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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天卿笑了笑,打开随身的狭长背匣,从里面取出一副纸笔:“有几个问题,尚要烦问各位。”
垂头不语的阿蒙,忽然发出一声打鼾声。
“大人别怪,”离离出声一笑,“阿蒙整天奔波实在很累,方才您查房时,他就已睡着了。您有什么要问的,问我们便好,还须快些,不然我们也要睡了。”
微一点头,叶天卿提起笔:“我与第十三绣衣使至今缘悭一面。几位既是他的好友,可否为我略作描述,素星痕大人却是何样?”
“啊?星痕兄啊……”白琬倒是很认真,听到问题,眨了眨眼,“他……看起来年纪很小。”
“其实却是睿智之人,眼光老辣。”百木英续言。
“但说到底,还是像个小孩子。”离离此刻却若有所思,“有时候真的很像。”
“……说来也是,他非常固执。”
“却又心思太多,叫人料不准他的主意。”
“但他的主意大多不虚!”
“虚虚实实,也唯有他知。只是这般活着,却是很累。”
“既如此累,何必又要理睬太多的事、太多的人?终究是太固执。”
“固执有什么不好吗?”
……
叶天卿望着说话的三人,静静地听着,一字一句,阅尽秋毫般的仔细。零零碎碎的言语顶针相续,渐行渐远,说到某一个时刻,才忽地一起停住,满室皆静——所有的人大概同时又想起,所被谈论之人,不知如今身在哪里。
静待须臾,见已无人有意再说,叶天卿轻促地一笑,把笔放在空白的纸上:“其实,我只是想请各位略述星痕兄之外貌,好绘制一张画影,以便搜寻。”
室中依然寂静,几个人都看着带刀的绣衣使,并无言语。就在此时,熟睡的阿蒙呼吸却忽然变得急促,双手不安地紧握住长棍,猛地大喊着站了起来。
“星痕……”他双目圆睁,却好似所见无物,低低念叨了片刻,突兀言道:“天神……天神报梦了!”
离离的眼中,闪过一丝晶亮。
“我知道星痕在哪里了,我去找他!”阿蒙大声说着,擎棍奔了出去,急得冲撞到了叶天卿的肩膀。离离略一思忖,紧随其后而出。
“哎呀,有这等事?!”白琬惊奇地睁大眼睛,用折扇一拍掌心,跟着便往外跑,临出门还丢下一句,“阿英快来——”
百木英收起炭笔,慢慢站起身来。
“英芒记公子竟会『迷』信鬼神之说,倒真令人难以置信。”叶天卿望着门口白琬离去的背影,微微笑言,转而瞥着阿英,“难道,采风使也相信,追寻梦影,便可寻到人的下落?”
“我不大信。白琬大概也并不信神。”百木英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稿纸,“我们只是,相信朋友。”说罢她将纸拍在桌上,转身走出了房间。
叶天卿拈起那张纸来。上面画着一个清瘦少年的头像,炭笔草草勾勒,线条简单,但形貌『逼』真,尽可传神。
他放下炭画,又打开背匣,取出一轴图卷铺展开来。这是一幅第十三绣衣使的精细画影,商会官匠的工笔,画侧尚配有正楷小字,密密麻麻注满了该人的资料。两图相较,所画的人形貌无二,只是炭笔画像当中的那人,却似含了一层忧郁的心思。
“相比之下,这一图倒更有价值呢。”叶天卿笑而低语,提笔在百木英的画作上注下两行小字。
“等等,等等!”离离一边跑一边大声叫着,好不容易才追上了狂奔的阿蒙。“天太晚了,你先休息,明天再去找吧,我们一起去!”她双手拉住他的胳膊,说着,『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脸,“盘鞑天神报的梦,不会跑掉的呀!”
阿蒙回头看着她,扯了扯嘴角,却终究没有被逗笑。
不知何时已起了夜风,一片碎落的响,道边大树低垂的枝丫上,许多已然变得脆弱的叶片飘摇下来,飞雪般地迎面拂掠而过。
残梦其实还未散去,少年有些茫然地伸手,凭空接拦住一两片落叶。
“这一次,他是为了救我才弄成那样。他那个样子,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他出着神,深湖般的眼睛在暗『色』中闪动。忽然他紧紧抓住了姑娘的手腕,用力地摇头:“我不能放着他不管,不能。”
【蒙苏普克】
阿蒙屏住呼吸,钻过舱房狭窄的圆窗,双手死力抓住一根粗硬的帆缆,一『荡』,整个身子悬空在大船的侧舷之外。黑蓝『色』的海面在脚下数丈处滚滚波动,小小的身子挂在帆缆上巨幅地摆『荡』,好像一个风中摇晃的铃铛。这个时候可不能往下看,他拼命用双脚蹬踏在高大乌黑的船舷上,竭力地攀爬到顶,一跃翻上了甲板,滚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这个动作危险至极,饶是他天生灵活得像只猴子,也只在最为晴朗平静的海夜里才敢这样做。
喘匀了气,他脏兮兮的小脸竟挂上了一丝笑意,爬起身便沿着甲板的边缘向船尾跑去。
这个时辰,素星痕应该正在那里,他被特许每晚可以到甲板上来观星,因此得以暂时离开囚禁着他的狭小舱房。而每天这时候那些繁重又肮脏的活计也差不多都能做完,阿蒙就可以跑来找他,说说话或是随便玩些什么,听他讲些未曾听过的事情。这些着实是让阿蒙很开心的,虽然他知道素星痕是被绑架而来的“货物”,处境也许比自己还要可怜,但他自从模糊记事时被掳到这条船上,到如今已经长到十岁,认识星痕哥哥之后的半年,是他所经历过的最有光亮的日子。
他跑着绕过巨大的帆樯,果然便看见那个瘦瘦的身影,孤单倚立在船栏的一角。“星痕哥哥!”阿蒙压低嗓音叫道,一口气冲到他的身边。
素星痕并没有在观星,而是低垂着头,望着船舷下幽深的海。阿蒙的突然出现令他一阵愣怔,片刻,才聚敛了心神,对着他微微一笑。
阿蒙向着左右看看,凑近一步,有点兴奋地小声说:“我又摘到了,你看!”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片鲜绿修长的叶子来,极其小心地捏着,生怕被海风吹走。
素星痕能用树叶或细草吹出一支三音反复的小调,并且也将这唯一所会的才艺教给了阿蒙。但茫茫大海之上最稀罕的东西大概莫过于绿叶,为了能听到这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音乐,阿蒙时而便会趁着夜间无人,偷钻进船主们平日聚饮的厅舱——那里栽种着全船仅有的一盆果木,每日以淡水浇灌,枝叶扶疏。也是为此,他每次都要冒方才那种跌落船舷、葬身大海的风险,这却是星痕哥哥从来不知道的。
“刚刚摘的,可惜只有一片。你吹给我听吧!”阿蒙笑着,将小小的叶子递给他。
素星痕愣了片刻,接过绿叶,轻轻地握在手心,却没有吹起。他仍旧默然转向海面,眼眸中丝毫无光。
“阿蒙,”好半晌,他幽幽地说了一声,“为什么呢?海为什么,这么黑呢?”
阿蒙一下子被问得没了话说。他自幼混迹黑船,隔绝人世,所谓忧愁别绪,多不大懂。但看着素星痕此刻的样子,有些事情即便是说不出来,却也能体察到——自从“老师”离去,星痕哥哥就似乎变了许多。
老师大概是阿蒙所见过最神奇的人,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阿蒙也像所有人一样以为他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孩。“猎星团”把他当作货物绑到船上来,过了一段日子才发现,原来他竟是已经名传天下几十年的“猎金者”。听说他修习一门着了诅咒的学问,因为这个,便再也长不大,后来他就收了素星痕做学生,阿蒙知道了倒很开心——若能永远都不用变成像船主们那样的大人,岂不很好。但一个月前,老师病死在了大船的底舱,尸体也被那些船主抢走。
从前,素星痕总是说些这样的话:“要活着,要回家,不要哭,所有人都会回去。”他对阿蒙说,对其他被绑来的孩子说,甚至对老师也偶尔说着,脸上还要挂起笑容。但老师死后,阿蒙渐渐很少再听到他说这样的话了。阿蒙看见,他原本凉凉的透明的眼睛,却时而泛着一层暗淡,昏然隐在发梢的『乱』影。
静默无语中,海风的呼啸声格外清晰,令黑沉的大海显得更加死寂。阿蒙呆呆地站着,过了好久,忽然双眼一亮,笑着拉住素星痕的手臂:“你别不开心了。我想起还有一样好玩的东西,我去拿给你看!”他说着转身就跑,满头的汗水在凉风中坠落,才跑两步却忽地一个趔趄,整个人昏昏地摔倒在地上。
“阿蒙!”这一下素星痕猛然醒转,叫喊着奔了过来。
“啊……没、没事。”阿蒙慢慢爬起来,背靠船栏坐着,一手捧着头,另一只手却抚着肚子,“我就是有点饿了……嘿嘿。”
“没有吃饭吗?”素星痕扶着他,关切地问道。
“嗯……”阿蒙笑了笑,嗫嚅一阵,“今天,他们又叫我去,一起吃肉。”
素星痕的眼瞳微微一动,语声低了下来:“还是……那个鲛人?”
阿蒙点了点头:“嗯,还是他的肉。已经吃了两天了,大概快吃完了。”他说着抬起眼睛,满脸的肃然,“你告诉过我,不能去吃那肉。我一口也没有吃过。”
素星痕听了,慢慢低头,有些无力地坐了下来。他抱着膝盖出了一会儿神,似乎打起一些精神,轻轻地说道:“这两天,都没好好吃吗?他们让你干那么多活,不吃东西,不行的。”说着他捧起船角边放着的一只碗,端给阿蒙,米粒拌着煮熟的杂菜,早已被风吹得冰凉。
“这是你的饭,还是你吃。我没事的!”阿蒙笑着摇手,把碗往回推。
“不,我……吃不下。”素星痕坚持举着碗,低低言道。
“啊,怎么啦?”阿蒙一惊,“晕船的『毛』病又犯了?!”一下回想起初相识时的情景,他不禁有点紧张——素星痕堪称是他所见过晕船最厉害的人。
素星痕怔了一怔,却顺势言道:“好像是吧,但也没有大事。你把这些吃了吧,放到明天便要坏了,可惜。”
阿蒙听了这话,不禁深深地点了点头,便接过了碗。看着那些饭菜,他咽了一下口水,猛然用手抓着狼吞虎咽起来。
素星痕抬起头,怔忡地望向夜空。繁星凌『乱』,也如海一般无际,一弯纤细的新月斜挂其中,那是天穹中最贴近“思念”的光『色』,却显得薄弱而又孤单。他默然地望着,黑暗的波涛渐渐涌起,浸没心怀,泛滥眼底,好像就要溃堤般灭顶而来。就在这绝望边缘的一刻,一串轻幽的脚步,忽然踏着甲板,打破死寂。
“郁、郁罗姐姐!”阿蒙还没咽下最后一口饭菜,就高兴得喊了出来。
星月微光之下踱步而来的女子,披着一身柔柔的淡『色』。看见两个孩子,她不禁展现出一个微笑,慢慢走近船角,屈膝跪坐在他们的面前。“好久没见到你们两个了。”她的嗓音有些虚哑,但依然十分好听,温和地说着,一边微微举目仰望,“我也有好久,都没看见星星了。”
她柔长浅淡的头发在海风中飘起,仿若素净的麻,皮肤苍白得近乎成霜『色』,以至清秀脱俗的容颜,在暗夜中如冰雕一般的透明。一条原『色』麻布缝制的衣裙裹着她的身体,宽大而粗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