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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兰珠独自在院中伫立了良久,终于瞧见了那月色下的一抹身影。
杜度面色沉毅,看着她缓步迢迢而来,似喜若忧。
有些话,她的确该和杜度说清楚。
海兰珠关心道:“你在辽阳,可一切都好?”
冷月当空,在她脸上笼着一层清辉,杜度没有回答她的问候,只固执地道:“如果当初,赢的人是我阿玛,你还会做他的福晋吗?”
她答:“会。”
“哪怕”
“哪怕他负我,我也无怨无悔。”海兰珠从容作答。
杜度黯然不语。
两年的朝夕相处,她何尝不知他的那份赤子心?
古有父为子隐,子为父隐她知道,杜度的心里,到底还存有褚英的羁绊。
他对皇太极的反叛,比起对她的用情来,更多的原因还是源自这份羁绊吧。
“我爱过,所以才知道爱一个人,是纯粹的,更不该带着目的。”
海兰珠一声嗟叹,他们兜兜转转,历遍了荒唐一梦,却是兜不出宿命这个圈子。
“杜度,你韬匮藏珠多年,心里的积怨,我明白可人生何尝不是一场赌局?没有如果,也没有当初。输了,就是错了。”
“输了就是错了吗?”
杜度心头的苦涩如潮水涌没,终于转过身去。
第194章 花好月圆(三)()
次日清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不过半个时辰,他们便从辽阳行到了鞍山。
鞍山有千户民户;明未设置卫所,隶属辽东都指挥使司辽中卫、海州卫、广宁卫、盖州卫。如今有尚可喜的镶蓝汉军旗在此地驻守。其地处辽阳和海州两卫之间;远近闻名的天然汤井足有十几处之多;一直是当地富贾的游乐避寒胜地。
那汤池掩映在山林间;倒是曲径通幽;隔着不远;便能瞧见那腾云驾雾的雾气。四周除了青石雕砌的阶台;只依山傍水建着一只古朴的亭台。
见那亭台是四面通透;海兰珠颇为犯难,这到处也没个遮挡,她在哪里换衣服才好?
皇太极摘下毡帽,见她格外窘迫;便先替她解开琵琶襟的坎肩和夹袄。
海兰珠只留一身立领的衣介;红着脸道:“你先去池子里;等我换好了再过去”
皇太极一听,当下了然;于是假装走远了。
海兰珠这才飞快地换上浴汤穿的齐胸襦裙;怎想一回头,却见他并未走远,而是杵在榭台下窥探着她。
她赶紧捂着胸前;“非礼勿视!”
他笑言:“是夫君,何谈非礼?”
她羞赧道:“无赖!”
皇太极干脆搬了个藤椅来坐下,怡然自得道:“说我无赖,我还就赖着不走了。”
海兰珠气呼呼地穿着襦裙走下汤池,赧赧想,真是分开得久了,忘了他耍起无赖起来,也是数一数二的。
皇太极也下了汤池,这池水的温度正是合适,池底也砌了玉石,很是温软,身子一下就暖和了起来。
他见她双颊绯红,仿佛还在作恼,那模样分外可人,于是干脆戏弄她道:“古刹的僧人说了,这池子里极可能藏着蛇。”
“什么?”
海兰珠环顾了一下四周,隐隐有些不安地想着,这深山里头,说不准还真有蛇。
“好家伙,还真有蛇——”
他惊呼了一声,吓得她反射弧一弹,慌忙就跳到了石阶上去。
待她定了神,才见水中的人露出了得逞的笑容,才忿忿道:“皇太极——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幼稚?”
“哪知道你这样好骗?”
皇太极握着她湿漉漉的脚踝,连连到:“你快下来,冷——”
“你先答应我,不许吓唬我!”
“好、好——我答应你。”
海兰珠仍是有几分将信将疑,下了汤池,还没寻到个好姿势呢,就被他拽进了怀里。
水汽氤氲间,她踉跄地对上了他柔情满目的双眸,“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海兰珠却道:“除了你,我倒也不怕别的。”
皇太极不解,“你怕我做什么?”
这下两人正是肌肤相亲,亲密无间时,她才鼓足勇气问:“你见过淑琳了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那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我不可能让她流落漠北”
皇太极释然答:“我既然答应过你要接受袁文弼,自然也会接受淑琳。”
她知道他是个的记仇的人,明面上虽不说,但心里肯定想好了一百种报仇雪恨的办法。
何况他毕竟是个古人,要按古人的观念,来接受这一切,想来也不会容易
“那林丹汗”
“夺妻,是羞辱一个人最好的方法。”
皇太极嗤之以鼻道:“我既已带兵打到了大同,意欲又岂止是区区六千户部众?娶那林丹汗的福晋,无非是想羞辱他罢了。”
夺妻这二字,这下在她听来,是振聋发聩。
他这样不可一世的人,如何忍得了“夺妻”的辱名所以才会选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言已至此,海兰珠遂款款道:“回盛京后你能不能陪我一同去看淑琳?我怕我自己没有勇气见她”
毕竟分离了十年,又是她弃之不顾在先再要相认,恐怕对彼此都不是件易事。
皇太极点了点头,安慰她道:“那孩子跟你长得十分有七分像,很是伶俐,你见了也会喜欢的。”
他肯这样通融大度,她心中自然是感动的。同时,她也心生感激,感激他把这个孩子带了回来,让她还能有弥补的机会,不至于抱憾终生。
甃石为池,山林为景,倒真是个世外桃源。
海兰珠格外喜欢这个地方,连连道:“这地方真好,都不想走了。”
“你喜欢,以后我们每年都来。我再命人在后山修一处行宫,就更惬意了。”
说修就修,一点儿也不含糊,海兰珠内心不由得感叹,比起民主社会,君主集权的效率还是很高的。
她盘腿坐在汤池中,体贴地给他拿捏穴位,“有几个穴位,泡汤时按一按,对身体有好处的。”
皇太极捉住她的纤纤玉手,感慨着:“若我不是大汗,真想与你找一处山林,不问世事,白首偕老。”
“现在这样,不也很好吗?你做你的大汗,我做我的福晋,虽说没隐居山林那般逍遥自在,只要郎情妾意,心心相印,过得也是神仙的日子。”
能有如今这个结局,她已然是知足了。他的梦想是做那万人之上的国君,她的梦想,便是无论贫贱富贵,都要陪在他身边,做他名正言顺的夫人。如今他们都如愿以偿了,虽然途中少不了些磨折,但也算是苦尽甘来,终成眷属了。
“对,”他揽着她的身子,去抚她鬓角挂着的珠花,满目星辉道,“现在,只怕连神仙都要羡煞咱们。”
****
回到盛京后,恰逢科尔沁前来送亲的诸王公要启程回蒙古,皇太极不仅亲自相送,并以金帛良马厚赐了吴克善和其母傅礼,可谓是给足了科尔沁面。
到了嘉礼后的第十日,皇太极甚至再度于宫中备陈百戏,大宴群臣。
盛京城近来是喜事连连,但都未有这次的嘉礼这般隆重。加之皇太极一向精算节俭,只因新纳了一位福晋,便如此大张旗鼓的庆贺之举,更是史无前例。
这一举动,令得盛京城中人无不有闻这位东侧妃的宠盛,以至于八旗贝勒纷来沓至地入宫进宴贺喜,以讨皇太极的欢心。多铎贝勒甚至在自己府中杀牛宰羊,舞乐备至,来宴请皇太极和海兰珠,以表祝福。
从前海兰珠是默默无闻惯了,一下子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东宫每日都要收上数不胜数的礼品,各路宴请也是络绎不绝,反倒是令她有些不习惯了。
接下来整个十一月,皇太极除了回书以责朝鲜,并于月初阅六部政绩外,去早朝议事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出来。平日更是连宫门也懒得出,如同在东宫扎了根一般。从前他每日都要去崇政殿阅奏章,现在干脆让承政将奏章都送来了东宫批阅,头天下午送的奏章,第二天下午来取,再送一批新的,如此往复。
这些日子,海兰珠着实是低估了他的如狼似虎,总觉得他这会儿比二十岁时还要精力充沛,每天都要折腾到她腿软也罢,还总爱趴在她肚子上嘀咕,“怎么还没动静呢?”
看来是非常期待他辛勤耕耘的果实。
他们这样如胶似漆,当然也惹出了不少的非议。从前众臣的恭维,逐渐转变成了忧虑,皇太极每日收到的奏疏中都有不少谏言,恳请他视朝勤政,勿荒废政事。
十二月癸未朔,朝鲜国王以书来谢罪。
甲辰,佐领刘学诚上疏请立郊坛,并勤视朝,朝中请上尊号的声音也越来越多。皇太极才终于答复诸臣曰:“诸臣奏疏,本汗皆一一过目,疏中谏言本汗应视朝勤政,所言极是。至于建立郊坛,请尊号,本汗尚未知天意所在,何敢遽行,果成大业,彼时议之未晚也。”
于是,皇太极终于恢复早朝议制,重新上朝理政。
海兰珠终于能好好歇上几日,遂将这一个月来赠礼的单子潦潦看了一遍,这才留意到一个熟悉,却又令她生疑的名字。
汉军正蓝旗副都统——李率泰。
所赠之礼不是别物,而是丝帕。
海兰珠遥想起当年在抚顺将军府上的种种来,心中隐隐觉得,其中必有深意。
于是她派了奴才去给李率泰捎话,不过多时,奴才便带回了一封李率泰亲笔信一封。
信中写:“家父病危,别无他愿,恳请娘娘来府一见。”
看到这封信后,海兰珠陷入了犹豫。
李永芳病危作为故人,她的确应当前去探望。只是这么多年来,她与李家,没有恩情,只有恩怨。而李永芳想见她的理由,她左思右想,只有可能是为了李延庚。
自刘兴祚诈死投明一事泄露,其生前谋划之事,从复州到宁远,刑部每一件都查了个水落石出,李延庚自然也脱不了干系。复州民乱,他是主谋之一,往后的次次与明的交战中,他皆有通敌之嫌,且证据确凿。
皇太极令其入狱论死,听闻他本是死罪难逃,但李永芳手握哈赤所赐的免死令牌,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眼下李永芳时日无多,唯恐今后无人再替李延庚作保,才想到了她来。
只是见了她,又有什么用呢?
她不是什么活菩萨,从前因为善良而吃的亏,已经足够发人深思了。
她救不了李延庚,正如她救不了刘兴祚。他们选择了置身死于度外,曲线救国,便已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反复思忖之下,海兰珠还是决定先将此事告之皇太极。
“听闻李永芳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大利落他也算是归附我大金的第一位汉将了,早年与朝鲜缔盟,他有头功,若是真是病危,当前去探望才是。”
但皇太极顾念李延庚犯得是通敌之罪,还是打消了亲自去探望李永芳的念头。
如今金国早已不止区区八旗了,汉军旗和蒙古旗的人数皆不在少数,何况其中还以战俘居多,正是鱼龙混杂,人心未辑。若他奖惩不分,继续恩养李永芳一家,岂不是在纵容怀有逆心之人?
三思之后,他才决定道:“既然他想见的人是你,你便替我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