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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逼』迫起人来一向不嘴软,直到他认错并保证下不为例才停止。
于是我不打算收敛我的凶狠,我在心里想着:来吧,让我像个大人那样,跟这个笨小孩谈些严肃的事情。我尽量摆出我父亲埃翁每次在书房跟我谈话的那种架势,学着他的模样,或多或少会有点用。
可惜我没有和埃翁一样的深邃蓝眼睛,否则会更有气势的,我保证。
“因为你迟迟没来,”鲁森依旧低着头说,“我很孤单。”
他这句话像咒语一样钻进我耳蜗。我想,我完了。
说好要做一个大人,这个计划如烟而散。
我突然心软起来,边往他走近,边想象着该以怎样的姿势抱一抱他,才会显得自然而不突兀。至少不能让鲁森觉得我反复无常,前一秒凶他,这一秒又抱他。
“我失眠很久了…”准确来说,是失眠好几年了。我试图跟他解释,同时伸出手臂,“你不在的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
“叩叩。”
破空而入的怪异声响让四周围的宫殿墙壁瞬间倾塌,我转头看了一眼,再转回来时,鲁森已经不见了。
我的手臂僵在半空,我想要说的话是什么?
约莫有一句‘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没说出来。
<不讲理的六点一刻>
好了,这下,对于时间,我先是因为迟到而失去了恭谦,现在又因为鲁森比我提前离场而失去了傲慢。
对于时间,我什么态度都没了。
没有原则,皆大欢喜。
我翻身坐起,坐在床沿,耸了耸肩,假装出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可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有多懊恼。
“叩叩,”门外的容嬷嬷还在继续敲门,“先生,您该醒了。”
醒了。是的,我醒了。
梦境的残酷之处在于它无法被我们把握,随时随地可以隔断一切正在发生着的事情。
甚至连一个抱歉的拥抱也容不得我继续下去。
赤脚踩在地板上,我走到门边,眯开门缝跟容嬷嬷说了一句“早安”,关上门,开始新的一天——假如我是这么认为的话,这就是新的一天。
可事实上,我们都知道,人们很难在每一天的清晨都笃定自己即将拥有‘新的一天’。大多数时候,是重复的一天。
而我,目前的我更糟糕,我很有可能要拥有倒退的一天。
<没有答案的第一个记忆抽屉>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往回跑?”
洗漱时,这句话猛然闯进我脑海,我毫无防备,玻璃漱口水瓶被我碰翻了。
连同我整个人,也扶着洗手台弯下腰去。
一如多年前,站在房门前,慌得弯下腰,什么都做不了。
我该怎么说?
所有话语都藏在我内心。
我要如何说?
第4章 W()
<关不上的记忆百子柜>
早晨,在盥洗室,我确定下了两件事。
一,关于鲁森为什么不觉得弃婴保护舱是丑陋的,答案就是我昨晚睡前想起来的那个:那时候的鲁森,并不知道他自己曾经是弃婴,没人告诉过他,他是被埃翁和诺拉领养的。
二,那些就是第一个记忆抽屉里的全部东西了,如果还想回忆起更多,就必须拉开更多个小抽屉。
可是,还没等我决定好,那句话就闯进来了。
似乎记忆百子柜一旦被探访,就无法再由我的主观意愿关上它。
休想得逞。我在心里说。
抬头看镜子,里面倒映出一张没有过多情绪的脸,黑『色』短碎发,黑『色』瞳仁,年轻的亚洲男人面孔,这是我——一个从小在北欧挪威长大的亚洲人。
是啊,天真的鲁森,我并非二代移民。
我也曾是弃婴,是被家族领养的。
我跟你之间的区别是:我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件事,而你一直到很后来很后来才知道。
<走神>
再凶猛的回忆也不能阻拦我去完成一天中必须完成的那些事情,我得主次分明。
人总是要活在当下的,否则回忆也随之失重。
人怎么能依靠回忆度日呢?这听起来就很荒谬。我又不是在监·狱服·刑(说得好像假如我在监·狱服·刑的话就会做出这种蠢事一样)。
可是处理公事的时候,我被助理提醒了一句——“先生,你在听吗?先生?”
哦,『操』。难道我看起来如此心不在焉?
“你问这句话是认真的吗?”我紧紧盯着助理,不动声『色』地找回自己的状态,试图以此使得他怀疑他之前所看见的都是幻象。
“是的,先生,我认真的,”助理比我更能装,“我认为你刚才走神了。”
不,我收回刚刚那句描述,或许他的淡定不是装的,而是因为我刚才的状态恍惚得太明显了。明显到能被任何一个旁人判断为‘走神’。
“需要我复述一遍会议报告吗?先生。”
“不如我给你复述一遍?有这个时间供我们浪费的话。”我往后靠,靠着办公椅背,只用眼神给他无形施压。
“不敢,先生,”助理终于识趣了,“那我们继续吧。”
我没说话,十指交叉搁在自己的衬衣前,微抬着下巴,听他有条不紊地继续呈报。
但我承认,如果方才助理不识趣地想要听我复述一遍他汇报的内容,我是做不到的。尽管我装得胜券在握睥睨众生无所不能的模样,那也仅仅是建立在助理了解我的基础上。他了解我的确能在轻微恍神的状态下听见并记住他那一大堆冗长复杂的数据分析,所以他才能被我唬住。
但他没料到的是,我的确走神了,很彻底的那种。并不仅仅是轻微恍神,而是完全隔离了周围的声音与光景。
那几分钟里,我想起了我第一次见到莎娜的画面。
<孤儿院外的阳光>
也许这很难理解,我知道,当有人告诉我们:一对夫『妇』确认要收养一个孤儿男孩时,男孩还是身心健康聪明漂亮的;但等那对夫『妇』动用多层关系压缩了收养流程,以最快的速度把男孩接回家时,他却已经患上了自闭症,身上还带着不浅的刀伤。
——这种事情应该很难以被理解。想想啊,那对夫『妇』得多不幸才会摊上这么一个前后不一的孤儿。
反正当时,埃翁家里的帮佣姥姥哈瑞特表示,她不能理解。
哈瑞特说:“我以为家里会多出一个吵闹顽皮的小家伙,结果只是来了一尊白玉瓷娃娃。”
过分苍白,纤瘦,不爱说话,不爱笑,关闭在自己的世界里——oh,原来这样的小孩叫做‘白玉瓷娃娃’。
可是瓷娃娃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我见到的第一个名义上的亲人是莎娜,而不是埃翁或诺拉。他俩都没来。更不是家族里的其他表亲堂亲。
我甚至记得我离开孤儿院那一天,天气是怎样的;加长版的黑『色』车子是什么品牌;福利院院长脸上的笑容扯出了几道褶子;以及,莎娜戴的那顶羊『毛』帽是什么颜『色』。
分别是:大雪;劳斯莱斯;六道;明黄『色』。对吗?
有人目送我被接走;有人撑着黑『色』大伞站在车前;有人想抱我;有人坐在车里观察我。
而我那并不贫瘠的语言库,却只允许我说了两句话。全程,只有两句话。
一句是对那个想抱我的男人,我说:“不要抱我。”
还有一句是对莎娜说的。
那天的雪太大了,奥斯陆的冬季下起雪来没完没了。
孤儿院外围的铁栅栏透出生锈的气息,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雪。
院长蹲下来拥抱我,我其实并不认识他,在那之前,我只见过他两次。
一次是我『荡』秋千时,院长经过长廊看见我,要求我立刻回到集中活动室;还有一次是几个礼拜前,做完一项又一项的身体检测,护士带我回房间时,我看见院长陪着埃翁站在检测室外说话。
拥抱有什么意义?
与陌生人拥抱有什么意义?
我躲开了。
另一个陌生男人,撑着黑『色』大伞,带我往车子那边走去(很久以后,我才弄清楚,这中年男人是埃翁公司里的一位高层)。
身后,身前,似乎都是陌生人。
我当时活得真失败。
可哪一个孤儿不是如此?
孤儿可以对全世界友好,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全世界都是陌生人。
非我阴冷,只是人间的美好太少。对当时的我来说。
伞,西装,贵族,黑『色』车辆,一高一矮两个人,走过去,就是另一个世界。
至少,我想,表面上看起来,是那样的。
然后我看见了莎娜。她趴在车窗边框上看我。
我有没有说过,莎娜的眼睛很蓝,比埃翁的还蓝,蓝得惊心动魄。
“让他坐我旁边,亨特叔叔。”她对撑着伞的男人说。
好吧,坐在她旁边。我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闻不问,只要不触到我的逆鳞就好了,比如抱我亲我刺激我。
“你的头发上有雪片,我能帮你弄掉吗?”当车门被关上的时候,她转头来问我。
我回应她的举动是:往另一边挪了挪。
莎娜笑了,十二三岁的女孩,笑起来本应该是没心没肺的。但她的笑声里铺陈着一种克制的优雅。
“如果你认为我是那种很乐意帮助小孩子的人,比如帮他拂去头发上的雪片、给他买玩具、陪他玩耍什么的,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她的语速不快不慢,边说边从小包里找出手帕,“我只愿意为我的弟弟做这些事情。”
她用手帕轻轻拂过我的发顶,就像呵护一件易碎品那样。而我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勉为其难分出一点注意力去思考她的话。
要知道,与自闭症为伴的小孩对别人的话语真的没什么兴趣。所以我很勉强。
可是,‘弟弟’?
好吧,‘弟弟’,随便。
谁会承认?连我都不承认。
“好了,”她收起手帕,低头寻找我的眼睛,她说,“你真漂亮。”
“谢谢。”我说。
不,我不是在对她那句毫无意义的称赞表达感谢,我是对她帮我拂去雪片这件事表达感谢。
假如让我倾泄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秘密,关于那段回忆,我想说:至今为止,我都不太确定当时我的头发上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雪片。
或许,那一切都只是莎娜为了与我拉近距离而使出的小小诡计。
她从小就深受诺拉的熏陶,精通各种社交手腕。
而事实证明,一句“谢谢”的确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哪怕只有一点点。是个人都会知道“谢谢”比“不要抱我”这句话更友好,对吧?
车子驶离福利机构,一直都存在的阳光貌似变得更强烈了,盖过了飘雪的存在感。
回忆起那些画面,我习惯『性』用几个相关的名词组来描述:大雪,太阳;铁栅栏,黑西装;桃花眼,公主裙;黑『色』碎发,金『色』辫子。
一个是我的世界,一个是莎娜的世界。
后来的后来,包括现在,每当我穿梭在商务高楼大厦间,总会有那么一些心『乱』的瞬间,想起莎娜的蓝『色』双眼,像盛装着很多阳光一样,在我动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