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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一块烧得通红的木炭一勺凉水浇了上去，您便立刻沸腾了起来。”李广贵说着，看了看二皇子涨得似乎要爆炸的紫红脸颊：“若微臣没有猜错，二殿下今夜也曾服用过那丹药？”
二皇子没有回答，却同样没有否认。
李广贵摇了摇头：“殿下，您若冷静下来想一想，也该知道此事蹊跷。您明明并未有造反的准备，只要安静等待，该是您的总归会是您的。可是，您却在丹药的作用下，冲动地冲进了宫里来。”
第178章 一元复始（二）（）
李广贵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二皇子。
二皇子表情有了一丝恍惚，他拿着刀的手微微向下一垂，胸口膨胀得却越发厉害了。
“您再好好想想服用丹药，是谁建议您的？”
皇帝坐在龙塌边上，同样也听着这些话。他浑浊的双眼之中，微微一暗。那是失望的神色，却同样也是叹息的神色。
李广贵没有逼迫二皇子，养心殿内一时间安静得过分，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似乎沉在了深深的水里，寂静而又让人窒息。
就在此刻，门外渐渐开始喧哗。
二皇子回过神来，扭头大喊一声：“老子没让动手，谁动的！”
厮杀声渐渐由远及近，李广贵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再扭头去看皇上时，皇帝已经处于半昏厥的状态。
“御医呢？！”李广贵抬头问道，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养心殿内，所有原本的宫女内侍，贴身伺候的太监，都已经被制服在地。华公公不见人影，所以如今皇上咳了一地的血，却并没有人去传太医。
门外的厮杀声越发近了，李广贵眸光一闪，却听门突然打开，自门外，缓缓走进来一个人。
“父皇，儿臣来迟了。”
自门外，缓缓走进来的，正是隐王李潜。
他腿脚不好，所以习惯走路缓慢，如今他自黑暗的门外缓步踏进门里，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却让他显得格外深不可测。
他好似走在无人之境，一路走到龙塌边上，然后端端正正朝着皇帝行了个礼：“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哈哈哈”
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原本坐在龙塌上，已经去了大半的命，进气少出气多的皇帝，却突然大笑起来。
“老四啊老四你你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啊！”
李潜不等皇帝让他起身，便站了起来。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唇角竟带着一抹温和的浅笑：“父皇过奖。”
皇帝唇边残留着一丝血痕，他时不时咳嗽，却惨笑着说出一长串的话：“从两年前开始当朕下旨召你回京开始，你便有所打算了吧？先是诈死，让朕怀疑是太子动的手。有了朕的怀疑，老二便觉得有机可趁，趁机拉了老二下水。于是，就在你在回京的路上时，京中太子与二皇子便开始斗得水深火热。你刚一入京，便顺着老二的局，将太子给彻底斩草除根。”
李潜也不反驳，只是一副孝顺儿子的模样，微微低着头，含着笑听着。
皇帝又是剧烈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而后，这两年里，你蛰伏于朕身边，从不拉拢京中任何关系——一来，你知道你拉拢不来，你没有母族势力，也刚回京不久，就算是拉拢来的势力，也未必忠心，所以，你索性一副纯孝的模样，就这么干干净净的在朕身边，清清白白的让朕看着，让朕知道你毫无心机自然，老二也被骗了过去，他收拢了太子的势力，又加紧培养自己的势力，并不将你放在眼中，这样一来，你是安全的。”
第179章 一元复始（三）（）
“你一安全，老二便更是肆无忌惮了起来。”皇上似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非要将话说个明白：“只是，你也知道，如果没有旁的刺激，老二大约最终还是会坐上朕这个位置。于是，你开始动起手脚来。”
李潜轻笑一声，回头看了震惊在原地的二皇子一眼。
“你装作为了朕研究药材，开始在整个大周内寻找名医。你不要朕赐给你的府邸，只为了依旧住在宫中。住在宫里多方便啊，一来可以收买旁人往宫外传些消息，真真假假的，旁人根本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去，老二也只以为这些消息，是他的人那里传出来的。二来，你与太医院关系密切，可以随时了解朕的病情想必，等着朕油尽灯枯，你也快不耐烦了吧。”
“父皇哪里的话，”李潜声音温柔，似乎带着点儿笑意：“您万寿无疆，儿子才心安。”
“哈哈哈哈朕多活这两年，对你来说自然是让你心安！毕竟，朕若两年前就死了，朕这位子，早就毫无疑问落在老二头上了！朕这命拖着，是为了能让你算计老二！”
皇帝的这句话，李潜却并没有反驳。
“你自民间寻来丹药方子，让人传到了老二那里。老二就这么不明所以地用了你给他的药足足一年有余。这药就像是广贵所说，正是会掏空一个人的身体，让人的脾气暴戾。还有，你为了刺激老二，甚至不惜时不时透漏老三的消息出去，你要让老二不要忘了，他还有个对手！只有头上悬着一把刀，才能让老二越发心焦你拿捏着计量与时间，算到最近朕快不行了，用些小事刺激了老二，这才有了今晚的逼宫！”
一口血，自皇帝嘴里生生咳了出来，李潜上前一步，也不嫌脏，就那么拿袖子为皇帝轻柔地擦干净了嘴角——他的动作温和而又熟练，正如他两年来一直所做的一样。
皇帝用力推了一下李潜，却并没有推动，他抬起双眼，那眼中竟是饱含热泪。
“老四啊你心思缜密得令朕心惊。朕当了一辈子的皇帝，竟临到最终，却算不过你！”
李广贵一听这话，突然顿悟。他立刻直起身子，目光又在整个大厅内扫视了一圈——确实，华公公不在！
这个时候，作为皇帝最为心腹之人，华公公怎么可能不在！！！
只有一个可能！
“就在一刻钟之前，朕还老怀欣慰，以为朕还没有那么失败起码，起码还有一个好儿子，是真真正正孝顺朕的！”皇帝笑得惨烈，唇边时不时涌出血沫：“可朕竟不曾想到，就是这个朕自以为最孝顺的儿子，却是手段最为毒辣阴狠的一个！”
李潜笑得更温和了，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沾了血迹的袖子往上卷了卷。
“竟然竟然是你！”二皇子好似突然被人解了穴，他好似整个人快要爆炸，发疯一般往李潜那里扑去。
谁知，人刚走了两步，他那紫得发黑的脸上，突然表情扭曲了起来紧接着，他一口黑血喷了出来，而后直直倒在了地上。
第180章 一元复始（四）（）
东方泛白，祥运八年七月初七的第一缕曦光，终于洒向整个大周。此时此刻，养心殿内，鲜血似乎红过了东方，将整个天地浸染潮湿。
郑寒一夜未睡，守在离藏拙府大门最近的一处待客厅内，神情一直紧绷。
“什么时辰了。”郑寒微微侧过头去，问向旁边坐着的程绣。
程绣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香台，而后迟疑地皱了皱眉：“大约寅时？”
“老头子走的时候就是寅时，如今咱们等了这么久，眼瞧着天都要亮了，怎么会还是寅时。”郑寒皱了皱眉，站起身来：“没听见钟声？”
程绣摇了摇头。
郑寒表情严峻，扭头与程锦对视一眼。
看来事情果然不妙。
明明已经过了寅时，京中计时的钟却还未响起——看来皇帝是驾崩了。
皇帝驾崩，京城周围寺院须在七日内敲钟三万下，而这七日内全国禁止钟鼓之声。
就在郑寒忐忑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她伸长了脖子往外看，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郑寒一个箭步冲出门外，迎了上去：“外公，宫里怎么回事？皇帝他”
来人正是李广贵，他似乎一夜之间，老了许多。他抬起头，长长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皇上驾崩了。”
果然。
郑寒站在原地，李广贵往屋里走去。他的背似乎更佝偻了，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在风中微微颤抖。程锦与程绣迎上去，默默跟在李广贵身后。
而此时此刻，李广贵的脑海里，却依旧萦绕着那挥之不去的血红
不久之前，当二皇子突然晕厥之后，太医终于迟迟赶来。李广贵差人将二皇子挪出养心殿，让太医赶紧医治皇帝时，却发现——所有的太医，都将目光放在李潜的身上。
李潜看了眼弥留之间的皇帝，朝太医点了点头，太医们才一拥而上，赶紧为皇帝诊治。
李广贵心中一凛，默不作声看着李潜。
李潜没有理会李广贵，只是背着手，缓步走出了养心殿。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伸手轻轻一挥。
就在这无声的令下，所有御林军居然立即开始动起手来。一时间，养心殿宫内外彻底变成了修罗场，鲜血与惨叫充斥着整个宫殿，血腥气弥漫开来，刺激得李广贵双眼潮湿。
没有多久，二皇子带来的那些官员和锦衣卫，已经被斩杀殆尽，满地的尸体横陈，而李潜却只是风轻云淡地站在这人间炼狱之中，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见人终于清理干净了，李潜又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
屋子里，那些原本被制服在地的宫女太监，此刻各个都在瑟瑟发抖，依稀还有哭声隐隐传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朝着他们又挥了挥手。
养心殿内，原本伺候皇上的宫女共一十六人，太监一十六人，加上洒扫传话，伺候茶水整理衣橱的等等等等，共三十余人。
他们毫无反抗能力，不出片刻便被杀了个干净。
尸体被丢出养心殿，与锦衣卫的尸体堆叠在一块，鲜血将整个宫殿内外浸湿，甚至漫过了李潜的鞋面。
第181章 一元复始（五）（）
李广贵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看着李潜一步一步往自己这里走过来，然后轻轻微笑起来。
“李公公见笑了，”他说：“今晚之事，毕竟是内廷阴私，这些人留着都是遗祸，本王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
李广贵过了好久，才重重点了点头，他扯出一抹笑：“四殿下，老奴有自知之明。”
李潜但笑不语，只是拿他那依旧淡然的眼神，看着李广贵。
“我知道该做什么，只是老奴有一心事是放不下的。”
“李公公请说。”
“我那孙女儿啊”李广贵吧咂吧咂嘴，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小寒那丫头”
李潜眉毛一挑，表情有了一丝变化：“她是个好姑娘。”
李广贵点头：“小寒那丫头，命确实太苦了。若是她能有个保证，老奴便死而无憾了。”
李潜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李广贵的肩膀，他那只手的袖子之上，还沾有皇帝刚才咳出来的血：“李公公放心，您就是不说，我也会照顾小寒的。毕竟，我与她有着一把轮椅的交情。”
李广贵抬头看着李潜，而后笑得更坦然了，他点了点头：“有殿下这句话，老头子我就是闭了眼，也放心了。”
“时辰不早了，”李潜收回手去，往窗外看了看，此刻，太阳刚刚升起：“想必小寒在家也等急了，李公公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李广贵点了点头，慢吞吞回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