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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很快就有人押了对母子进殿,并扔到地上。那对母子虽不曾被人虐打过,但衣着褴褛,脸上沾了不少脏污,显然也受了不小的苦。
随后,就在他们身旁,赵王又派人以同样的方法将一对黑犬扔到地上,母犬和犬仔惨叫了几声扑腾着站起来,循着赵政母子的气息凶凶然地跑过去,那畜生呲牙狂吠,凶狠嗜血的样子,看样子它们显然是经过训练有意针对他们母子的。
那场景就连不少大臣看了都屏住呼吸,头皮一阵发麻。甚至有几个文官想起畜生不认人,万一随意攀咬起来……怔怔地吞了口口水,以手撑地下意识往后退去,着实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不过也有些个大臣看后满脸兴味,瞧着狼狈趴在地上的赵政母子和一旁朝着他们狂吠的黑犬竟还忍不住发出一阵哄笑,又附和道:“大王所言不差,果然精彩。”其间还不乏夹杂有辱骂秦人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总之无论是今日大王难以捉摸的态度,还是殿前放出的凶恶黑犬,都似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在每个人心头,不少人在心里提醒自己:今日小心为善。
再说一身玄色短打的小赵政,他被人扔在地上,虽然吃痛皱了皱眉,却是一声不吭,白着脸从地上坐起来,念着阿母生病不能躺在地上,想要扶她起来,却被那体型庞大的母犬打扰。
眼下殿外的雷鸣伴着身前的犬吠就萦绕在他耳边,他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惧色,整个人反而更加精神了起来。他凤眸微一眯,偏头朝那对不友善的黑犬狠狠地瞪过去,并辅以扬手恫吓的动作。说也奇怪,那对黑犬被他那么一瞪便如销了声一般,继而呜咽了几声,当即耷拉下尾巴,怯怯地往后退了几退。
待吓退黑犬,小赵政便转而柔了神色,小心翼翼地将母亲扶坐起来,等母亲安置妥当,他无视那些针对他们母子的哄笑辱骂,以及那些冷漠的人看戏的目光,寒着脸默默环视了周遭一转,随后才微微低下头,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人却是更加挺直了腰背,不卑不亢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身形虽小,脸上的稚气也尚未退去,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姿势配上一身干练黑衣竟能给人一种英挺而沉厚的错觉,甚至是种劲如苍松的好印象。这一举动落入赵王和好些大臣眼中,不由觉得可笑:垂死挣扎罢了。而廉颇、蔺相如、李牧他们几个却因此高看了这娃娃几分。
郭开瞧见这样的娃娃,竟也开始有了松动。不过他不是那假仁假义的老廉颇,可不是赞赏抑或同情这个娃娃。他只是觉得少年昨日所说今日看来当真又多了几分可信的程度。只是眼下还不是下决断的时候,姑且看看再说。
此时,雷声还在继续,风声也尚未停止,可雨仍然没有落下……
第15章 阴风吹满楼()
赵王以恶犬羞辱赵政母子未果,心中忽觉无趣,索性摆了摆手叫人牵走,又随手拿起案上一块色沉纯厚温润的玉虎,一面把玩一面看向臣下朗声问道:“寡人欲以他秦国公族的血祭我百姓亡魂,振我赵军士气,尔等以为如何?”
“回大王,臣以为若是诛杀质子,能否振奋士气倒还其次,万一激怒了秦人,他们攀咬得更加凶狠……”谁知这话还没说完,就被那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的扈辄打断:“赵国何惧!他秦国真要继续打来,我扈辄敢请第一个领兵迎战。”
扈辄是赵国猛将,【1】素为郭开所用,但今日之请,郭开事先也没有和他通气,此番话全然是他按着郭开从前的吩咐顺着赵王的想法来说的。但是今时今日,情况毕竟不同,他全然不知自己的主张与郭开接下来可能要做的事情是背道而驰的。
此话一经提出,不少郭开的人就站出来附议了。反对之声与喊打喊杀之言在殿中荡开,横飞的唾沫似剑影刀光,你来我往间虽不见半滴鲜血,却也是招招凌厉逼人,与战场之上生死攸关的厮杀相比也不遑多让。
若换了往日,这些不牢靠的下属擅自行事郭开早就递了眼色,可是今日他没有,自顾垂眸整理自家衣袖,掸掸衣角落在地上沾染的灰尘,再仔细抚平上面的皱褶,总之朝堂之上发生的一切好似与他无关。
太子嘉、李牧那边也稳稳地坐着,默不作声。而另一边,老态龙钟的蔺相如正昏昏欲睡,全然无法集中思绪。不久前才替蔺相如接掌相位做了假相的廉颇,眼下瞧他一副老不中用的样子,思绪飘到了别处。
这文臣武将到老了就是这个区别,现如今他一顿尚还能吃一斗米十斤肉,而这老东西却只能喝点白粥吊着。“哎”廉颇浩叹一声,伸手捅捅蔺相如的手臂,以眼神示意他朝堂之上莫要失态,这一来二去他二人同样没有发出过一句评论。
赵王今日要做的,本来就是要逼迫众臣决议:杀质子,报血仇,振士气,顺带找回自己失落已久的威信。
现如今,这朝中廉氏蔺氏将相同心,颇有声望,他二人若站出来反对一句,就算是赵王也得无奈妥协,俨然是庙堂上主心骨般的存在。而他那长子太子嘉,在朝中素有贤名,良将李牧又为他所用,也是赵王施政时不小的阻力。
更糟的是,那两股势力常常主张不谋而合,表面行事是为忠义报国之名,实则不把他这个赵王放在眼里,事事与他针锋相对。
只有郭开,从一而终对他忠心耿耿。可是纵使他力排众议将郭开提至上大夫,官拜司寇【2】,还替让他拉拢了不少可用的人,论稳固,郭开在朝中终究还是不敌他们。
对于郭开他们今日的表现,赵王很是满意。而另一边他的好儿子太子嘉、李牧和那两个老东西就实在碍眼了。看他们的眼神赵王就觉得心中莫名窝火:这些人越是故作深沉一言不发,越是表明不把他这个赵王放在眼里,要他们出谋划策的时候,他们却不接话头,这副稳坐泰山的形貌不是轻视他又是什么?
此时,一阵狂风从大殿敞开的大门间凌厉地灌进来,掀起了不少人的衣袖,大殿中的沉闷之气非但没有因此一扫而空,反而有种愈演愈烈的态势。扈辄他们虽不及老贵族们说话份量重,但鼓荡人心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厉害。
赵国原多血性男儿,诸如“血战秦人,不做孬种”、“杀质子,励军心”之类的话语提得多了,竟也能动摇得不少人心,反对之论大有被喊打喊杀之言淹没的趋势,朝中也渐有同仇敌忾护国卫家的激昂之气。
此刻赵姬将儿子护在怀中瑟瑟发抖。什么吕不韦,什么异人,在她心里不过是个抛弃他们母子逃跑的懦夫。自身难保还空许什么秦国夫人?真是无耻至极。
事已至此,赵姬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些年若非家中老翁上下打点,他们母子在赵国绝无生存的可能,遑论什么回秦国共享天伦当上夫人。
小赵政没有怯懦地将头埋在母亲怀中,而是偏过头从母亲臂弯间坚毅地看出去,一遍一遍认清那些人的脸,看清他们做的事,无论今日能否活下去,他都会牢牢记住这些人。
他并不怕死,也不怕受罪,但是此时此刻心里还是有些失落和害怕的,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和小高道别,他还怕小高找不到自己会担心。想到这里他懊恼地将脸埋在母亲怀里轻轻蹭了蹭。
面对朝堂此种情况郭开微微蹙眉,这些分明与昨日少年所料相同,可朝会前考虑得再周到,临到朝会却仍觉有些不真实,如今情形若再无人站出来反对,便也可能出现另一种失控的可能,届时还有什么可想……
等等!想到这里,郭开猛然惊觉,原本打算持观望态度的自己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默认了少年的提议甚至在为还未出现的结果感到惋惜。毕竟少年的提议太过大胆,郭开一回神,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可当那个眉间一股书卷清气悠然而立的少年猝不及防地浮印在眼前时,郭开先前心中那团浮躁气已不知不觉被驱散,心跟着定下来不少。分明身处虎斗龙争的朝堂,分明在这紧要关头,郭开竟然就这么放松了下来。
赵王见时机成熟,不动声色地将手中握着的那枚玉虎稳稳放在面前的案上,做了个手势,便立刻有殿前侍卫会意,走到赵政母子面前将他们分开,把他们架了起来。接着赵王大袖一展以手撑膝身体微微前倾抗声道:“既然众卿赞成,那……”
从适才起,李牧就将心头的火压了又压,今番赵王所为,全然是小人行径,堂堂赵军的士气何时要一对孤儿寡母的血来鼓动了?虽说两国交恶诛杀质子天经地义,但原本质秦的异人因看守不利已然逃跑,再为难一对孤儿寡母,岂非让列国唾骂?
“大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李牧眼下虽保持着躬身行礼的谦卑姿势,但身上仍然不少半分英武之气。举手投足都是自将门带出来的轩轩昂昂之风,就连此刻自身难保被人死死扣住的小赵政也为他勃发的英姿所折服,不禁多看了几眼。
随着李牧出列,这边郭开的眼睛就跟着亮了起来。“那日立倡姬为夫人一事未果,大王表面虽没有发作,其实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加上平素的积怨,难免要找个地方发作,您说他寻了个不大不小的事端摆到明面上处置为的是什么?”
这是少年昨日说过的话,如今定下心来一看,的确更清楚了:事情不大放大偏生放大了处置,无非是想引人入圈套,借机立威,杀杀他们的锐气。郭开双手一挥,把先前压在手臂下的衣袖展开,整理好仪容再次跪端,嘴角一勾心道:开始了。
相比廉颇这些老资格,不到三十的李牧分量就要轻得多,不过眼下匈奴那边蠢蠢欲动,赵王还指着再调他回代地镇守,盼他能击退那些让人头疼的蛮子,所以朝堂之上少不得也得给他几分面子,是以做了一个虚请的手势道:“请讲。”
李牧再拜,方言:“臣以为诛杀质子不妥。”此话正中赵王下怀,今日要的还就是他的反对。赵王掸了掸衣袖有意沉吟道:“哦?这其中有何说法?”
“赵国男儿顶天立地,拒敌迎战退秦护国原就义不容辞,无须靠杀一个女人和一个娃娃振奋士气”,李牧肃然道。赵王面不改色,人却带上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压迫感笑问道:“诛杀质子是寡人的意思,这么说来寡人此举倒是小人之德了?”
不给李牧接话的机会,赵王神情一变又拔高了几分话音:“卿可知你口中的女人是秦国公子的发妻,你口中的娃娃更是秦公族的血脉,要他们为我赵国数万将士的偿命,为我赵国数万因秦国征战流离失所的无辜百姓偿命,又何尝不是天经地义?”
赵王这一番话说下来,朝堂寂然无声,知道自己触到了大王的逆鳞,李牧低头告罪:“臣不敢。只是诛杀稚童弱母之事很容易落人口实,秦若借此为由煽动列国伐赵,届时赵国孤立无援岂非得不偿失,纵由诛杀质子激得浩浩士气,也难敌六国同仇。”
见李牧如此不避生死直言相谏,先前持反对意见被打压的大臣们立时又有了精神,和主杀的臣子争作一团,谁也不相让,先前寂然无声平淡无波的朝堂,再次掀起层层波澜。
有人拂袖反驳:“秦国屡次挑衅,我赵国若一再退让,左一个怕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