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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兰珠不由得问:“你在找什么?”
袁文弼咬字不清地道:“找画”
“什么画?”
他指着海兰珠道:“画了娘亲”
海兰珠一头雾水,放眼扫视一遍书卷摞摞的柜子。
字画有好几回,她的确撞见过杜度在这里看一卷字画出神。
袁文弼这么一提醒,她便用心翻找了一遍,这才在藏书间隙中发现了一卷字画。
海兰珠摊开卷轴,只见那画上描摹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她!
那丹青妙笔,刻画入微,连神态气韵也画出了七分相似。
这幅画没有落款,只在卷轴的右下角,用隶书写着八个字。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这字迹和笔法,除了他,还会出自谁手?
海兰珠默默地将这卷轴放回了原处,心中是五味陈杂,代善那日在叶赫的嘱托,仍旧历历在目。
她和皇太极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不该再有第二个牺牲者了。她和皇太极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不该再有第二个牺牲者了。更何况,这个人是杜度她欠褚英的,难得还不够多吗?
海兰珠一直坐在厅堂中,从中午坐到了傍晚,才盼得杜度才从校场回府。
她如往常一般,行若无事地替杜度换下甲胄,问道:“在叶赫的时候,你为何要那样拼命?”
“大汗所设的赌注,是我若输了,便永远不能再回盛京”
杜度扶着桌沿坐下。自在叶赫行猎,他的脚踝二次脱臼后,左脚已是落下了病根,一旦长时间站立,便会酸涩发麻,失去知觉。
海兰珠痛惜道:“杜度,为了我,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杜度不愿见她愧疚,出言相慰道:“我这样做,不全是为你也是为了我阿玛。其实,就算不做什么贝勒爷也好——”
“正因为你阿玛,我才愈发不能耽误了你。”海兰珠感喟一声,“杜度,放弃了这一切,你会后悔的。”
“或许我心中所向,本就不是什么功名利禄呢?”
“那是你的选择,可我不能让你陷入这样的困境。我无法负担你的这份深情因为,我总有一天要走的。”
这句开场白,已然令得杜度心中透凉一片。
两年,她的心不曾在这里,终究还是留不住的。
“你若是想走,我会尊重你的意愿,绝不阻拦。只是,在这之前,我还欠你一句道歉。”
杜度目光黯淡,“两年前,是我让祖可法做的伪证。是我骗了你,害你身陷囹圄,不过我不后悔。”
海兰珠哑然,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第190章 金风玉露(一)()
入冬十月己丑;皇太极于崇祯殿对此征宣府、大同的将士论功行赏。
林丹汗一死;蒙古之地、民;十之**,已尽收麾下;群臣中有不少进谏的声音,认为大汗既已平蒙古;伏朝鲜;可当仁不让地尊号称帝。皇太极却以“邦国未定;百废待兴”谦拒之。
范文程的婚宴所邀之人;除了文官同僚外;多以汉臣居多。
当晚;海兰珠在酒席上也遇见了不少旧人;祖可法、李率泰曾经的明将,摇身一变,成了金国承政、都统。
整个场子里,最能闹腾的就要数宁完我了;一来便讨酒喝不算;醉意上头后;更是缠着范文程对饮作诗,全然不顾今晚谁才是主角。
宁完我如今是皇太极眼前正红的谋士;因遇事敢言;而深受皇太极的器重。他自天命年间降金,便是一路风生水起,也算是元老级别的汉臣了;这几年官衔一路攀升,家财万贯不说,还提携举荐了鲍承先、李率泰等人入仕,皆得以重用。
鲍承先瞧他喝大了,怕他砸了场子,于是赶紧将他的酒罐子给夺了下来。谁知宁完我干脆胳膊一伸,勾搭住鲍承先,高谈阔论了起来。
“汉高祖屡败,何为而帝?项羽横行天下,何为而亡?袁绍拥河北之众,何为而败?昭烈屡遘困难,何为而终霸?无他,能用谋不能用谋,能乘机不能乘机而已。夫天下大器也,可以智取,不可以力争——”
宁完我口无忌惮道:“要取天下,焉有不称帝之理?实乃愚之”
话音一落,席上四下寂然,鲍承先赶紧推搡了他一把。
宁完我一扭身,哪里想到皇太极会御驾亲临,赶紧收拾好仪态,“叩见汗王——”
皇太极擦身经过,侧目道:“你可真是个‘曹植’,无酒不欢呐!”
宁完我谦逊回答:“回汗王,微臣怎比得子健的才高八斗,不敢当、不敢当”
“看来真是喝了不少我可不是在夸你。”
此处是范文程的婚宴,并非朝堂,皇太极不想扫了众人的兴致,只提醒了一句,“小酌怡情,大酌误事。”便入了上座。
海兰珠看着他落座,却在他正望向她时别开了目光。
不过一会儿,同来赴宴的豪格就过来与她传话道:“姑姑,阿玛问你,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自杜度告之过她事情原委后,她心中便已有了动摇,只是这下见他,顾念起他此去察哈尔又纳了位福晋虽只是无可奈何的政治联姻,但心里始终是酸楚难敌。
海兰珠想了一会儿,才似讥似讽道:“替我祝贺汗王,扫平了漠北,也报了夺妻之仇”
豪格是领教过他两人的顽固,无可奈何,只有原封不动地将话带了回来。
席间,祖可法寻机来向海兰珠敬酒,一番寒暄之后,才切入主题道:“范姑娘,其实文弼的事情”
她当即了然,“是汗王要你来说情的吧?”
祖可法被一语言中,随即羞愧道:“在下欠姑娘一个道歉。”
“事情的本末,杜度已经告诉我了。”
海兰珠放眼望去,这一片好不其乐融融的喜宴,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大凌河之役的惨绝人寰。
歌舞升平的盛世,金戈铁马的乱世,其实,也不过是一闱之隔。
海兰珠不计前嫌地饮下了祖可法所敬之酒,“天下事,此兴彼衰,一边是大势去,一边是大业成。英雄不问出处,你且看今日宴席众人,哪个不似宁完我那般游刃有余?大智者当知,所谓乱世,成败兴衰,也不过是换个人做皇帝罢了。”
什么三皇五帝,帝王霸业,她不懂,也说不出像宁完我那样有见地的话来,只是陈铺直叙地说道:“我欠袁公的债,早就还清了袁文弼的事情,我不怪你。祖公子若心有所亏,就当抛下成见,尽心尽力效忠汗王,不要走李延庚和刘兴祚的老路了。”
明月照满堂,礼官掐着良辰吉时,一声喜锣,伴着声声爆竹,喜轿抬入了正院。
范文程伫立于轿前,神采飞扬地将新娘子给接下了轿辇,二人相偕入了正堂奉香。
宾客纷纷候在堂外,礼官则请海兰珠和皇太极二人入喜堂,就上座。
借着红烛冉冉,海兰珠这才终于得以见到这位范文程的心上人。
是个一看就很温柔的姑娘,眉目清秀,淑惠端丽,年龄、相貌也正是与他合称。更重要的时,二人眉眼间除了爱意,别无他物。
宁完我乃是傧相,引赞过后,范文程便拉着娇妻,给先祖献香,随后在正堂中跪立。
“今日,请汗王、姐姐,替我们佐证——”
“皇天在上,天地以鉴,今我范氏文程,愿娶苏氏为妻,从今往后,必同甘共苦,忠贞不渝,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范文程对上一叩首后,又朝外向宾客一叩首,最后与妻相视对拜。
又一声喜锣,礼官其曰:“礼成——”
海兰珠是如梦初醒般的感动,险些又要落泪。
执子之手,向天地立誓,水到渠成,琴瑟在御这便是爱情最美好的模样。
何尝,不也是她梦寐以求的圆满?
看遍了山河变迁,尔虞我诈,看惯了勾心斗角,利欲熏心这份真情,真真是稀世难寻。
礼毕后,堂外宾客便簇拥而入,将新人迎入洞房,轮番地讨喜酒。
范文程见众人兴致盎然,心虚地推脱道:“今晚在场文人居多,有言在先,只文闹,不武闹,君子动口不动手——”
“该怎么闹,哪能由你说了算?”
鲍承先连同几个汉官,三下五除二地就先将他整个人都给举了起来。
待一番喧闹后,礼官也给独留在正堂的他二人递来了喜酒。
皇太极端着这杯喜酒,五味杂陈,方才行拜堂礼时,两人未能得以攀谈,如今终于只剩他们二人了,却又近乡情怯,几度欲言又止。
反倒是她望着那红绸罗缎,凄然惘然道:“汗王不是要我给你一次机会吗?好。”
海兰珠径直举起酒盏,与他的杯盏一碰,便闷声一饮而尽,一鼓作气道:“今日的话,我只说一遍。你若肯接受袁文弼,接受我的过去,不再追究任何人的罪责,明日我就穿上嫁衣你若是仍心有不甘,那我们就此一别两宽,还请汗王从今往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她留下这一席话,便要转身离去。
皇太极没有丝毫的迟疑,大步拦在堂口,果决道:“不用等明日了,今日,现在,我就和你拜堂成亲。”
她还未回过神来,皇太极便已将礼官喊了回来。
“就按方才的流程,再走一遍。”
那礼官晕头转向地问:“再再走一遍?”
皇太极已经拉着海兰珠走到了喜堂前,“今日没有高堂,我们只拜天地,行礼潦草,并非我意,改日我一定还你一个真正的嘉礼,三茶六礼,一样不少。”
海兰珠早已哑口无言,方才的一席话,不过是赌气之言,却未想他如此较真,不免混乱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让你看到我的心。”
皇太极缎袍一撩,就要屈膝。
礼官吓得魂都没了,赶上前惊呼道:“大汗,万万跪不得!大汗乃是君王,非祭先祖,岂有跪拜之理,使不得啊!”
“汉人示拜堂为成亲之礼,不跪拜立誓,怎么成亲?”
言罢,皇太极已先跪于地。
这一天,他等了足足二十七年,什么礼节仪制,他都顾不得了。
也是在察哈尔时,他才终于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
半生光景,韶华倾负,她要的,不是什么举国同贺的嘉礼,也不是那些安给别人看的头衔而是如今日这般,花好月圆夜,向天地盟誓,情孚意合,约定终身。
海兰珠目光留盼,失神怅惘了许久,才跟着跪立于地,颤声道:“皇太极,你若娶我,便不能负我。”
皇太极矢誓道:“天地为证,我愿娶你为妻,矢志不渝。来与子共迹,去与子同尘。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若有虚言——”
“够了,”她拦下他后面的毒誓,“这样就够了。”
既然,这是他们此生注定的因果
海兰珠心神震颤地深吸一口气,才望向礼官道:“开始吧。”
礼官看得目瞪口呆,偏偏又不能遁地而逃,唯有提心吊胆道:“那那就先拜天地。”
红裳绣帷,烛火飘影,外头是此起彼伏的喜宴乐声。
锣鼓声响,锣鼓声落。天地三拜,彼之三拜。
“明月照,今宵酒,许盟誓,结百年之好。礼成——”
礼官敲过了最后一声喜锣,“大汗,福福晋,快快请起。”
皇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