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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星痕坐起来看着离离,颇是欣赏地一笑。
离离低头算计了一下,一拍手说:“好,就这么干!明天咱们就去城里,到处散布谣言,就说宋家酒楼拍卖的瓦片都是假货,把它说得一钱不值、一无是处、捡破烂都没人要,让大家都不要去买!”
素星痕眼皮一垂,转对阿蒙说:“看啊,这种就叫作‘说谎精’,你这样的老实人,以后千万不要信她的话。”
阿蒙拦住怒不可遏的离离,笑道:“星痕,你有什么主意,快点说吧!”
素星痕也笑了:“其实,我倒真该感谢离离,是她提醒了我。”他随手摘下一片草叶,凑近鼻尖嗅了嗅,若有所思地言道,“不知你们是否读过叶心留下的诗词,我读过的。他的词句,芳草清新,沁人肺腑。但这几天,我一直很奇怪,总觉得看到的那些‘叶心瓦’满是匠气。”
“酱气?”阿蒙眨着大眼睛,“什么酱?”
离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抚了抚阿蒙的肚子:“可怜可怜,可真是饿坏了!‘匠气’是说这东西虽然做得精雕细刻,但是呆板而不空灵,对吧?”她看向素星痕,星痕点了点头。
“这些陶瓦,与叶心诗词中透出的那种气质很不搭调,若说是叶心的作品,真是很难相信。”素星痕道,“况且你们也看见了,那几件瓦当的样子分明是完全一样。叶心生平求新求变,从不做重复的工艺,所以他的作品才堪称独一无二。以他的个『性』,怎么会反反复复,做出这么多无聊的瓦片呢?我一直想不明白,可是刚才离离随口胡说,倒提醒了我——想来这些所谓的叶心瓦,根本就不是叶心的作品。”
离离张大了嘴:“你是说——被我蒙对了,这些瓦片全是假货!”
素星痕道:“也不能说是假货。叶心瓦毕竟是经过很多行家认可,才身价倍增,总不能这些行家都打眼了。尤其那位柯溪斋老爷爷,鉴别陶瓷年龄的功夫是一流的,再高明的作假,料想也骗不过他的舌头。所以我想,只有一个可能:这些瓦片不是叶心所做,但确实是五百年前之物。”
“这么说,是另一个古人做的?”离离有些疑『惑』,“可是那些瓦片上,都有叶心的落款啊!”
素星痕笑道:“这就像一家店铺创出了字号,难免就会有人冒他家的牌子。这些瓦片千篇一律,依我看,分明是量产的大路货,绝非某个人精心塑造出来的文玩。如果某种玩物一时走俏,同类的量产物品打上相同字号,以廉价发售,也会大有市场。而叶心的陶器最受推崇的时代,就是在他死后不久;此后战『乱』兴起,古玩贬值,嗣后的几百年里,也从来没人懂得欣赏他的作品。所以我猜,现在市面上这些瓦当,应该是出自五百年前一个大量制陶的窑口。”他看看离离和阿蒙,笑了一笑,“只要找到当年的窑址,必能找到更多这样的瓦当。到时候,就能打破这个价格虚高的盘面。”
“九州土地这么大,那不是大海捞针吗!”离离想了一会儿,噘着嘴说。
“倒也不至于。”素星痕沉『吟』,“现有的叶心瓦都是在淮安出土,我推断,这个窑址就在淮安。”
“淮安?”离离一脸不信地说,“淮安这地方不产陶瓷的。”
素星痕摇了摇头,道:“当年宛商自治初期,淮安刚刚崛起,本来有很多人依靠南暮山上的陶土、木材、炭料等,经营百工之业。后来此地日益兴旺,变得寸土寸金,从事制造的工坊才渐渐迁了出去,让位于钱庄票号、房产置业,还有酒楼瓦子、书局画院这类浮财流转的行业。所以今日淮安虽然不产陶瓷,但五百年前,这里极可能有一座很大的窑厂。”
离离和阿蒙并排托腮坐着,瞪着眼睛只剩下点头。半晌,离离又说:“就算是淮安也很大啊,而且已经过了五百年,我们到哪去找啊?”
素星痕站起来,拍拍衣服,仰望星空:“我可以找到。”
离离一怔,登时跳了起来。“上回是古墓,这回又是窑址。你快说,你为什么可以找到这些所在?”
素星痕低下头,宁谧地笑了起来。“这是星象学的一种算法。”他说。
“星象?”离离十分质疑,“哼,这玩意儿,我知道。”
“你为什么知道?”素星痕眸子凉凉的,看着离离。
离离愣了一下。“我就是知道嘛!”她煞有介事地说,“星象学分皇极经天派、玄天步象派,你是哪一派的?”
“都不是。”
“啊?”离离挠了挠头,又说,“那,星象家能穷推过去,也能预言未来,你能吗?”
“都不能。”
离离一笑:“那你会干什么啊?”
“我可以算出财富流动的方向。”素星痕的这句话,让离离和阿蒙都静了下来。
清瘦少年举头望着一穹繁星,淡淡地说:“这个世上,能像星辰一样,凝练而又松散,繁多而又流动,有迹可循却又变幻莫测,并且足以影响人间万事的东西,只有一种,那就是‘金钱’。金钱与星辰的命运是同一的,永远都在生生不息,永远都在斗争不止。命既相同,象亦相应。所以,只要用一种合适的算法,将星象变化与金钱流动接驳起来,就能找到大地上财富流转的轨迹。按照轨迹,就可以推演出金钱曾经汇聚和流散的地点,比如随葬奢华的王陵,或者货款大宗出入的窑厂。这种算法,叫作‘流金归藏’。”
他半合上眼睛,有些遐思,低言道:“我老师生前的职业,就是用此法为人寻找积累财富的最佳地点。别人都叫他‘猎金者’。”
离离听罢,瞪了一会儿眼睛,忽然笑起来:“哇哦……这回可发财啦!以后你就干这一行吧,在这淮安城里,大有前途哪!”她说着说着,志气勃发,一握双拳,“好!先把那两个老头赶走,然后进城去挣钱!素大师,你快点找那个窑啊!”
素星痕仰着头:“这座窑厂如果存在,从宛阙的星团中寻找线索,应该可以推定位置。”他说着,从挎包里『摸』出一卷图轴,缓缓地展开。阿蒙与离离凑上去看,只见图卷上尽是一些工笔描成的线条,有的细,有的粗,屈曲吊诡,交叉纠缠,在星光下泛着黯淡的金『色』。阿蒙才看了两眼,就眩晕地捂住了眼睛。
“此物不宜窥看,你们还是回避的好。”素星痕的语声忽然变得很冷。离离听了,竟有些微惊,拉了阿蒙退开数步。
而后只见素星痕盘腿坐下,将图卷铺在面前;拿出一支细细的笔,毫端在暗夜中泛着一点金光。
“我需要一点时间。”他专注地说。
晨醒的鸟儿开始鸣叫,阿蒙『揉』了『揉』眼睛,发现素星痕已站在自己身后。
“拿着这个,”素星痕将一张纸交给他,“找到上面画的位置,向下深挖,就是古窑址。”
离离被语声惊醒,凑过来看,只见纸上是一幅炭笔手绘的地图,简略标出淮安城东、西江之畔的一个地点,还注明了周遭距离。“干吗?你不带我们去吗?又要分道扬镳?”
素星痕摇了摇头,一边说话,眼皮一边匀速地垂了下去:“算这个,很费脑子的……”说完就歪头倒下,推也推不醒了。
一梦黑甜,不省凡尘。素星痕慢慢、慢慢睁开一条眼缝的时候,叮叮当当的声音零星敲打着耳朵。刺眼的阳光直『射』下来,他咽了咽干燥的喉咙,昏昏沉沉地撑起身子——面前,一个十步见方的大坑,新鲜翻挖出来的泥土气味扑着脸。
“小心别掉进来啊!”蹲在坑中一角的阿蒙冲着他喊了一声。蛮族小子那麦『色』的脸颊上满是汗水,浑身都是泥土,却笑得无比开心。“找到了,我挖了一个上午!这儿还真埋着好多瓦片!”他捧着几块刚刚捡起的古陶,跑到星痕身边,“看。你算得真准!”
“哎呀,醒啦?唉。”离离从背后走来,随手将一根细长的草棍扔下。“这是什么?”素星痕『迷』糊地问道。“准备捅你鼻孔玩的。”离离说着,拿起衣襟里兜着的野果,自己叼一个,丢给星痕一个,剩下几个全都给了阿蒙。阿蒙抱住果子,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素星痕咬了一口野果,一边嚼一边跳进大土坑里。脚下踩着的都是半『露』出土的散碎陶片——这里果然曾是个不小的窑厂。他拾起了一块十分眼熟的瓦当,翻转来看,瓦片底部刻着古体“心”字。
“不用看啦,是那种东西没错。”离离没精打采地说,“快点行动吧,趁我们还没饿死。”
“在那之前,还需要办一件事情。”素星痕回过头来,笑道,“阿蒙,拜托你了。”
【四】
宋家酒楼里,一片热火朝天、热血沸腾。唐铎和宋应贤挨着庄洞明、柯溪斋坐在大堂中央的高台上,两人满脸按捺不住的笑颜。第一块叶心瓦在午宴之后开始竞买,高开高走,价格已不知翻了几倍,人们还在脸红脖子粗地争抢。淮安富人们的激情让两位久经商场的老手都有点眩晕。
“五万金铢!”一个竞买者令人震撼地叫道。众人一下子都看向他,全场顿时静了一瞬。
“好大方的大叔!”就在这一刻安静当中,一个娇细明亮的女孩声音『插』了进来。
众人又是一个诧异,包括台上的老板和两位行家都一起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寒酸的漂亮姑娘正得意扬扬地站在门口,一个穿着更寒酸、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子,扛着个破麻袋站在她身旁。
“是他们!”宋应贤惊得脸『色』一变,脱口而出,却被旁边的唐铎按住。唐铎的脸『色』已变得极其阴沉,却不动声『色』,只恨恨地看着那两个年轻人。
两人已经大摇大摆地走到大堂中间,离离从素星痕的麻袋里掏出一块瓦当,递到刚才出价五万的人面前,笑盈盈说:“你真肯出那么多?那买我这一块如何?”
那人呆住,低下头仔细看离离手里的瓦当:花纹、质地,连心字款都跟价值连城的叶心瓦一模一样;他当即万分惊疑,不禁伸手去拿。手还未碰到陶瓦,离离却双手向上一抛,“啪”的一声瓦片已摔碎在地上。“啊!”那人惊得叫了一声。
庄洞明、柯溪斋伸着脖子,想看清下面发生的事情,素星痕却忽然挡在他们眼前。只见他举起一块瓦片,彬彬有礼地一欠身:“柯老先生,请您品鉴一下,我这个是不是五百年的古玩?”
柯溪斋的目光已全被面前这块泛着土腥味的破瓦吸引了,一时不顾其他,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他松垂的眼皮忽然一睁,左眼被镜片放大,看着异常夸张:“真品,真品,至少五百年的老货!”
第7章 入淮安(7)()
素星痕一笑,手指一松,“啪”!
台下众人倒吸冷气,这一声听得真是心胆俱裂。
“浑蛋,敢砸场子!”一向斯文的宋应贤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素星痕只是若风过耳,慢慢踩过地上的碎瓦,提高嗓门说:“小弟奉劝诸位玩家,请看清楚了再下本儿。这些东西——”他回手一指高居展台上的三块陶瓦,“只是些不值钱的劣货。”
“这种货『色』,我们手里有的是!你们要是喜欢,一人发一块,拿回家玩去!”离离轻盈地跳上高台,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