记起从前
谁应了谁的劫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
(注:河图《凤凰劫》歌词)
此刻是傍晚,日斜西天,余晖投入弄月楼,为女妖们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仿若隔世佳丽,哨楼上的箫音,妖冶的舞,循环一次又一次的歌声,百乐之合,一切似恍恍过梦,我只能遥遥地看着,一触即碎。
第八十三章 连本带利地捞回来()
奴栾虽也观赏得兴起,但怀孕的身子不宜多逗留于这般浓香浮华的场景中,时间久了,不由得皱眉扶了扶额头,我遣了歌舞,独独留下歌伶,她生得柔美娇弱,浑身散发一股子与生俱来的贵气,正一动不动地跪在软毯上,睫毛覆下,轻轻颤动,情绪欲掩未掩,可轻易窥到几分紧张。
我暗施了法术,瞧出她原身是一只水貂。
踱到她身前,微微俯下,手指托起她的下巴,“唔,你叫什么名字?”
指尖仿佛摩到了轻羽酥云,所谓的绕指柔,也不过这般。
她肩头一颤,眼皮飞快一掀又落下,顿时横波氲开,说不出的清媚,“浅儿。”
“浅儿……”我凝视了一会虚空,只觉得一颗心也无边无际无着落地虚化开去,“你歌声很好,晚上到我的房中来。”
“寨主,这……”她惊愕脱口,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匆匆垂下头。
“带上琵琶。”我摆手,让她退下。
她有些战兢地道了一声“是”,眸中似有欣芒一掠而过。
“等等。”那个纤柔的身影将要挪出大门之际,我将她叫住。
她一顿,施施然转身,带着一丝从容,一丝惶恐敛襟,“不知寨主还有何吩咐?”
“初进寨中时,你为谁举的手?”我执起酒杯,低着眼皮喝下,并不看她。
“浅儿并未为谁举手。”她轻声答。
“好,我知道了。”
我阖上双眸,品着滑下喉的酒,淡淡的醇香在口中化开。
奴栾怔怔地看着我,“卉娘这是,换口味了?”
我大概也清楚她想到了什么,“夫人原来与鬼君一般猥琐。”
她嗔我,“与鬼君相熟的都知道,鬼君比腹黑还要装许多,栾儿不过是依据事实,作合情合理的推测,连鬼君的万分之一也及不上。”
啊!原来骚包男的名声已经这么臭了?我颇为得意地又饮下一口。
渐临的夜幕为天地之间笼上了一层浅墨,有小弟入楼禀报,晚膳已经备好了。
以前都是我掐准了时间,主动前去,此刻沙漏已流过了一刻钟,难怪小弟来催,我执起奴栾的手,与她相视一笑,转而吩咐小弟,“将青琼酒温一下。”
青琼酒有酒味,有酒香,却无烈度,适合怀了身孕的女子。
“是。”小弟恭敬地应,匆匆退下。
离身前往翡膳阁,奴栾在我肩上偎了偎,“卉娘对女子是愈发地感兴趣了。”
我抖了一抖,轻咳一声,“那来一斤烧身的白酒好了。”
忽,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奴栾又怨瞪我,“卉娘这是存心害小韬决的命。”
……小韬决?不该是魔尊的某一处么?
我好心提醒她,“无须害,夫人直接将魔尊阉了得了。”
她的面颊腾地一下子红了许多,“卉娘真没羞,尽想人家男人的那一处。”
我险些没晕厥过去,几乎要颤着手问苍天,梵韬决的那一处与我何干,与我何干?
从弄月楼出来,短短二十丈的路径,我们兴致盎然地将小子懿和小韬决讨论了个遍,经华廊走向阁门之际,奴栾仍恬不知耻地继续,“既然鬼君过于持久凶猛,让卉娘你承受不住,不如使一些手段,让他无法昂扬,折损作为一个男子的自尊心,也便不会向你索求吃食了。”
我惊出了一脑勺的冷汗,哎哟,不是你家男人,你倒是无关痛痒,若是魔尊不举,你定然呼天抢地,痛不欲生吧?
虽然鬼君太不节制,但痛并快乐着的感受,本寨还是喜闻乐见的。
察觉到阁子透出一股冷意,我肃然道,“鬼君已不在哨顶,望夫人收敛一些。”这句话透着虚惶,但愿……
奴栾摆了摆手,“不在哨顶他就改变秉性了?你呀,总该为自己考虑一些,不要不情愿也咬紧牙关忍着,如此这般,鬼君反而会变本加厉,为你下更多的苦头吃,万一断腰折骨,那可就无法挽救了。”
若子懿变本加厉,恐怕弄月楼也要被晃塌了吧?这比腹黑还装的骚包男欸,拿什么来拯救你,不,拿什么来拯救可怜兮兮的本寨?
为了堵住奴栾这张喋喋不休的乌鸦嘴,我干着脸堪堪道,“这个么,夫人勿要担心,卉娘自有一番打算,终归会连本带利地捞回来。”
“这才对嘛。”她孺子可教地挤眉弄眼,与我一道迈入翡膳阁。
我的身子不经意间颤了颤。
一桌饭菜已经备好,正散发着袅袅热气,满阁氲漾着诱人的香味,鬼君,妖君,冷桑正在座上侯着,谁也未动碗筷,一个比一个神情复杂。
鬼君一脸沉黯,冷冷地望我,带着威胁的意味。
妖君一脸尴尬,折扇半收,搁在桌上,嘴角残留一丝戏谑。
冷桑瘫着脸,无法辨别情绪。
奴栾撑着腰,款款到兰痕身边坐下,莞笑着打圆场,“栾儿不过与卉娘随意侃一下,大家不要当真,来来来,不醉不休。”
兰痕挑眉,眸子渗出一丝苦意,“卉娘巴不得鬼君赐更滂沱的雨露,栾儿你挑拨作甚?”
我正要去冷桑那儿,以避祸患,才挪了一步,便被一股无穷的劲道吸到了玄衣一旁的座上,鬼君眼皮覆下,寒气腾腾地压着我。
一颗心“扑嗵扑嗵”地飞跳。
那似乎是要将我折磨一番才肯消气,受惊的魂儿更加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