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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钩
陆锦惜嘴角一抽,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但薛迟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副怕她反悔的样子,还真让她没办法拒绝对方。
得。
拉吧。
她半弯下身子,把自己细细的小拇指伸出去:“喏。”
薛迟看着,连忙也把自己的手指头伸出来。
他年纪还小,手指头短得很,就一小截,跟陆锦惜的勾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娘亲的手指,是温温热的。
他念完了,抬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来,看着她,只瞧见她鬓边插着的那一枚白玉簪子,却好像还没她皮肤白。
她就含着些微的笑意看着他,包容极了。
莫名地,薛迟的耳朵就红了起来,一下缩回了手指,气鼓鼓道:“娘一定在笑我幼稚!”
“你是咱们家的小祖宗,谁敢笑你呀?”
陆锦惜当然不承认,施施然地就往位置上走。
薛迟急了,跟上来拽她:“那你还是笑了!”
“胡说,明明没有。”
“你有。”
“没有。”
“有!”
“没有。”
一个追问,一个有意要逗逗他。
两个人,一大一小,竟就在丫鬟们汗颜的注视之下,你来我往地拌起嘴来。
才没一会儿,薛迟就把那剑忘到了脑袋后面。
直到两个姐姐也来给陆锦惜请安了,他嫌再吵下去有损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才憋了一口气,闷闷地坐回了椅子上。
薛明璃跟薛明琅一进来,只见周围丫鬟们脸上带笑,陆锦惜也是要笑不笑的,唯独薛迟一个,脸色沉着,像是被臭豆腐熏过一样。
“给母亲请安。”
姐儿两个一起行了礼。
薛明璃照旧穿得素淡,雪青色的褂子穿着,脸上带着笑,很亲和。
薛明琅则是一身浅紫的袄裙,雪狐毛的滚边衬着那一张瓜子小脸,很娇俏,脸上却没多少高兴的味道,有些抗拒地请了安。
璃姐儿没有问题,琅姐儿却还是这样。
陆锦惜想起了卫仙说的话,并不确定是真还是假,只忙叫她们坐下:“刚才太师府那边送了点回礼来,倒没想到被迟哥儿看见,硬要挑走这一把剑。明日我要出门一趟,你们两个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娘给你们买,可好?”
薛迟哼了一声,不说话。
薛明璃则是有些惊喜,眼睛都亮了起来。
但她先没回答陆锦惜,反而去看旁边的薛明琅,带了几分期待:“妹妹,我记得你前阵看书,喜欢书上说的那个皮影。我也喜欢,要不我们让娘买吧?”
薛明琅嘴唇紧抿,在听见陆锦惜说要“出门”的时候,放在膝上的手指便攥紧了。
此刻听薛明璃问,她立时拒绝。
“不要!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了?”
这声音有些尖锐。
里面不配合的意味儿,更是浓重到了极点。
“可”
薛明璃一下诧异,有些说不出话来。
就连一旁的薛迟,都有些没想到,一下朝薛明琅看了过去:“二姐姐以前不是说过吗?我还记得呢。”
“要你记得啊!”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薛明琅就炸给他看了。
两只漂亮的眼睛瞪起来,怒意十足地看着薛迟:“我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不行吗?”
“你,你不讲道理!”
薛迟自己平日才是不讲道理的那个,现在被薛明琅一通抢白,脸都急红了。
薛明琅哼了一声,张嘴就要再反驳什么。
只是她目光刚抬起来,就扫到了上首坐着的陆锦惜,嗓子一下就哑了。
陆锦惜正看着她。
一双眼平静而温和,没有波澜,有淡淡的暖日般的温度。但里面也藏着一点隐约的思索。
这种温温然的眼神,是以前的薛明琅最喜欢的。
可自从那一天过后
她都不敢回想这样的眼神,因为那会让她觉得浑身发冷,恐惧,甚至厌恶
她怎么还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们?
就根本没有一点的心虚吗
大伯母之前说的话,还有珠姐儿看的书上写的那些东西,都一一从她脑海之中划过
薛明琅忽然觉得很伤心。
但她不能哭出来。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她脊背挺得直直地,强忍住了那种颤抖的、眼眶发热的感觉,有些僵硬地开口问:“一定要出门吗?”
这话问得很奇怪,也很生硬。
陆锦惜忽然说不上那感觉。
但很不舒服。
她微微拧了眉头,笑着回道:“琅姐儿不希望娘出门吗?”
“府里出门买东西,有下人,也有丫鬟和嬷嬷。娘亲要买什么,不是可以让他们去吗?”
薛明琅的声音有些颤抖。
“娘亲原也没必要出门的。”
面上的笑意,慢慢退潮一样消减了下去。
陆锦惜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甚至也明白了卫仙话中所指的,是一种怎样凶险而恶毒的用意。
她注视着薛明琅,竟无法克制心底升起的那一点点冷意,语气依稀和软,却淡极了,只镇定而坚决道:“如果,娘一定要出门呢?”
这样的神态,终于是薛明琅从未见过的了。
她甚至不敢相信:那个素日温软的娘亲,竟然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大伯母说的话,终于要应验了吗?
她真的不要他们了
薛明琅原来还不愿意相信,可这一刻,竟觉得全身都没了力气,看着陆锦惜的目光,终于成了毫不掩饰的失望,甚至还有一丝怨恨。
眼眶里的泪,一下没忍住,滚落了下来。
刚端茶上来的白鹭见状,有些心惊,放下茶盏就要问她情况:“姐儿这是怎么——哎,琅姐儿!”
薛明琅一下起身来,竟然直接一把推开了白鹭,就朝着外面跑去。
“大伯母说的都是真的我不要你管,不要你们管!都滚开!”
“妹妹!”
薛明璃先前就已经看到了不对劲,只觉得刚才薛明琅问的话很奇怪,此刻见她跑出去,更是担心不已。
“娘,她、她我先去看看妹妹!”
嘴里语无伦次了半天,她明显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最后一咬牙一跺脚,给陆锦惜告了退,便连忙追了出去。
“琅姐儿!妹妹!明琅!”
屋里屋外的丫鬟都吓坏了,白鹭青雀面面相觑,伺候的嬷嬷,更是急忙追了出去,生怕出事。
薛迟站了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却是完全不明白情况:“二姐这是怎么了?”
陆锦惜面无表情地靠坐在引枕边,修长的手指压在雕漆方几上,指腹下感觉不到什么温度。
贺氏
将军府里,最不缺的就是闲言碎语、心肠歹毒的寡妇。
她微微一闭眼,只对薛迟道:“你二姐没事,只是一时心情不好。今天娘就不留你们用饭了,你先回去温习功课。”
“是。”
薛迟看着他娘的模样,其实有些担心。
但这件事他从头到尾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又怕打扰了她,便难得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连那把剑都没问。
“二奶奶,这”
白鹭忧心忡忡,见薛迟离开,终于站了上来,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哪里有当女儿的这样问娘亲?
也太
以前也从没见琅姐儿说过这样过分的话啊,怎么忽然就
桌上还放着方才挑火漆的裁纸刀,乌木的质地,细密,色泽冰冷。
陆锦惜伸了手去,捡了起来,看着那打制得极薄的边缘,却想起了很多。
花园游廊上一见,贺氏视而不见的无礼和冷淡;
白鹭说,对方守寡后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有只教珠姐儿女戒和“无才便是德”;
甚至,还有太太孙氏屋外那唯一的一次交谈,带着刺儿的
心底,一点戾气,慢慢泛了上来。
陆锦惜修长白皙的手指一转,便将这裁纸刀,端端正正地摆到了那一封礼单折子上。
“大伯母说的,都是真的”
她念了一句,却是终没忍住,冷笑出声!
“琅姐儿如何且不论,她倒好大的本事,好大的胆魄,竟敢来帮我陆锦惜教女儿了——凭她也配么!”
第049章生闷气()
这话说得是半点都不客气。
白鹭与青雀先前也已经从琅姐儿那不经意的一句话里听出了端倪;大奶奶在府里从来都是一等一的“规矩人”;冷淡且不爱出门。
但琅姐儿喜欢去找珠姐儿玩;她们也是知道的。
“二奶奶;这件事莫不是跟大奶奶有关?”
白鹭一直都不很看得惯那一位的做派;尤其每每对二奶奶爱搭不理模样;让人一看了就忍不住生气。
“琅姐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奴婢晚上去问问,开解开解?”
“哪里有那么简单?”
陆锦惜掐了掐自己的眉心,难得有几分烦躁起来。
她所虑的;远比白鹭她们想的要多。
事到如今,已基本清晰。
单单卫仙说,她是不会相信的。但琅姐儿一句错口;已将背后的黑影给透了出来——
大嫂贺氏。
大爷薛冷去后;她膝下无子。将军府,也就换了二爷薛况当家。后来薛况没了;同为寡妇的陆氏;却有遗腹子傍身。
同样的位置;不同的境遇。
再结合对方那实在不客气的态度;陆锦惜心里也多少能明白一点这位大嫂的心思;不很能生出好感。
薛明琅目今只有七岁。
小姑娘,脾气不好;有点小性子,的确是毛病。但人总是在慢慢长大的;在不激烈的情况下;这都无伤大雅,且后期得法也能纠正。
更何况,她当初看她与薛廷之一起刷马,认认真真,骄纵虽有,却不娇气。
本心是不坏的。
琅姐儿是正好知道点什么,内心恐惧,又逢着贺氏在背后影响了一些——至于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只有贺氏自己知道了。
两者相加,如今才有这异常的反应。
算来算去,无非就是是非判别力的问题。
但这也是陆锦惜觉得最棘手的一点——
什么才是“是非”呢?
这天下,并非人人都是永宁长公主。
内宅里多的是传统的女人们。
奉行的是三从四德,夫在从夫,夫死从子。整日里,大多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教养孩子。若有女儿,还要博个好名声,以期将来她能嫁个好人家。
即便将军府特殊,女人们的地位略高。但嫁进来的女人们,并不是孙氏。这些媳妇儿们,大多学着女戒女则出来,是“淑女”。
陆锦惜原身陆氏,便是其中一个。
她们主观上,是不大愿意抛头露面的。
寻常女人,还是应该守寡。
寻常女人,还是应该关在家里,就像之前薛明琅问她“可不可以不出门”一样。
先前陆锦惜骤感心冷,并非因为琅姐儿与其母之间的隔阂和误解,而是因为这一句话脱口而出时的理所当然和视若寻常。
大环境如此。
贺氏若对琅姐儿说了什么,只怕旁人不一定就觉得她有错;琅姐儿如此要求自己的母亲,在外人看来,说不定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