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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范筝筝。”
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三十年了,我仍旧有一副十五岁的容貌。是的,真正的范筝筝,或许在万历三十五年就去世了,然而我必须要利用那个范筝筝身份,来和李如柏谈判。
我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那个伤疤来。六夫人说,这是当日她在我身上留下的记号。不管李如柏会不会信我,我也走投无路,在此一搏了。
那个伤疤映入他的眼帘,竟是令他将手中的茶盏都摔在了地上。
“三十年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已经去了阴曹地府。没想到你还活得好好的。”
李如柏长叹一声,“李家已经不复当年了。我自己也是朝不保夕,何况是出手帮你?”
我明白李如柏的处境,他早就告老在家多年,打算安享晚年的。只是抚顺一役,震惊朝野,张承荫战死,辽东无人可守,他才又被强拉上了这总兵之座。李成梁和李如松相继离世,他作为李成梁第二子,多少在这辽东还有些名望,无奈之下,临危受命赴任。若是与大金再战,再败,只怕他自己也难逃其咎。
“我有难言之隐,必须离开沈阳,销声匿迹,”我既然有求于李如柏,干脆就跪拜在他面前,正好也算是谢他当日的救命之恩了。
“我明白今日此举的冒失,若非时间紧迫,也不会出此下策。望李总兵谅解。”
“既是难言之隐,倒不如说出来听听,看看是否只有我能解此围。”
我心想:这李如柏不是别人,他知道六夫人的事情,更知道我的身世之谜,或许我直言我的难处,他会更愿意出手相助呢?
六夫人走前的信里说过,子贞此人心地仁慈子贞乃是李如柏的字。连六夫人都说他是个心地仁慈之人,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李总兵觉得,奴酋为何要先攻抚顺?”
李如柏沉思了一会儿,反问我道:“为何?”
“抚顺城破之日,我就在城中。”我沉声说道,“当日我在抚顺守将李永芳府上当差,那奴酋知晓了我的行踪,追到了抚顺,还险些屠城。我的身份,对他而言便是眼中钉、肉中刺,他不除我是不会后快的。”
李如柏轻哼了一声,“按你的话说,抚顺之役,是因你而起?”
第89章 【移居广宁战不歇】()
“李永芳降了金,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李如柏看过我的银两官号后,相信了我曾在抚顺将军府当差的事情。
“李永芳此人虽然势力,但他的部下里还有不少一心向明的凯将。”
李如柏赞同地点了点头,“听闻守将除了李永芳和赵一鹤外,其他全都以身献明,战死城楼之上了。”
说到这,我想起了那个狂傲的王命印,叹惋地说道:“李永芳降金,也是考虑保住两万百姓的性命安危。若他当日不降,只怕抚顺早就是一片血海了。我得其部下优待,城破后趁乱将我从南门送出了抚顺,才捡回了一条命。”
李如柏叹惋,“唉区区几员守将,哪里抵挡得住那建州胡酋。抚顺之失,是那张承荫轻敌、不懂兵法、不知智取之失。”
“朝廷复派李总兵来守辽,看来是希望重振当年李家在辽东之威望吧。”
毕竟李成梁守辽期间三十年,辽东从边备废驰,到拓疆近千里,其边帅武功之盛,两百年来所未有。
“辽东是个苦差。父亲守辽一世,也抵不过言官几句诋毁。唯有战事打了起来,战败了,才想起原来这大明还有个‘南戚北李’。李家为大明鞠躬尽瘁,大哥战死蒙古,四弟在援朝血战,身受重伤,郁郁而终,五弟猝于宁夏如今这个总兵的位置,我坐得心寒。”
说到这里,李如柏缓缓地站了起来,打定了主意一般,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罢了,人到晚年,很多恩怨也就看得淡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年是我救下的你这个债,就让我还清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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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打算走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不留下一丝可觅的痕迹,即便是与范文程,我也没有透露半分。私会过李如柏的第二日,我便不留一点音讯,拿上包袱,跟着他的部队去了广宁。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这样郁结却终究无法相守,倒不如放下,倒不如离开。我打算在广宁城安身立命,直到努/尔哈赤百年的那一天。范文程也同我分析过了,这辽东的战火,一定会先从东南烧起。抚顺、清河之后,还有叶赫,叶赫之后还有沈阳、辽阳,再之后还有铁岭卫,才会轮到这辽西重镇广宁。虽然不知道大金会不会势如破竹地连续拿下这几个重镇,但就地理位置上来说,广宁绝对是相对安全的地方。
在四百年后,辽宁省已经没有叫做广宁的地方了。
我才到广宁没有多久,七月,战报便传过了辽河。
过去的几个月里,经略杨镐鉴于清河城的战略地位至关重要,守为绝境,战为奇地,大举施工修筑防御器械。明朝末期,已经有了火炮等热/兵器的出现,据说杨镐将整个清河城上布满火炮、枪械、铁弹子及滚木矢石等守城器具。还同时任清河守将邹储贤合谋计划:敌若来犯,士兵应设伏于城外山径小路或山间狭地,来实施阻击;万万不可拥兵于城,束手待毙。
杨镐既然洞察了清河之险要,提前准备,证明他并非是个庸才。清河堡如今有一万左右的守兵兵力,加上如此易守难攻的地势,看来是万无一失的。
七月初三,努/尔哈赤果然派了些士卒去挑衅清河边界。届时杨镐奏报:“回乡高得功等报,奴酋约在七月初三日,犯清河一带,收割田苗,才往北攻金台失去。”
这一封奏报,真叫人大跌眼镜。杨镐以为,努/尔哈赤此番挑衅清河之举,意在声东击西,看似是冲着清河堡去的,实际上,他真正的意图是北攻叶赫。
结果,二十日。努/尔哈赤亲统八旗军向清河城进发,当天就围困了鸦鹘关。金兵此举,虽大大出乎了杨镐的意料,但好歹清河已备战多日,倒不算是措手不及。原本清河已做好了十足的把握迎战,谁知好死不死,当日守将邹储贤闻讯,即刻下令闭门据守,完全不听杨镐当初制定的设伏山间的战略。这么一来,清河城就彻彻底底的失去了地势优势。
战报传到广宁,李如柏和其三弟李如桢皆愁上眉梢,忙不迭地在府上聚头,商量应对之策。
二十一日,金兵冲破鸦鹘关,抵达清河城外,开始攻城战。起初因守军炮火、滚木雷石齐下,遂强攻失败。金兵随即改强攻为围困,并派降将李永芳到城下劝降。遭严词拒绝后,再令环城强攻,凡八进八退,自晨至暮,后金战死数千人,攻城不下。入夜后,在夜幕掩护下,金兵各军以板车为掩护,掘地三尺,挖陷城墙,城东北角遂塌落,又乘明军慌乱,叠尸登城。邹储贤在绝望中,焚衙署妻孥,亲入战阵,阵亡。二十二日清晨,金兵破城而入。城内明军官兵六千余人及五百多户居民奋起巷战,孤军奋战而败,军民被杀万计,而无人投降。清河堡至此彻底沦陷。随后金军拆除了清河城的城墙,又将三岔堡至孤山堡一带民房尽焚烧之。并拆毁一堵墙、碱场二城,使明军自清河至抚顺城无存身之地。然后收取地窖谷物,田中青苗,则纵马放牧,造成清河一带五六十里以内人烟断绝。
我沉痛地听着这份句句啼血的战报。尤其是那句‘被杀万计,而无人投降’,真真宛如在我的心口剜上一刀一般。我未曾想到,原来身处乱世,即便我非这个时代之人,却也能感受到这份民族大义的切肤之痛。降,还能苟且偷生,不降,便是杀身成仁。
更可怕的是。从抚顺到清河,不过三个月的时间。
如今,我真的不知,就算他日还能够活着回到赫图阿拉,我又该如何面对皇太极,面对那些女真故人。在知晓了这些残酷的屠杀之后,我如何还能和以前一样,只把他当做一个我心所许的少年呢?从前他害褚英入狱,我便是足够心疼了,现在他背负的,何止是一条人命呢?
我除了心疼,别无他法。这个时代里,我阻止得了一次屠城,阻止不了日后的每一场战役。大明子民,有固守气节有如清河百姓的,宁死不屈,杀光了一个清河,杀得完全天下万万的汉人吗?这个民族矛盾,对异族人的排斥,是大金,或者说日后的大清,永远也无法根治的。
清河一失,辽东由此而失去了屏障。明廷真正的感觉到了事态之严重,连忙举国各地调集兵马。八月,金兵马不停蹄地转攻沈阳、辽阳。得知线报后李如柏连忙排遣兵马前去支援,并通知叶赫出兵抗击其腹背,神宗下令调山海关、保定、铁岭、大同、广宁、开原诸路兵赴援,尚未出关,有谕旨特赐杨镐“尚方宝剑”,得斩总兵以下官。于是杨镐为肃军纪,就清河逃将陈大道、高炫徇斩于军中。努/尔哈赤见形势不佳,便于九月主动撤兵。沈阳之危遂解。
入冬,四方援兵始集。明军终于从被动挨打的状态,开始正式的反击。十万大军集结,大举出兵赫图阿拉,一剿建匪。
万历四十六年岁末。这是我在广宁度过的第一个冬天。然而因为辽东战事,这个冬天显得异常的清冷。这短短半年的时间,辽东已是天翻地覆,战争的脚步比我预想之中来得还要快。
我住在广宁承天府上,时不时地也会看见几员明朝大将出入,他们个个都身居高位,除杨镐外,常常出入承天府的还有开原总兵马林,辽阳总兵刘铤以及特赦镇守山海关的总兵杜松。这各路兵马集结,看来神宗是想一举重挫大金,广宁城中人人都说,这一次大明派足了兵马,国库还加派饷银两百万两,是势在必得了。
李如柏忧心战事,但还是不误喝酒作乐。来这广宁之后,我才发现他真真是个慢性子,万事求稳不求急。有时候兴致好,他也常常跟我提一些当年六夫人在府上的趣事。
“其实六夫人与我年纪相仿,那日嫁到将军府上时,更是个沉默寡言的深闺女子。哪知道后来有一日,来个西洋传教士,她居然能无碍地与人交流,说一口流利的梵文,连父亲都没想到。”
“不仅如此,后来六夫人还常常预言中时事,就连当时的西学东渐,也全被她言中了。所以在将军府上,她的地位极高,一般人父亲都不允其去惊扰她。”
“西学东浙?”
李如柏细说道:“你可知利玛窦此人?这人万历庚辰来到大明传教,此人游历天竺,见多识广,宣扬天主教义,在民间广为流传。”
天主教原来西方传教士早在明朝末期就进入了中国。我心中再一次加深对六夫人身份来历的确信。这大明朝,能几人和西洋人交流无碍的?
“原来夫人生前,有这么多轶事”
李如柏的思绪飘远,“如今看来,当日六夫人的预言,一个个都应验了呢”
“夫人生前,还有何预言?”我好奇道。
“她说若父亲亡,则辽东亡,而后金兴。”李如柏沉重地长吁一口气,“万历四十三年,父亲去了之后,奴酋马不停蹄地就建立了大金,不过三年,就攻破了辽河以东的抚顺、清河两重镇辽东,怕是真的要亡了。”
李成梁的去世,是辽东没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