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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兰珠本是十分消极倦怠,这下却有几分哭笑不得。
“大智若愚嘛——”
叶布舒促狭道:“不能习武,也可以从文,以后我就跟着范叔叔学四书五经!”
“谁要跟我学四书五经?”
正巧这时,范文程入了殿。
“说曹操,曹操到。”
叶布舒看见了范文程,因为伤残而更显羸弱的身子,一时也很是欢欣雀跃。
叶布舒出事之后,范文程便常来东宫帮衬,海兰珠也从不避嫌,特许他能自由出入东宫。
不过今日,范文程却不只是来探望她们的。
他带了些宫外淘来的小玩意儿给叶布舒解闷,又逗了逗这个小家伙,才约海兰珠到正殿相谈。
出了内殿,范文程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谨慎地遣退了所有下人,才道:“范姐,你就没有怀疑过,这件事情,或许是有人刻意而为之的?”
海兰珠心下一颤,她不是没有想过,或许是有人想要加害于她和叶布舒只是,会是谁呢?她完全没有头绪。
今日的盛京城,早已不是当年的赫图阿拉了,很多事情,不可同日而语。
她虽然见识过这深宫中的明争暗斗,但时过经年,如今这盛京城里的派系想争只怕更加纷乱,形势更加凶险。
她毕竟离开金国多年,而今也不过是位方入宫的侧福晋,皇太极对她的宠爱,难免会令她在不自觉中树了不少敌
范文程叹了一口气,“这几天,得了汗王的授意,我一直在暗中追查那日出入过校场的人有一个人,行迹非常可疑。”
“是谁?”
“是先汗最小的儿子,年仅十五岁的费扬果阿哥。”
范文程神情复杂道:“大汗恐怕已经猜到了其中始末,前段时间才惩处了哈达公主这费扬果阿哥乃是富察氏所出,和莽古尔泰、德格类、莽古济都是同母手足,因为年龄尚幼,一直跟着莽古济长大。我顺藤摸瓜,调查了费扬果最近的行踪,发现大汗出宫的这十日,他几乎日日都会去校场。”
费扬果努…尔哈赤的十六子
联系起先前皇太极去开原遇刺一事海兰珠颤栗发抖。
范文程心里也有了答案,却还是试探地问道:“你觉得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豪格为了给豪格保驾护航。”她哆嗦着声答。
这个莽古济,到底下了多大的一盘棋?
当年吴尔古病重时,她便执意要将两个女儿都嫁人冲喜,而她为这两个女儿选的夫婿,一个代善的长子岳托,一个是皇太极的长子豪格
当时,努…尔哈赤尚健在,而代善和皇太极都是继承汗位的有力人选,看透了局势的莽古济必然知道,他们二人之中,一定有一人会成为新汗,而他们的嫡长子,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子
皇太极子嗣不多,如今只有豪格、叶布舒、硕塞三人。这硕塞的生母不知犯了何事,生下硕塞后,便被皇太极赏赐给了大臣为妻,自然没有竞争力。
而叶布舒这个人言道‘半路捡回宫’的儿子,因为她的荣宠在身,这几年皇太极对叶布舒也格外宠爱,宫人无不见风使舵,猜测这位四阿哥日后极有可能会取代豪格的位置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包括莽古济大闹豪格婚宴的缘由,无非是为了给她女儿的正室之位作保
一旦蒙古人嫁进了门,出于政治考虑,一定会被顺理成章地晋为正室。若是被蒙古人抢占了先机,那她的良苦用心就都白费了,所以才会有这么一出先声夺人的戏码
然而真正令她揪心的是,豪格她们的谋划,他都知情吗?还是连他也都被蒙在鼓里?
皇太极早已知道了这些,却一直瞒着她,一直没有将此事公布于众
他查到了费扬果,自然了解了莽古济的动机,然而他却只是因大闹婚宴一事,将莽古济贬为了庶人!
她与莽古济无冤无仇,可她却为了下这盘大棋,害得他们的孩子落成了残疾!
这口气,她如何咽的下去?
怀着这份恨意,这份怒意,她在东宫安静地等待皇太极的到来。
皇太极方一入殿,就瞧见了她脸上的凉薄之意。
他了解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她到底还是知道了。
她的声音冷如寒冰:“皇太极,你欠我的,要怎么还?”
面对她的诘难,他心中的自责此刻更是强烈,是他没能留在她们身边,保护好她们
他疾步走到她跟前,半蹲下身子道:“筝筝,等我搜集了确凿的证据,一定会给你和孩子一个交代!你信我!”
他生怕自己若再迟一步解释,她便会埋恨他,再生出痴怨来
“我信你我信你这十天不会有事,可结果呢?”
海兰珠不敢去想,他们是如何暗谋对一个七岁的孩子痛下杀手,如何毫无良知地毁了他的一生!
她倏地起身,磨牙凿齿道:“皇太极,成亲那晚,你说过不能负我你听着,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他们血债血偿!你若是做不到,我就自己去做!”
皇太极双手攥拳,亦是双目沉痛。
“你放心,无论是谁,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正是气氛沉寂间,一个奴才匆匆冒失地进了殿,见皇太极面色铁青,畏畏道:“大汗那个”
皇太极喝了一声:“说!”
奴才胆战心惊道:“侧东宫的福晋生了,生了个格格”
这个“好”消息,听得海兰珠一阵怫郁,胸口因为愤懑而起伏着。
“我要一个公道,你要还我一个公道。”
言罢,她便甩袖离去。
皇太极独自立在殿中,阴晴不定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仁慈。
他不发一言,眸色沉暗地径直去了侧东宫。
纳纳合方诞下女儿,因为不是个阿哥,一时间悲痛不已,外头的丫鬟喜滋滋地赶来:“娘娘,大汗亲自来瞧你了。”
她被禁足了这么久,难得他还记得她
纳纳合连忙整了整仪容,心中打好了腹稿,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向他认错请求
皇太极两步做一步就迈入了内殿,浑然不顾屋中还有方接生过用过的枕巾被褥,血水污气。
纳纳合用虚软的声线道:“大汗,你能来看臣妾,臣妾受宠若惊”
皇太极却未瞧她一眼,只是环顾四周,赫然在首饰盒中看见了枚用红绳串着的花钱。
他冷冷地打断了她道:“没想到,从前我放任你怀嫉在心,竟让你迷信起了巫术”
纳纳合五雷轰顶,未曾想他开口便是质问,急忙从床榻上下来,跪地道:“臣妾不敢——”
皇太极翻出那花钱,举在她面前,厉声道:“你与莽古济之女私通,请萨满入宫行厌胜之术,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这这纯属子虚乌有啊!”
纳纳合拉着皇太极的袍角,辩解道:“大汗,臣妾哪里懂什么厌胜之术——”
皇太极眼中没有一丝情分,那花钱正面篆刻着双龙戏珠,反面是“千秋万岁”字样,这不是压胜钱又是什么?
“你仗着自己是蒙古来的,就以为我不敢休了你吗?”
“大汗——”
皇太极没有再听她的辩驳,将那压胜钱币直直地摔在她面前,头也不回道:“来人,将九格格抱去清宁宫——”
第200章 天子之怒(二)()
次日;皇太极以“不遂汗意”为由;下令将东侧妃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改嫁与叶赫部德勒格尔台吉之子南褚。
紧接着;因为厌胜术一事而牵引出来的众人皆受到了惩处,连备受皇太极信任的豪格和岳托也难逃责罚。
皇太极对莽古济大动肝火;整个盛京城一时间风声鹤唳。诸贝勒认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从一开始为莽古济辩护;到现在的极力与她撇清关系;可谓是人人自危。
十月初二;德格类贝勒因忧愤病逝。
作为皇太极曾经极为器重的贝勒之一;因其是莽古济的胞弟;皇太极不仅未有任何表示;甚至未去临丧。
然而这一切不过都是前兆;真正的血雨腥风,还远没有到来
十二月辛巳,莽古济之家仆冷僧机向皇太极告发莽古济曾密谋造反。
莽古济之夫琐诺木杜棱,也为冷僧机所告之词佐;供称皇太极巡视开原时;莽古济曾策划暗杀御驾;并与德格类一同向莽古尔泰立誓:“我等阳事大汗,而阴助尔。”
正黄旗的禁旅连夜搜了莽古济和德格类二人的府宅;竟搜出十几块刻有“金国皇帝之印”字样的木牌。
刑部审讯核实后;皇太极以确凿之罪证,定议莽古济和莽古尔泰、德格类等生时结党谋逆,盟誓怨望等大逆之罪。
此事一出;金国上下大为震荡。
崇政殿里,济尔哈朗将初拟的连坐罪诛者名单递给了皇太极。
名单上,主谋了坠马一事的莽古济、费扬果莽古尔泰子额必伦及屯布禄、爱巴礼皆定死伏诛。并以大逆之罪削除莽古尔泰宗籍,德格类以同谋之罪,追削贝勒爵位,而莽古尔泰馀子、德格类子俱为庶人。
皇太极扫了一眼那名册,上到八旗贵族,下到家奴百姓,此事牵连论死之人足有千人之多!
若非是这次坠马的事情,让他顺藤摸瓜彻查了莽古济的家底,否则他不知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济尔哈朗提醒道:“这批文下去,可就是人头落地大汗还请三思。”
德格类才病逝不久,莽古尔泰、莽古济、德格类、费扬果又都是皇太极的手足之亲,同室操戈、自相鱼肉之事,本就不怎么光彩,单单是因为冷僧机的告密和搜出了几块木牌,就定下了如此大的谋反之罪济尔哈朗着实有几分顾虑。
“冷僧机主动告之请罪,琐诺木亦自首免罪,他们二人的赦令,我特许了。”
皇太极握起国印,毫不犹豫的在末尾处批文盖印,“杀人也好,诛心也罢,该处置的,一个后患都不要留下。”
杀人诛心
济尔哈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情格外地沉重。与其说皇太极的肃清之举是大公无私,倒不如说是冷酷无情吧。
他犹记起了当年阿玛,还有二哥阿敏被削爵幽禁时的情形
先汗与阿玛,也是骨肉血亲,一同打下了建州的半壁江山,可而后呢?导火索只是因为一个布占泰,就令先汗动了杀心。而阿敏之罪,也不过是失了永平罢了。
阿玛也好,阿敏也好,莽古尔泰、德格类都好他们之中,何人不曾为大金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就算其罪当诛,又何尝不能将功抵过呢?
济尔哈朗有些困顿,当年他们并非君臣时,也曾一同畅谈政事,指点江山当年还只是四贝勒的皇太极,不说敬兄爱弟,起码是个心存怜悯的人。
今日的狠辣,却又像是一场必然。
且不论这连坐处死的千余人,一旦处置下去,与名册之人有所牵涉的,许多八旗贝勒都免不了干系
济尔哈朗又沉声问了一遍,“大汗真的想好了?”
皇太极横眉冷目道:“古云积薪厝火,事关谋逆,哪怕再小的威胁也是威胁。”
“冷僧机此人攀权附势,单凭他的一面之词,就——”
“我何尝不知道,谁才是小人?”
皇太极打断他,随后用略显沧桑的语气道:“你以为,杀了这些人,我痛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