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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极负手言道:“待我从旅顺回来,真该找个时间,跟你坐下来好好聊上一聊。你对时局的见解,总是比较独到的。”
“祝四贝勒马到功成了。”
皇太极展笑曰:“承你吉言。”
言已至此,范文程不便再多打扰,于是告辞回府。
随后皇太极独自回了寝宫里头,见床榻上的人儿没有动静,便放轻了步子。走到跟前一瞧,她果然在蒙头大睡,早就见周公去了。
他将她的鞋袜褪去,调整好了她有些不文雅的睡姿,盖上锦被后,才放心地在一旁的书案前坐下。
不过一会儿,就有个正白旗的小厮冒失地闯了进来,多半是来寻他的。皇太极瞪了他一眼,又示意他噤声,那小厮这才见殿内还有别人在,却也不敢去看那床榻上的人,怕坏了规矩,胆战心惊地绕去皇太极身侧,低声道:“岳托贝勒要奴才问被贝勒爷一声,今日还去不去练兵了?”
皇太极翻了一页书卷,“不去了,就说我刚从沈阳回来,乏了。”
“还有一件事”那小厮有些踌躇。
“说。”
“福晋那边,估摸着这几日要生了,爷不过去瞧瞧吗?”
皇太极搁下手种的书卷,问:“大夫瞧过了没有?”
“大夫说,多半因为是第一胎,福晋心绪不宁生产之前,还是要贝勒爷去安抚一下为好。”
床上的人忽然翻了个身,皇太极闻声望去,只听她不知嘟囔了一声什么,又睡了过去。皇太极对那小厮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那小厮掩着脸,回避地退了出去。
皇太极回到床榻边,见她睡颜如斯,眉目如画,伸手想去抚她的脸颊,不过咫尺,却还是迟疑地收了回来,轻声道:“我去去就来。”
只见她睫毛轻颤了一下,正当他准备起身时,她却紧紧拉住了他的一角衣袂。
皇太极只好又重新坐了下来,她双目仍是紧闭着,那手上的力气,却分明是醒了。他有些抱歉地说道:“是要紧事”
她脱口而出,“那我就不要紧了吗?”
皇太极一愣,哭笑不得,“你当然是最要紧的”
她把脸埋在被子里,懦懦地说了声:“我一个人在这儿,害怕”
“我吩咐下人们过来服侍你。”
“不要!”
见她态度强硬,皇太极有几分无奈。他要现在赶去看望哲哲,倒并非是因为他有多么在乎这个孩子,只因早先他和莽古斯有过约定,如今科尔沁的人又都在他的府上,只怕他若是冷落哲哲,对这个孩子表现得事不关己,等吴克善回了科尔沁,会将此禀告给莽古斯,以他蒙古人的性情加上对哲哲的宠爱,到时候来个翻脸不认人,也并非不可能。
他权衡再三,还是将她的手给掰开,柔声道:“晚膳前我一定回来陪你。”
她乍然从被子里钻出来,“那我要跟你一起去!”
皇太极想了想,“也好,反正是去看你姑姑。”说着将她抱起来,放在床沿边坐着,替她穿好鞋袜,又整理好衣着。
全程她只是在东张西望,不时地甩甩腿,吐吐舌头,清澈的目光里头全是童真。对她的举止,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吴克善说她现在不仅生活不能自理,心智也只有小孩儿的水平,平时倒也还好,犯起病来才叫吓人。
是疯是傻,是病是衰,他都不介意,只要是她,他都照单全收。虽然他从不曾照顾人,但从此刻开始,他会尽其所能去做。
“走吧。”她笑吟吟地牵起他的手。
碧落阁是连着四贝勒府的,过去也就是几步路的脚程。他就牵着她的手这样并肩行着,只觉得格外惬意。这样寻常的事情,如今在他眼中,却似如获至宝。没人知道,为了这一日,他们蹉跎了多少年月。
四福晋的屋子就在皇太极的寝殿西侧,他们还没进去,见听见里头有嬉笑声传来,竟是格外热闹。海兰珠听见了布木布泰还有吴克善的声音,慌张地想要松开他的手,谁知他却毫不避嫌,紧握着不放,带她一并迈入内殿。
哲哲先看见了他们,挺着孕肚给皇太极请安。
“爷来了,怎么也不遣人通禀一声。”
紧接着布木布泰和吴克善皆躬身道:“见过四贝勒。”
只见他们一个个都毕恭毕敬的,海兰珠连忙也学着说了一句,“四贝勒好!”
哲哲掩嘴笑了起来,热切道:“海兰珠,快来这边坐。”
海兰珠听话地松开皇太极的手,坐了过去,“姑姑好!”
“嗯,姑姑好着呢。倒是你,瘦成这样这几年,该是吃了不少苦吧。”
哲哲叹了一声,余光朝皇太极望去,见他径自落座,端起茶盏正喝着,并未发一言,才接着关心道:“路上辛不辛苦?”
海兰珠笑嘻嘻地摇头,“想着来见姑姑,嘿嘿,不辛苦。”
哲哲摸了摸她的头,又递上一块山楂糕,“来,尝尝这个。”
她正好饿了,不假思索地塞进嘴里,嚼了一口,突然双目放光,惊呼道:“哇,好好吃!”
“这里还有呢。”哲哲干脆将一整碟都端到了她面前。
皇太极看着她狼吞虎咽,搁下茶盏,宠爱道:“慢点吃”
“就是,又没有人跟你抢。”吴克善无奈地摇头,“看你这吃相”
她哪里管这些,敞开了肚子,吃得开心了就好。
一旁的布木布泰有些黯然神伤,即便是这样难看的吃相,却也能惹得众人皆侧目注视。而从进门到现在,四贝勒都不曾看过她一眼,只是含笑望着海兰珠,目光便不曾移过。她想,这或许就是美貌的魔力吧,虽然阿布说,那是会招来灾祸的美貌,但此时此刻,她居然有几分羡慕。其实姑姑也很美,虽然现在怀着身孕,体态丰腴,但那举手投足间,都是女人的风韵和味道,只是坐在美得出尘脱俗的海兰珠旁,仍是有几分相形见绌。
“布木布泰,你也来尝尝点心。”哲哲慈眉善目地唤她一并坐过去。
她顺着哲哲的眼色,在皇太极身侧的位置上落座,小心翼翼地拾起一方山楂糕来,放进嘴里。那山楂糕味道酸酸甜甜的,她倒也不觉得有多么好吃。
身侧的皇太极声音清朗道:“我今日来,便是看看你是否一切无恙。过几日我不在府上,你要留着心,有什么不适,就赶紧去召大夫来。”
哲哲妥贴地答:“我虽然没什么经验,但有丫鬟照料着,没什么大碍。爷就安心去旅顺,打个胜仗回来,不用记挂家里。”
“四贝勒要带兵去打仗吗?”吴克善问。
皇太极颔首,“嗯。去一趟旅顺,把先前的失地给收回来。”
“四贝勒一路上万事小心,务必平安凯旋。”
吴克善此言看似在关切他的安危,其实是想着日后他们一家都得靠着这位四贝勒沾光,他若是不明不白地战死沙场了,那科尔沁可就白白送了这三个女人了。
“我只督军统帅,估计连刀都不用出鞘,就能回来了。”皇太极饮一口茶,悠然道。
海兰珠这会儿得功夫,已经将一碟山楂糕都给吃光了,摸了摸嘴,迟缓道:“旅顺在哪啊?”
皇太极给她递上一块帕子擦嘴,“在能瞧见海的地方。”
“那岂不是很美!我从来都没见过海。”
“有什么难的,等攻下旅顺,我带你去一睹为快。”
“太好了!”她开心地拍手,“姑姑和布木布泰也一同去吗?”
哲哲含笑道:“傻姑娘,姑姑怀着身孕,怎么能去?布木布泰也没你这样调皮的”
布木布泰在一旁察言观色,顺着哲哲的意思道:“嗯,海应该也不足以跟哈尔乌苏湖媲美吧。”
听到哈尔乌苏湖的名字,海兰珠一阵发怵,突然抱手蹲在地上。
“海兰珠,你怎么啦?”哲哲离她最近,却无法挪动身子。
吴克善立即反应过来,“糟了糟了!”
“怎么回事?”
皇太极连忙赶过来,蹲下来紧张地唤她:“海兰珠?”
只见她牙齿都在打抖,一声声道:“冷好冷”
吴克善急得跺脚,一顿训斥:“布木布泰,我说了几次了!什么察哈尔、林丹汗、哈尔乌苏湖这几个名字都说不得,说了她就会犯病,你怎么也没个记性?”
布木布泰也吓得不轻,委屈地坐在哪儿,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不是她第一次见额其格犯病,只是她方才一下子忘记了,“哈尔乌苏湖”这个名字是禁忌,提不得的,因为三年前,额其格就是在那里投湖自尽的她心里又是羞又是愧。
“别怕,有我在”
皇太极将她抱在怀中,用披风包裹住她颤抖的身躯,满目忧虑,“还冷吗?”
神奇的是,她居然真的平静了下来,也不吵不闹,乖乖地缩在他怀里。
吴克善给看得傻了眼,以往发起病来,四五个大男人都抓不住她,非得把毡帐里头的东西都给弄得稀巴烂才肯罢休,像今天这样听话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还不快去喊大夫来——”哲哲对候着的丫鬟说道。
却被皇太极给制止住,“不必喊了。”
第127章 金屋藏娇(二)()
自辽土失陷,惟金州东监海盖,南近登莱,游击张盘以孤军据其地,而兵力单弱,退保旅顺。
海兰珠独自在碧落阁里住了十天,白天范文程会来找她,跟她聊些高深莫测的时局,还有汉人的诗词歌赋,她根本听不明白,只能用手蘸着笔墨在宣纸上乱涂乱画。
范文程见她把好好的书案都给弄得脏兮兮的,无奈道:“你再这样,难保四贝勒回来见了不会置气。”
“姑父才不会生我的气呢,姑父对我可好了”说着继续张牙舞爪地自娱自乐起来。
好伐,对牛弹琴,不过如此了。连着几日下来,都不见起效,范文程也没辙了,只好请豪格来帮忙。这一年来,他在四贝勒府上给大阿哥授课,两人也算是良师益友了。听豪格说,先前的范先生,整日念叨的除了四书五经,就是唐诗宋词,好生无趣,瞧见他就头疼。范文程便打算给他讲些有趣些的事情,天文地理,曲艺杂谈之类的,谁让他一人在东京城也郁闷得紧,正好把那些二十一世纪才趣事儿当作天方夜谭讲给他听。没想到豪格对此感兴趣至极,态度大变,每日都缠着他要听故事。十六岁,正是人的一生中求知欲旺盛的时候,难得有个人能说说话,何乐而不为呢?
“到底是个何方神圣,惹得这东京城首屈一指的范学士也叫苦不迭?”前去碧落阁的路上,豪格不禁打趣道。
“待会儿见了就明白了。”
范文程想到请豪格来帮忙,一是因为知晓他们二人曾关系亲密,说不准能唤醒些她的记忆。二是因为他实在是没办法了,再怎么说也是师母既不敢训也不敢骂。但换作豪格就不一样了,按他那争强好胜的性子,若是能拿出些气势来威慑住她,让她言听计从,他也能安心试试别的治疗手段,可不就事半功倍了。
谁知到了碧落阁前,豪格瞅了一眼门匾,突然停住了步子,定神了好一会儿,才严肃地问:“你说的那位‘孺子难教’,难不成就住在这里头?”
“先前忘了跟你说了,是个姑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