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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蚂蚁们穿越大岩石,总有一段时间是不见天日的。它们只能在石头底下,历经『潮』湿和黑暗,用触须一点点『摸』索前进。
岩石毫无疑问又大又重,而蚂蚁毫无疑问又小又弱。当渺小卑微的东西面对庞大强壮的东西,好像也不一定需要绕道而行,好像也可以从大东西的内部穿越过去,但是必须要做好吞咽黑暗的准备。
我喜欢那队黑蚂蚁带给我的启发,它们让我获得了短暂的孤勇。那时候我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突然之间有了勇气,即将要从大岩石底下穿过去。
而我的大岩石,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以家族为代表的上流社会。
<伤>
甜的。度假村的夏风在我的记忆里是甜的。
当我触及那片回忆,整体『色』彩都是猩红『色』的,高温闷热,灌满我的七窍,让我很想呕吐。
画面“刺啦”一下破开,沙漏开始缓缓倒转,我站在时空交叉的路口,往左是深渊,往右是黑洞,向后会被吞噬,向前会被绊倒。
不如你来告诉我,我该如何行走?鲁森,我也有无法做决策的时候。那一天那一刻,我需要有一个人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背着画夹,沿河岸从上游走到下游。素描纸上的大岩石轻飘飘,现实中的大岩石沉甸甸。我想象着自己正在模仿黑蚂蚁爬行。
然后我看见了诺拉。
她站在河谷岸上,她穿了一条淡紫『色』的裙子,她的皮肤在夏日阳光下几近透明。
我停在原地,把手放在画夹肩带上。我真应该戴一顶棒球帽,遮一下太阳。
站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远远地凝视诺拉,是我年少时最习惯做的事情之一。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多少个像我一样的少年,但我知道这世界上只有一个诺拉。一个最有可能成为我母亲的女人。
诺拉安静地站在那里,裙子被夏风不断地吹起。我的目光一点点掠过她的裙角,企图从裙裾的弧度看到传说中的母『性』之美。
或许再凝视几秒,我就能看到了。
然后在这时,我想起了你,鲁森。你在哪里?
你不是跟诺拉在一起吗?
下车时你说:“威文,我想跟母亲一块儿玩。”
听到那句话时我在想:哦…母亲,鲁森有母亲。鲁森跟我是不一样的少年。虽然我们的诺拉是同一个诺拉。
第24章 W()
<疯>
“一个救生圈。霍罗德叔父; 你能给我一个救生圈吗?”
将满十六岁那一年; 我见到了长居美国的叔父霍罗德。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当晚就喝醉了。
等我醒来时; 霍罗德说:“你醉了之后只说了一句话; 你说你想要一个救生圈。”他哈哈大笑,可能听见一个喝醉酒的人嚷着只要一个救生圈的确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他说:“告诉我; 威文; 难道‘救生圈’是一个暗号吗?”
不; 不是的。救生圈怎么会是一个暗号呢?救生圈就只是救生圈; 是一个普通又平常的词语,是一种与水有关的工具; 是我在十二岁那年吼着要寻找的东西。
可是我没有找到它。我连一个救生圈都找不到。
不; 不要捂耳朵,鲁森。听我说。你听我说。请你听我说。
我看到你了。你在水里面; 我看到你了。
是这样一个画面:你在水里; 诺拉在岸上; 我也在岸上。
是这样一个顺序:我先看到诺拉,然后看到你; 最后看到水。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融化、剥落、蒸腾。我想起黑蚂蚁、大岩石、莎娜的脸,还有埃翁的蓝牙耳机。
河谷里有一个小潭; 小潭里有一个男孩。水花四溅,你在扑腾。
“鲁森!”我喊你。
画夹不见了; 我扔掉了我的画夹。我把身为一个哥哥所能表现出来的最深刻的一种眼神投『射』了给诺拉; 以至于她的身影如此长久地烙印在我生命里。
请问; 这个世界上有人能理解一位站在河岸上看着小孩溺水的母亲吗?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没有。永远不会有。但很快,我成了她的同类。
我向你扑过去,鲁森,我企图能一下子够到你胡『乱』挥舞的手臂。河水浸湿我的鞋子和裤子,漫过我的膝盖。我知道这种深度的水完全可以淹没你。
可不知何时开始,某样东西开始发烫。
是河水。夏天的河水本该是凉的,可我觉得好烫。
好烫啊。
想起来都是烫的。一寸一寸地腐蚀我的皮肤,打开我身上每一个『毛』孔。
我一度认定我会被烫死。
腥甜的气味充斥在我七窍,无孔不入,我的胃翻江倒海。
更糟糕的是,我感觉我会摔倒,一次又一次地摔倒,这里没有水草,我什么都抓不住,我要被吞没了。
魔鬼弓起了身子,哥哥停下了脚步。
我甚至差点跪了下去。
这时你开始喊:“哥哥!”
从我看见诺拉到我走进水中,那些画面爆发在一瞬间,时间太短,我忘了你有没有喊过“妈妈”。鲁森,也许你有,也许你没有。我祈祷你没有。
但很快,我就一并祈祷你最好也别喊“哥哥”。因为我没再往前挪动脚步了。
我停在那里,离你还很远的地方。表现得像是被水怪抱住了双腿一样。不管有多难以承认,但我就是停在那里,我真的停在那里。
“等我回来,我去找人,我去找救生圈!”我说。
“救我!”你在喊。
我转身,开始跑。
我承认我逃跑了。听着你的呼救声,听着风声,我头也没回。耳边只有“哥哥,救我”和“呼啦呼啦”这两种声音。仿佛你每喊一句,我就被夏风扇一耳光。扇得我晕头转向,脑袋嗡嗡作响,火辣辣的疼。
像这样:
“哥哥,救我!”
“呼——啪!”
“哥哥,救我!”
“呼——啪!”
“哥哥,救我!”
“好。好。好。”这些年我在梦里无数次回答你,“好的,鲁森,我救你,立刻救你。”
…我真希望我回答过你,鲁森。可记忆里我并没有。记忆里只有呼啸而过的风,记忆里的我,把你留在身后,留在潭水里。我跑回了河岸,独自一人。
而岸上我能立刻求助的,只有一个人。一个离我们最近的人。
这世界上有没有人曾竭尽全力地请求过一位母亲去救她自己的孩子?有的。我求过。丧失理智一般地求过。
我一把抱住诺拉,“救他,救他!”我说。就在那一刻,我竟也像个抓住了救命稻草的人,并且想要把稻草抱到水里,让她去救另一个人。“救鲁森,救他。”我重复着这三两句话。
我的声音撞在自己的胸腔内壁,又重又疼,从喉咙里奔出来,一股脑倒进诺拉的双耳。
可是。
“走开。”诺拉说。
她掰开我的手臂,她把我推倒在地。
我的世界瞬间被人捅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冷风猛地灌进来,吹得我全身剧痛。我突然发现,人的心肝脾脏应该是能够被搅碎的。
我用双手撑在『潮』湿的泥土地面上,仰头望着诺拉。她皱紧眉,脸上的表情让我明白了我是一个没人爱也没人要的人。
我眼前的画面分出两层,一层是当前,另一层是过往。
同样的事情,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表情。五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诺拉,她坐在沙发上,看起来像是在微笑。莫里斯先生教我张开手臂准备跟诺拉拥抱或者等着被她抱起,我努力照着做,努力不怯场,努力去拥抱我人生中第一位母亲。我张开手臂站在诺拉面前,靠近着,期待着,很安静,眼里只有她的面庞。然后诺拉站起来,伸手推开了我。
同样的,连空气都散发出痛苦的味道。同样的,没有人来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就撑在地上看着诺拉,看着她皱紧眉头,看着她用表情把我扔进深渊。
那时候她使劲摇晃我的肩膀,问我:“你怎么不会说话?你为什么不会说话?你说不说?你到底说不说?”我抿紧嘴唇,用尽全力把喷涌而出的疼痛咽回去,直到疼痛把我的内脏压得变形。
这次诺拉没有问我什么,她只说了一句“走开”。或许她之后还说过什么,但我全都听不见了。
我双手撑地,转头看了一眼仍在水里挣扎的你,再看一眼站在我面前的诺拉,心脏狂跳,大口喘气。鲁森,我该怎么办?
诺拉站在那里,让我感受着一阵阵空洞,我觉得整个人都快要融化了,或者会像美人鱼一样变成一堆泡沫。
我不敢放任自己去深入感受那种莫大的空洞。我真害怕自己就那样倒在烂泥里,爬都爬不起来。
因为太容易了,一个分崩离析的少年,直接就那样烂掉实在是太容易了。
可是我说,站起来,你要站起来,你他妈快站起来。鲁森还在水里。
<灭>
风好大,水声哗啦,空气怎么这么甜?
连我的喉咙都被填满了腥甜的东西。我想停下来把喉咙里的东西吐出去。
但我不能停,我要去找人,我要去找救生圈。
我试图在奔跑的途中甩掉那些纷至沓来的画面,包括诺拉,包括孤儿院,包括那个一伸手就能攫住我的魔鬼。
可是鲁森,我跑得越快,就越是无法逃避一个事实:我在跑。离你越来越远。我逃了。
当我终于跑到度假村里的一间渔具店,冲着大门喊:“救生圈,救生圈!”我喘不过气,满脑子都是救生圈。
有人从渔具店走出来,我没听见他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还喊了些什么。我只知道有人去救你了,我跟着他们往回跑。
风还是那么大,腥甜的东西从我的喉咙往上涌,充满了我的整个脑袋,又甜又热。好恶心。
我停下脚步,弯腰扶住膝盖。膝盖在颤抖。然后我看见了自己的裤子。
一条被浸湿了一半的深棕『色』长牛仔裤。水的痕迹停在膝盖以上一点点,大腿部分是干燥的。
瞧啊,我做了什么。
我想起全身都浸在水里的你,浮浮沉沉的小男孩。面对那样的你,我转身跑了。鲁森,那年你才九岁。鲁森,我的裤子只湿了一半,我根本没有尽全力去救你。
逃跑的哥哥和旁观的母亲,对落水的小男孩做了同样的事。
我弯着腰开始呕吐。碎掉的五脏六腑在我腹中翻腾。我两腿虚软,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双手和膝盖都发了狠地疼,尖锐的痛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在一片宁静的度假村草地上,我却听见“咕噜噜”的气泡声,交织着从远处传来的教堂钟声,还有低语声、嘲笑声、呕吐声。天空被浓稠的血染透了,我抱着脑袋吐到虚脱,对着草地嘶喊:“会有人的!会有人来救我!”
喊完之后,我发现这个世界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了。
<累>
意识虚无,言语无法为我辩解。
我紧闭双眼,把自己扔在黑暗里『摸』爬打滚。
反正外面的世界也好不到哪里去,残酷、疯狂、虚伪且病态。就让我一直闭着眼睛在黑暗里冬眠。
只是,当我完全清醒时,我迫切地想要知道你怎么样了。鲁森,你被救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