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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睁开眼时,一轮落日罩在了沧澜江上,耳边传来了幼儿嬉笑的声音。
她朝那声音看去,一个黑影一下钻入她怀里,抱住了她脖子。
她低头一看,却是一个两岁大的幼儿,有着一张精致粉嫩的脸,一只眼睛蒙着纱布,一只眼像东海的珍珠,非常漂亮。
“真好看。”她笑看着这孩子,由衷赞叹道。
“娘。”孩子冲她笑了笑,“娘,我和爹爹在烤鱼,你醒了,就来吃吧。”
她循着孩子的手看过去,见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坐在火堆前。与往日不同,今日他海藻般的卷发用一根白簪挽起,这是有家室的男子才会梳的发髻,而他旁边站着一个身穿绿『色』衣服的女子,正忙着添柴火。
男子回过头来,睫『毛』下竟然有一双无比美丽的紫『色』双瞳,像盛开的烟花,像绽放的紫罗兰。
“胭脂。”男子笑了笑,清美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温柔。
十五坐在铺着厚厚干草的石头上,旁边还放着南疆长年盛开的野兰。这种花有点类似薄荷,让她不由自主地醒来。
她想起来了,这个人是沐『色』,是她丈夫。
十一年前,她未死,重新活了过来,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沐『色』。
恰好大燕动『乱』,睿亲王秋叶一澈谋逆篡位,碧萝被防风毒死,她和沐『色』亦趁此逃离长安,过上了十一年前期盼的自由生活。
那些记忆瞬间涌出脑海,一时间,百感交集,她却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惶恐。
“阿初,你去拿鱼。”
孩子听到沐『色』这么说,飞快跑向火堆。
沐『色』坐在十五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怎么了?”
十五怔了怔,“像做了一个梦。”
“过去本就是一个该遗忘的梦。”他柔声提醒,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一下她的手指。
十五微微一惊,有些本能地想要收回,但是胸口却有根弦被撩拨,而她亦被他的双瞳所诱『惑』,最终僵在了那里。
这是她丈夫。那个声音告诉她。
他的唇似被鲜花渲染,有着一种难言的美,落在她指尖时,带来如水般的温柔。
见十五没有挣扎,沐『色』方才紧张的神经才得以舒缓。眼前的女子,已经适应了两日来,他给她编织的记忆。在她意志最脆弱无望时,他所编织的幻境,将会在她脑海中根深蒂固。
“胭脂,你看,落日——”他握紧她的手,指着西边。
“真好看。”十五动容一笑。
沐『色』凝着她的笑容,突然将她抱在怀里,颤声道:“胭脂,你终于笑了。”
十五从他怀里出来,笑道:“沐『色』,你说话真奇怪。”
“娘,看阿初烤的鱼。”小家伙跑过来,扬起漂亮的脸,看着十五,手里还握着一条烤好的鱼。
十五凝视着孩子的脸,手像是着了魔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粉嫩的脸颊,手指爱怜地抚『摸』。
那么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白『色』纱幔,似有一个穿着碧『色』衣衫的人一晃而过。
“娘,不吃阿初的鱼吗?”
孩子稚嫩的声音传来,十五恍然清醒,再细想,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好。”十五接过阿初手里的鱼。因为现在他们躲避江湖的追杀,要前往昆仑,所带之物并不多,鱼也只撒了盐。
“这是阿初给娘烤的。”小莲初得意地说道,“不过是爹爹放的盐。”
“阿初和沐『色』真厉害。”十五忍不住将孩子抱在怀里。
“先吃了。我们晚上还要赶路,明日就可以离开沧澜了。”沐『色』在旁边提醒道。
“嗯。”十五看着他清美中又透着几分英气的脸,点了点头。
离开沧澜回到昆仑,就会过上她期盼已久的生活。虽然一路被人追杀,但是,此时有一种别样的宁静,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和空洞。
芦苇丛中,十五抱着阿初上了小船,绿意坐在对面,沐『色』撑着篙前行。水波流动,『荡』漾着点点星光。
船缓缓滑行,怀里的阿初像猫一样蜷缩在怀里,十五不由抬头看着头顶明月,最后目光落在越来越远的南疆茂林和沧澜江边的芦苇上。
就在这时,十五看到一个黑影正朝这边吃力地走来。
那人步子一深一浅,似乎经历了长途跋涉。她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却能感到他满身疲倦。
十五紧紧盯着那个身影,头顶月光幽白,照得对方犹如鬼魅。
“胭脂,你怎么了?”沐『色』看见十五凝眉,低声询问。
“那边有一个人。”十五指着方才那方向。芦苇摇曳,对方早就消失,不见其踪影。她愣了愣,又四下看了看,不由道:“难道是眼花了?”
“你再休息一下。”沐『色』挽起的发丝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稍后我们到下一个渡口,有船过沧澜江。”
十五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月重宫方向,怔怔出神,突然开口:“月重宫的结界……”
“嗯?”
沐『色』和绿意同时一愣,都回头看向月重宫。
银光下的月重宫,隐约可见其耸入云端的巍峨建筑,然而,上方结界此时正慢慢减弱,犹如膨胀到了极致,开始消散。
月重宫是南疆信仰的圣地,其结界就是显示灵力术法的强大所在。南疆月重宫出现之后,结界就不曾消散,除非是受到了非常可怕的攻击。月『色』下的南疆一片安宁,可结界却在消散消失,这只能说明一点:月重宫的力量之源在减弱,弱得已经无法撑起结界。
祭司、四大长老、二十四个护法、伺月女神是月重宫的力量之源,此时的减弱,说明最强的那支,受到了影响。
沐『色』没有说话,绿意低着头,十五看了一会儿,似乎也觉得疲惫,抱着孩子躺了下去。
月重宫内,四下一片寂静。
火舞站在毁坏了的月重宫前面,神『色』焦虑。她万万没有想到,莲绛竟然和七星使者一起消失了,两天过去,没有丝毫音讯。
而现在,七星盟竟来寻人。
她不敢告诉皇室祭司大人失踪,只说祭司大人闭关疗伤,可这个谎言终究持续不下去。若南疆知道祭司大人受伤消失,南疆必然混『乱』,而月重宫几千年来支持着皇室,神权相互制衡的局面怕是要被打破。更重要的是,大冥也不能一日无君。
她已经飞鸽传书到大冥宫,宫内一切事务暂时由冷照看。
“火舞管事。”月重宫外,有人大声喊叫。
火舞忙从思绪中清醒,接着跑下去。长生楼的人,没有命令是不得进入月重宫的。
她走过去一看,却是长生楼四楼之人,满身鲜血地跪在地上。
“找到大人了?”她压低声音,慌忙问道。
“没有。”那人抬起头,“但是悬崖处有异常,您去看看,全是尸体,那些尸体都被人砍断了手臂。”
火舞蹙眉。这月重宫结界刚刚出现虚弱,难道就有恶灵入侵了?
她手持长鞭向着属下说的方向追去,到了南面的密林,果然远远地闻到了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
头顶月光惨淡,周围景象晃动,看起来格外阴森。
火舞小心翼翼地绕过灌木,看到一块石头下竟然横竖躺着十来具尸体,这些尸体都被残忍地砍下了手臂。而石头上方,跪着一个像鬼一样的东西。
它全身衣服破烂,身体以怪异扭曲的姿势盘曲而坐,看上去像一条蛇。更可怕的是,它的肩头长出七八只手,看起来又有些像蜘蛛。
火舞哪里见过这种怪物,吓得不由得一退,却不幸踩断了一根树枝。
那怪物闻声,突然回头。不等火舞躲避,对方就伸出了像蔓藤一样的手,一下扣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用力一拉。
不过瞬间,火舞就倒在了尸体中,她也终于看清了怪物的脸。和它丑陋的身体一样,怪物的脸亦是一片血肉模糊。
“火舞?”怪物惊讶。
火舞吓得几乎昏厥,但是很快她反应过来,手里的鞭子抽了过去,凌厉的风从怪物身侧刮过,那长在它右侧的七八只手,突然掉落。
“我的手!”
怪物丢开了火舞,手臂里长出一条蓝『色』的蔓藤,将那些残手像宝贝一样缠住,但是无论它怎么努力,那些手就是无法在它身体内生根。
“你……”听到那惊慌的声音,火舞不由一怔,这才发现这怪物有一头白发。再看它身上的衣服,她大惊,“艳妃?”
被叫了名字,怪物浑身一颤,一下扑向了火舞,手臂里两条蔓藤将火舞腰身缠住,“莲绛呢?告诉我,莲绛在哪里?”
“真的是你?”火舞瞪大了眼睛。才三天不见,艳妃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眼前的怪物,血肉模糊的脸开始复原,『露』出一张苍白,但还算秀丽的脸。
火舞一怔,这是艳妃原来的脸,昔年叱咤江湖的鬼手风尽的脸。
“你的脸……”
“我的脸?”艳妃眼底折『射』出一丝尖锐,“沐『色』挖走了我的脸,他偷走了我美貌无双的脸!我要去将那张脸寻回来。”
很明显,艳妃根本不喜欢自己本身的脸。的确,比起先前那张绝艳天下的脸来说,眼前这张脸太平凡了,犹如一张白纸,没有任何『色』彩。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又看着她手臂里长出的像蛇一样的蔓藤,火舞忍住恶心问道。
被碰触到心底的伤口,艳妃像疯了一样,声音更加尖锐,“是碧萝!她变成了厉鬼,把景一燕吃了!沐『色』把我分肢,结果她趁机要吞噬我,幸好我跑得快,但是我的手还是被她吃了!她如今是厉鬼,我的手被她吃掉,我就长不出新的手!”说着,她突然哽咽哭泣,垂在肩头的两条蛇藤拖拉在地上,看起来十分恐怖。
“告诉我莲绛在哪?”她抬起一条蔓藤,拉住火舞的手。那蔓藤就像蛇一样攀住火舞的手臂,冰凉和湿滑让火舞浑身发『毛』,又听到艳妃哀求,“陛下无所不能,他一定有法子救我,帮我长出新的手来。”
火舞甩开她,“如果你不和景一燕一起图谋背叛陛下,你哪里会有这个下场。”
“背叛?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他!我不过是想『逼』着那个女人过来,让他亲手杀了她!我要让他痛苦一辈子。至于下场?”艳妃停止了哭泣,嘶声尖叫,“是莲绛对不起我!他要把我做成那贱人的傀儡,是他对不起我。这二十多年,我对他如此之好,但是他却这么对我。”
“这些不都是你甘愿的吗?”
“快说,他在哪里?”两条蔓藤一下缠住了火舞的脖子,艳妃惨白的脸有些扭曲,“我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归根到底都是莲绛害的!快说他在哪里?”
“不知道!我们也在找殿下。”
“不知道?”艳妃神『色』扭曲。如果得不到强大力量的帮助,她这一辈子都将是没有手的怪物。纵然体内的蔓蛇花能让她不死不灭,但是她怎么能容忍自己顶着这么平凡的脸,以这么丑陋的身体活在世上?她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就该拥有一张完美的脸,和完美的身体!
“我知道,他一定在月重宫。”她丢开火舞,身体匍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