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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才瞧你抚琴,颇有我一个学生的风范,如今他已回到韩国,一想到此生怕是再难相见,老夫生了些感慨,忍不住想再听一曲聊以慰藉。”老人提到爱徒,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赵高心中好笑,这老头真不客气,不过有情有义倒也有趣。
老人点了首《列子御风》说是他爱徒从前喜欢的。这曲张先练得少,却不忍拂了老人的意,还是注神倾意地从头走了一遍,老人听着听着便陷入了沉思不可自拔,许是想起如今到老孤身一人,不免有些感慨,待他回神,张先才问:“想来高足琴技比张先了得,在老前辈面前献丑了。”
“前辈就前辈,何须加个‘老’字?不过你想错了,他琴技远不如你。”老头这真率的性情让赵高在心里失笑,而张先被他这么一说,却有些讷讷的不知该如何接口。老人站起来看着他道了句“多谢“,又说“明日午时过后再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中午在饭堂吃饭就有议论:“听说今天囧朝堂上有一场论兵?”绛衣掌书激动地敲了敲桌案道:“相当精彩,不愧是才辩纵横的荀祭酒!”有人闻言一下站了起来:“竟是稷下学宫的荀卿!”没有机会去议政殿记录的掌书们全都被勾起了浓浓的兴趣。
先前论兵的内容就已经传了过来,只是同那临武君论兵的是谁,一直众说纷纭,这时候听去过的人一讲是荀卿自然激动得无以复加。荀卿是谁?三任稷下学宫的祭酒,统领学宫百家士子的长官。其言可为天下士子的准则,其行可为天下士子的规范,各国君臣皆仰慕其名。更重要的是,老先生是赵人,若赵王有意招揽,那将是赵国莫大的福气。
“倒是一个渊综广博之士,就是傲气了些。”也有人对他的性格不太赞赏,却也有维护的:“不然不然,大凡渊综广博之士,谁人不带点傲气?今日所论如山之峨,海之渺,针砭时弊,振聋发聩,如此才学,谁不拜服?”
听人提到稷下学宫,赵高也有些向往,那个地方可以说是战国时期最大的一个学府,容纳百家之言,吸收百家之学,先后出了孟子、慎子、申子、荀子等学派宗师,数量相当可观。赵高从前就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去瞧上一瞧。
午时前,张先就拿了郭开送给赵高的牌子出了宫,他说老人既然要他等着,他就不能不去。等张先下午回来的时候却带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昨日的老头竟然就是荀卿,且他已收张先为学生,张先这次回来就是向二人辞行的。
“老师说既然母国不用他,不如就去楚国看看,我既然拜入他门下,自然要随他过去,往后山高水长,两位后会有期了。”
送走张先,赵高、王宠二人都有些感慨,没想到三人当中运气最好的是张先,凭那一手好琴技入了荀卿的眼,竟然做成他的学生,荀卿带出来的学生无论是李斯还是韩非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张先这一入门往后自当前途无量,二人都是打心底里为他高兴。
王宠突然想起那日自己问过赵高的事,觉得该是要重新思考一次的时候了。赵高经历了这次同挚友的别离,心里也转着不少自己的事情。
当天看着赵高坐在地上心情复杂,连书也没怎么看进去,娃娃瞧在眼里有些着急,主动摇着他的手臂问他:“小高,你怎么了?”赵高木然抬头,回过神来发现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凝眸瞧了娃娃半晌,又捏着他的脸喃喃自语:“不知道小包子脸你还有多久……”
被他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弄得不知所措,娃娃也不知道他怎么了,看他眼下的样子更是什么也无法说,什么也无法问,干脆从地上爬起来,笨拙地将他的头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一副老母鸡哄小鸡仔的架势。只是这老母鸡的身形和小鸡的身形相较着实的怪异。
赵高原本不过是在想今后当如何,顺带想起娃娃如今也有九岁了,很快就要回到秦国去,生出了点感慨,不想,他难得多愁善感一回却让娃娃如此担心,想起他笨拙地回护自己的模样心中不觉失笑。但娃娃这么做却又让一股暖流自他心底涌起并紧紧包裹在心头,既然不愿让它散去,索性闭上眼睛任他抱着了。
“小高睡着了吗?”过了半晌,见赵高没有动静,娃娃不确定地问道。赵高在他怀里摇摇头,娃娃“哦”了一下,又低头看他。看不见他的表情,娃娃又问:“那你好点了吗?”赵高自鼻腔发出一个“嗯”的声音,顿了一顿问他:“你累了么?”
“不累不累。”娃娃无视自己有些酸麻的双臂,赶紧解释。赵高抬起头来,挣脱他的怀抱,将他拎起来,放到地上坐好,抬出身份支使道:“小短腿借你老师靠一靠。”娃娃不乐意了,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小高,我的腿不短。”但说完又老实地拍了拍自己的腿:“不过你要靠就借你吧。”
赵高也不知道什么叫客气,身子换了个方向一歪,头就靠了过去,顺带连眼睛也享受地闭上了。他给自己找的理由就是:今早在太史府抄书太累……
第24章 我等你入秦()
娃娃为了让赵高躺得更舒服,背靠着书架尽量放松下来,左右没事做索性从近旁随手抄起一本书。他发现里面记载了不少楚地的歌谣,内容多是一些民间故事,写得极有意趣,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早把自己腿上还躺了一个人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此时赵高睡得沉稳,娃娃书看得认真,又是文吏们午休的时刻,故而周遭一片宁静。四月,正是柳絮漫天的时节,仅仅是一窗之隔,外面的绿柳红花因此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若有微风拂过,不少柳絮便乘风高飞,待清风渐止又似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相比起外面的精彩来,堆满竹简的琅环阁里就要清幽静谧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娃娃看至一处突然诧异地“咦”了一声,当下就想问赵高些什么,却见他睡得正舒适,不忍再打扰。不过娃娃很快就发现他睫毛上恰好沾染了一片飞絮,娃娃鼓起腮帮子轻轻吹了吹,却没有什么效果。
此时赵高熟睡面容沉静,一头乌发只随意用一根木簪松松束了,适才一躺下便有些松散开来。舒缓的眉间隐然藏着一股书卷清气,配上一身素洁的白衣,身上再镀上一层柔和的阳光,直映衬得周遭景物黯然失色,说不出的好看。娃娃看了呼吸一滞,旋即忍不住伸手去拿那片飞絮,不想这一拿反倒惊醒了他。
“怎么了?”赵高堪堪醒来,侧了侧身子从娃娃腿上离开,一贯清湛的眸蒙了一层薄薄的雾色,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嗓音也有些沙哑。随着他起身,那根半掉不掉的发簪彻底落下,乌发顷刻洒下来披在白衣上,不过适才躺下时鬓发被他蹭得有些乱,这时再看,整个人尽显慵懒。
娃娃瞪着水润润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见他要束发,先一步抬手替他整理凌乱的鬓发。赵高看他理得认真,也怕自己出去形象不佳,索性就任由他作为了。“好了。”
待娃娃整理好,他便又将头发束了回去,整个人顿时精神了起来,目光也恢复了往日的澄明,正要问娃娃适才出了什么事,娃娃却简短地命令道:“小高,你闭上眼睛。”
赵高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愣了一愣之后还是照做了。娃娃很是小心地将适才未能拿下的飞絮轻轻取了下来,待他睁眼才告诉他:“你看,睫毛上的东西。”赵高淡淡地“嗯”了一声,问出了之前没问的话:“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娃娃懊恼地一挠头,这才想起自己忘了问正事,于是将那卷书捧到赵高面前,指着一处让他看。赵高仔细一瞧,略一错愕旋即会意,原来娃娃问的是楚地名谣《越人歌》,只因其间讲述的是一段动人的同性故事,所以娃娃才会觉得疑惑。
“小高,你觉得庄辛真的喜欢襄成君吗?”同性恋话题就算是放到两千年后,大人都很难与小孩讲清楚,甚至许多家长非常避讳这个问题,不准小孩问起。但赵高偏偏觉得直言也没有什么大碍,藏着掖着反而容易出现不可预料的后果,所以坦言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说出这样的话,只怕是了。”
“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娃娃还是十分困惑。赵高微微一笑,泰然自若地摸了摸他头上柔软的发丝解释道:“其实我也不习惯,但总不过就是一个人喜欢上了另一个人,不一样的只是对方恰巧也是男子罢了。左右不是你,倒还替别人操心起来了。”说到最后赵高忍不住揶揄起他来。
娃娃这么一想觉得也对,横竖不是自己,有什么可想,豪气地拍了拍自己的小短腿,爽快地借给赵高继续枕着,而自己则拿书发奋去了。
一晃几个月过去,由夏入秋,原本酷暑退去当觉清凉惬意,未料从西边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秦王卒。消息一至,酷暑仿佛退而又至,整个天下都好似被放在大火上炙烤了一般。
只因秦王的废立如今已经紧紧牵动着天下的局,是以四海之内都巴巴望着西边的一举一动,只恐错过了什么。但现下身为储君的安国君还在服丧,除服之后新君方可即位,所以立新王的消息尚未传来。
赵高接到消息时,原本拿着筷子的手一僵,王宠在一旁连唤了他几声他都未曾察觉。“小兄弟你……”王宠原本还想问他怎么了,但脑海里浮印出一个稚童的身影,突然释怀了:“听说异人几年前就娶了华阳夫人长姐之女为正夫人,并诞下了子嗣,如今看来异人太子之位已然稳当,那娃娃有福了。”
此时赵高心里百感交集,一面为娃娃高兴,一面又为他担心,于是摇摇头喃喃道:“只怕未必是福。”王宠一想,心道也是,他们这些小吏尚且身不由己,公室争斗更是惊心动魄,稍有不慎便可能跌入万丈深渊,何人可称心?
饭后。
娃娃刚一到琅环阁,就见赵高站在那里等着了,见他上来,便主动向他招招手。以往他到的时候赵高几乎都在正坐在地上看书,娃娃只有主动去摇他,才能让他注意到自己,并得到一句:“你来了”。今日怎么……看赵高神情严肃的样子,娃娃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忙三步并作一步跑到他身边仰头看他。
“你近来最好有个心理准备……”赵高顿了一顿,眼见娃娃满脸疑惑,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半晌才又接着道:“从前不是同你提过回秦国的事么,料想近来就有分晓。”赵高猝不及防地提起回秦国,且说归秦之期不远了,这让娃娃始料未及,当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赵高看他失神的样子,也知道自己今日太严肃了些,但却是无奈之举,因为异人派人来接他们母子尚需要些时日,他要趁着这段时间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也要提早做些准备帮助他们母子安全离开,毕竟赵国手中好不容易握着个秦国公孙,可不会轻易送还。
“这些日子你同阿姑定要处处小心”,赵高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别看娃娃在赵高面前呆头楞脑,但其实是赵高能让他放下所有心防,所以他不用刻意想太多。娃娃本就心思机敏,现下一认真起来,也知道自己和阿母大致是个什么情形。赵国不待见他们母子,若阿翁真的还记得他们母子,派人来接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