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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太师在朝中位高权重,却也是个为民的好官。
朝野上下,内外百姓,提起之时,多有称赞之言,鬼手张连将军府都治,对着顾太师,也不至于十三年不搭理吧?
她原本还以为,太师府是没请过。
倒没想到,是请了鬼手张,人家不去。
可医者仁心
陆锦惜皱了眉头:“鬼手张不至于如此吧?”
“谁知道呢?”
永宁长公主摇了摇头。
“反正人人都说,势必是太师府有事得罪过他。此人医术虽高,偏偏是个睚眦必报的,好像曾放言说,顾太师早年推的‘摊丁入亩’逼死了他家两口人,所以即便是老太师疼死,他也不会去医。还说‘疼起来怕什么,只要半条命罢了’。”
摊丁入亩,乃是对底层务农的老百姓有好处的法令啊。
陆锦惜这一点还是知道的。
这个也不至于就逼死了谁吧?占着田地多的,才会多纳丁银,且也不是纳不起。
“张老大夫,会不会只是不想治,随意编的借口?”
听着,怎么觉得那么不走心呢?
永宁长公主只能叹气:“管他是不是编的,反正跟顾太师不对付就是了。你如今竟然有本事从他那里求来了药,可算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还是你有本事”
永宁长公主这一路上都夸了她好几回了。
陆锦惜不由得思考自己这件事到底是办得好了,还是过了,只能道:“偶然一个动念罢了,还是您指点的。但愿老太师用了药,能有些起色吧。”
说完,她却想起了潘全儿。
这一桩事,倒多赖了他后头的使力。
一开始鬼手张可不也是不愿意给的吗?
这样艰难的事情,太师府没办成,他一个没地位没身份的下人,竟给办妥了。想起来,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陆锦惜琢磨,若他是真凭本事打动的鬼手张,倒还要高看他一眼。只是之前没来得及细问情况,是以如今倒不知道更具体的细节。
她心里转着念头,也不再说话,只陪着永宁长公主往里去。
永宁长公主时素来与朝中官员们打交道,却并不去后园招待女客的地方,而是就在前厅。是以到了岔路口便与她分开,只道:“你放宽了心去赴宴。一会儿肯定还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到时候我们也来,你可留意留意,看看那有没有看得上眼喜欢的。另一则,若出什么事,也只管遣人来前头回我便是。”
陆锦惜听得汗颜。
这是要她借着看戏的机会,物色物色“下家”?
她不好回应,只能应了声,谢过了她,才由另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领入了后园。
府门口,却依旧人来人往。
失态的大管家万保常,这会儿早反应了过来,只交代下人把那盒子单独放到了一旁,自己上去打开看了。
里头的一应药方并着几副药,甚至医嘱都在。
这字迹,狂草一塌糊涂,一看就是那个叫他喝过洗脚水的鬼手张啊!
一时之间,万保常只觉得自己一颗老心都跟着跳了起来,捏着这医嘱就忍不住想要撕碎了,像是撕碎那王八蛋鬼手张的脸一样!
又是痛恨,又是欢喜!
这感觉,真是复杂得没边儿了。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只道:“我得带着去见一回老爷。门口接应客人的一应事宜,你们先管着,再去请里头白保胜管家来压着,赶紧的!”
说完,他也不看几个下人是什么反应,便捧了这锦盒,一路入了前院,顺着抄手游廊,跑得一颗老心都跳了起来,终于到了当朝一品太师顾承谦的书房外头。
顾承谦已年近花甲,两鬓斑白,传了一身锦缎圆领袍,正坐在书房靠墙的椅子上,与如今的礼部尚书兼内阁学士陆九龄喝茶叙话。
两人是几十年的同窗好友,同科进士,虽官职有差,可历来关系极好。
打从那一夜自大昭寺回来,顾承谦的腿便疼得下不了地,连上朝都不能够了,只好跟庆安帝告了假,在府里好生将养。
这几日天气转暖了,他的腿好像也好了不少。
眼见着外面的雪,一点点地消无了踪迹,连带着心情似乎也开始有一些变化。
只是顾承谦到底也说不出,算好,还是坏。
大昭寺上觉远方丈传下来的消息,他是一清二楚,更知道有无数的眼睛,巴巴贴在雪翠顶。
可又能怎么样?
他这个当父亲的,到底也只能跟所有的外人一样,在不确定的答案里,忐忑,辗转,期待,甚至
恐惧。
“顾大人?顾大人?”
正与顾承谦说着话的陆九龄,已是见他出神,终于还是喊了两声。
顾承谦的目光,这才从窗外那钻出枝头的小小海棠花苞上收回来,叹了口气:“老了,又出神了。陆兄,你方才问我什么?”
“没问你什么。”
陆九龄见他一个五十几的人,竟比外头风烛残年的老人更叫人唏嘘,也是五味杂陈,想起自己那在将军府受过千般万般委屈的女儿来,心里五味陈杂。
他只道:“是外头万管家,说是求见您。”
万保常?
顾承谦恢复过来的模样,已是镇定自若了,只是一手扶着自己的膝盖,一手搭在紫檀木嵌珐琅扶手椅光滑的扶手上,苍老的声音笑起来:“原是他来了,不好好招待客人,倒来见我。传他进来吧。”
外头候久了的万保常,这才躬身进来,给行了个礼,把手中的锦盒捧起来,禀道:“老爷,今日将军府大将军夫人送来一份给您的寿辰贺礼,是从回生堂来的驱寒除湿止痛药方,还请您过目!”
第027章画皮之下()
听见这话的刹那;顾承谦愣了一下;甚至险些没反应过来;扬了声问道:“哪里来的药方?”
“大将军夫人送来的;回生堂;鬼手张的药方啊!”
万保常声音里藏着几分激动;听顾承谦简直跟记不起来了一样;险些着了急,又给重复了一遍。
“您忘了?”
忘?
怎么可能忘得了?
顾承谦这大半辈子,经风历雨;大风大浪过去不知凡几。有时候大事经历多了,对寻常的一些小事,就不很记得。
但这老寒腿病着旧伤一起发作的痛苦;却每每提醒着他一件事:他是请不到鬼手张的。
天下大夫;实在太多。
可鬼手张就这么一个。
治病,治奇病;疑难杂症解决起来是把好手;
疗伤;辽重伤;刮骨疗毒不在话下;
配药;配新药;常去犄角旮旯、人迹罕至的山里面走,总发现些许百草集上没有之药;且能给寻常药配出不一样的用法。一般大夫慎之又慎的十八反,在他那边是信手拈来。
甚至还有人传;他治病有恐怖之时;为人开膛破肚,从肚子里拿出东西来。
是真是假,顾承谦是不知道。
他只知道,鬼手张不一定真的就能治他这个毛病,可若一定要在天下寻一个可能治的人出来,也只有一个鬼手张了。
可惜府里那么多人,请了他那么多次,到底也没成功。
那老头儿是个倔脾气,顾承谦不知道是对方对医术没把握,还是自己哪里得罪过人家而不自知。
至于摊丁入亩,他自谓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从无半点愧疚。
当初为求看诊,万保常大冷天里顶着一身洗脚水回来。
那时候他跟顾觉非还没闹翻,拖着一条老寒腿,正在他书房里,一面喝药,一面看他画那一幅寒林双鹤图。
屋里挂的是才临好不久的快雪时晴帖,梅瓶里插着外头刚折回来还沾着几片雪的寒梅,靠窗的棋桌上摆着一局未打完的珍珑。
紫毫笔在书案铺开的澄心堂纸上走动,他悬着手腕,一点一划,甚为写意。
万保常进来很禀过之后,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好似早料到了这个结果,反而笑了一声:“遇到难啃的硬骨头,你们这样‘客气’怎么请得过来?”
这是一句听上去再寻常不过的话。
当时的顾承谦也没有在意,只瞧见万保常那一身狼狈的模样,气得心口发紧,当下就把药碗重重放在了桌上。
“请不来便不请了!老夫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这些年不都痛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年!从今往后,谁也不许再去请!”
一道严令下去,府里人莫不遵从。
那之后,便真的也没人再去过回生堂,只是每到天阴湿寒时候,总有人想起来:若是鬼手张肯治,老太师这毛病,兴许也是能好的吧?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初的场景,却还历历在目。
顾承谦叹了一口气:“我竟都没想过,还有能看到回生堂的药的一日。将军府,大将军夫人送来的”
那不就是薛况的孀妻,陆九龄的独女,陆锦惜吗?
这一刻,顾承谦看向了红木雕漆茶几那一头的同窗、同科,兼同僚。
陆九龄是要比顾承谦大几岁的,看起来也是一样的老。
他穿着一身藏蓝常服,披着玄青氅衣,就坐在那椅子上,一把胡须老长,怕被外头的风吹乱,用一只胡夹给夹着。
在听见万保常说“大将军夫人”的时候,他便已愣住了。
过了好久,他才向万保常问道:“你刚才说,大将军夫人?”
万保常也知道这一位陆老大人内心的苦楚,更听闻月前大将军夫人病了,还不让去见,如今一听大将军夫人来了,哪里能不激动?
他忙回道:“确是大将军夫人。她跟永宁长公主一道来的,就是我见了都吓了一跳呢,气色很不差,像是病早好了。我跟她说,您正在书房里跟我们家大人说话,夫人便回,今儿来了本也是为了见见您。”
“好,好,好”
一连声地说着,陆九龄嘴里模模糊糊的,竟然再找不出别的字眼来。
坐在顾承谦旁边,他一张满布着皱纹的脸上,已经是一片恍惚。
万保常有些被他这模样吓住,一时有些惶恐,只有顾承谦,向他摇了摇头,只叫他把锦盒给自己递上来,别去打扰陆九龄,
都是老来苦,他哪里不知道陆九龄那闺女的情况?
一把年纪得了个女儿,当个宝贝珠子一样疼着,爱着,只望着她永远是娇娇女。将来凭借着陆家的门楣,怎么也要留到二十岁,教会她内宅之中的一些事情,再挑个京中或者祖籍江南的诗书儒门嫁了。
如此,非四十无子,不得纳妾。
他女儿半点不用担心日子过不下去。
一切的一切,都打算得好好的。
甚至多次筵席与私底下的聚会里,陆九龄也常常提起,一张脸上都是笑容。
陆氏那孩子,据闻虽没卫太傅家嫡长女卫仪那样的本事,却自是善良温顺,很讨长辈们的喜欢。
顾承谦公务繁忙,又常年为腿疾所困,是以并不怎么出门,只约略见过那小姑娘几次。
印象里,也是温婉柔媚,可人疼的。
可谁能想到?
陆九龄为自家女儿打算的一切,终究没能派上用场。
庆安帝说赐婚就赐婚,半点容不得更改。
陆九龄设想之中的女婿“儒门出身,四十无子前不纳妾”,变成了“将门出身,成亲前就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