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是我忘了。我忘了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最喜欢做什么。
你只知道我有很多兴趣爱好,你只知道国际象棋永远与我同在。
“哥,你想买下一副象棋吗?”
很多年前,五华沿江路的夜市集,我们路过街边的一间精品店,你这样问我,用很认真的语气。
“你已经很久没有玩过国际象棋了,是不是没有从奥斯陆带回一副来呀?”你对着货架上的象棋盒开始进行挑选,“我有带人民币哦。”
我的目光扫过那些象棋,它们不是国际象棋,是中国象棋。但你显然分不清,你的中文蹩脚得要命。
我想告诉你,小蠢货,我最不想从奥斯陆带走的东西就是国际象棋。我讨厌它。
“哥哥,你会成为父母亲的骄傲,”彼时你说,“就像成为埃翁和诺拉的骄傲那样。大人们都喜欢神童,能拿好多好多象棋比赛的奖项那种……”
那时候我们在梅州等着传说中的亲生父母来接我们回家。你对生活中的所有事情都充满期待和感恩。一开始我也是。所以我的话无声无息地停在了喉间。
算了,我想,一个谎言接一个谎言,一幕假象接一幕假象。即使是如此,我也愿意让你幸福一点。你本来就应该是幸福的。怀着期待和感恩,什么都不用担心。更何况,鲁森,你还那么小。
“对了,这里怎么都没有比赛活动啊?”你继续问,你似乎打算到收银台结账。
我可以什么都不说,我可以让你误会下去,但绝对不会允许你蠢到给我买回一副象棋。
于是那天我一如既往地蛮不讲理,拽着你的胳膊离开了那间精品店,没解释,没坦诚。
轻度纵容,重度自伤。
<没有谁能与谁形影不离>
曼哈顿西切尔。
许易钦接到我时,他试图伸手来拍我的脸,被我抢先踩了一脚。
“你他妈又犯病?”我习惯把某些疑问句说成陈述句。充分突出我对自身的信任以及对对方的藐视。好吧,其实这只是话术中的一个小技巧。
“我看你气血不足。”他说。
“你转行吧,医生行业欢迎你。”不对,我意识到此举对我不利,若是身边再多出一位医生,从此我非得失去所有人身自·由不可。
此时此刻转移话题才是上策,我十分违心地表达了一下对他这身搭配的欣赏(事实上那几天纽约还处于全境降温的状态,他裹得跟一只黑熊一样,毫无美感可言)。
“说到搭配这事,你助理呢?”许易钦问,“上次他向我取经,目的在于:他想多了解一下他家先生的日常衣服穿搭。”
脱下大衣,我在想,助理是几个意思?了解这个做什么?
“他在瑞士。”我把大衣挽在臂弯,我还在思考助理的目的,了解我的日常穿搭?这显然是个不太寻常的目的。
许易钦“咦”了一声,“你助理不是成天跟你在一起的吗?”
『操』,我知道是哪里不寻常了。但必须自然,必须淡定。
我反问:“难道你的助理工作时不是经常跟你一起?”我强调‘工作时’和‘经常’这两个词,这是很他妈重要的两个限定词。
“啊……我们是啊,”许易钦点头,又补充说明了一句,“但你们不止这样啊,吴文说你跟助理形影不离。”
我轻嗤,“这都什么时代了,居然还有人相信吴文的话。”
其实内心在想:『操』,吴文个粗人!语言运用能力简直丢人现眼。‘形影不离’?他怎么不说‘缠缠绵绵到天涯’?这样不是更能起到让人误会的效果?
别说是助理,我敢肯定,这世上没人能与另一个人一直形影不离。那是做不到的。
小时候,我刚结束幼儿园教程的那年夏天,保姆詹妮小姐说:“威文,你瞧,你跟弟弟形影不离。”
那段时间我特别喜欢缠着她带我们去郊外野餐,去游乐园,去参观各种各样的市内基础建筑设施。因为我觉得你有点笨,鲁森,你满二十六个月了,却还不能说出任何一句发音准确的挪威语或英语。我认为应该是室内环境太无聊了,无聊到令你丧失了说话的兴趣,所以很有必要用别的方法刺激一下你的语言系统。
詹妮小姐笑我,“有些宝宝就是发育得慢一点,这是正常的。威文,你不能用你的标准去要求鲁森,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我想说,废话,这么简单的道理谁不知道?
但我没说。
我明明是在以一般『性』的标准去衡量你的发育程度,而不是以我的标准。天知道,福利院护工说我两岁听书、三岁阅读并爱上朗诵。若是以我的标准,对比之下,鲁森你就是个障碍儿童。
大多数小孩子在二十六个月时已经能掌握几百个基础词汇了,基本的自我表达也没问题。而你的情况让我担忧,我甚至做好了要拥有一个笨蛋弟弟并且永远无法跟他交流的心理准备。詹妮小姐不懂我的担忧。
是啊,大人总是不懂我们真正担忧的是什么,而且总喜欢反过来纠正我们的错误。
如果我跟每一个不懂我的大人都争辩一番,那毫无疑问我这一生都将在争辩中度过。所以大多数时候,我选择原谅并无视某些大人的错误理解和解释。
我致力于开发你的语言系统,鲁森,不得不说你真有点笨,但并非无『药』可救。
那个夏天你学会了说一些很简单的短语,我很有成就感。我忘了具体哪些词是我教会你的,但‘果酱’、‘脸颊’和‘恶作剧’一定是我教的。
还有‘亲吻’。
这几个词汇串联起来,就是一幅画面——我在亲吻你脸颊上的果酱,那是我的恶作剧。
正如詹妮小姐说的,我们形影不离。
但之后就不是了。
暑假的尾声,秋季来临之前,尚德教练进入了我们的生活。准确来说,是进入了我个人的人生。
“威文,这是你的国际象棋教练,尚德先生。他***年获得***称号,是棋坛上的***……”埃翁是这么跟我介绍他的,后面一长串的荣誉证明,我倒背如流。
尚德教练弯下腰跟我握手。我把小小的手放在他略显沧桑的掌心,就那么放着,我不太会握手,尽管莫里斯先生教过我,但我没跟人真正握过手。
直到尚德教练轻轻握紧了一下我的手掌,并说道:“你好,小威。”我们的握手仪式才算结束。
夏天,握手,小威,教练,国际象棋——这几个词就像分割线一样。
鲁森,从那时开始,我们形影不离的时光一去不复返。
初上小学,每天放学后我都留在棋室训练四五个小时;一学期当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不在学校,而是飞去各个不一样的城市参加大小比赛;剩下的自由时间全都被我用在自己的兴趣爱好上。
甚至连莎娜跟你相处的时间都比我跟你相处的时间多一些。鲁森,听闻那段时间你茁壮成长。
而我,我发现了一些不那么好的事情。不是发生,而是发现。
第16章 W()
<不藏拙的小孩会得到奖励>
尚德教练到来之前,埃翁见过我下国际象棋。
某一次家宴后,我执白,跟莎娜的堂哥艾利夫在小桌上闹着玩。我并不认为自己需要藏拙,只管尽情地沉浸在游走于六十四宫格的趣味之中。
那时埃翁走过来看了一会儿,问我:“谁教你的?以前学过吗?”
“没人教我。但幼儿园里的班级导师跟我玩过,”我说,“他很厉害。”
“那你赢过班级导师吗?”他问。
“我没输过。”我答,顺便把艾利夫的黑王杀掉了。
埃翁点着头走开。艾利夫说:“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好歹我也算是你的堂哥。”
我凑前去,小声说:“你答应了的,输了就带我去你家里看那幅画。”
当时我那么小声,已经很给他面子了。我心心念念着艾利夫的父亲收藏的某一幅名画,所以在棋局上并不想谦让与他。
后来埃翁找过我,去他书房,边跟我聊天,边摆局下棋。
鲁森,我猜,埃翁从来没跟你这样聊过天。
我们谈欧洲时局,谈家族业务,谈道德价值,谈社会福利制度…他没把我当做一个小男孩,尽管我就只是个小男孩。我的知识面也许比同龄人宽广数倍,但我还做不到深入分析问题的本质,只能通过无数次耍小聪明来逃过他的追问。
埃翁的棋力绝对不赖,虽然他运用的是传统的人类思维,而我运用的是电脑思维。但我知道他不赖,我还知道他在试探我。
跟大人聊天与跟大人下棋。当这两件事同时进行时,我比较专注于下棋,因为下棋的胜负很大可能掌握在我手里。但聊天,我连我们聊天的目的都不清楚,更无法预知聊天的结果会是什么。两头都是谜,这样的事情我不喜欢。
“好了,”最后,埃翁收起手臂,说,“我想给你一份奖励。”
“可是还没下完。”我指了指桌面上的棋局。已经对弈到残局了,我原本算好要弱化他的优势,然后双象杀王。他却在这时候喊停?
“你会赢的,不用下完。”埃翁笑了笑。
我记得他那种笑,没有探究『性』,没什么深意,差一点我就以为他要伸手来『摸』我的脑袋了。
然后他起身去拿来一个文件袋,打开递到我面前。
鲁森,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奖励一个人还可以以那种方式。
他洞穿了我内心丑陋的报复欲,并利用我丑陋的报复欲给了我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而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我的确在某一瞬间获得了那种快感。
在孤儿院用刀片刺伤过我的男孩,摔伤致残了。
——这就是埃翁给我的奖励。
<不藏拙的孤儿会得到惩罚>
相当肆无忌惮,当我感觉大家对聪明的小孩子没什么恶意并且算得上喜爱时,我就专挑那些令人惊叹的难事来做。
那时候我在想,也许家庭环境跟福利院环境的确是不一样的。这里没有所谓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甚至有一次,诺拉下楼梯时,我速写了一幅她的人物动态,她看见了,她笑了。我承认我有过窃喜,就像一个伸手『摸』月亮的人突然被月亮砸中了那样。
是谁说过,所有人都爱我,被爱的人怎么会需要藏拙?
可惜,直到埃翁请来尚德先生当我的教练,直到国际象棋偷走了我的大把时间,直到埃翁和诺拉决定把我培养成职业棋手,直到我反复抗拒无果后,我才开始意识到我错了。
我暴『露』得太彻底了。
鲁森,你知道‘暴『露』’这个词有多令人难堪吗?这意味着我并不自由。
一个小孩,在自己家里,需要藏拙,需要提防暴『露』自我,这难道不是世界上最令人难堪的事情之一吗?
我毫无顾忌地给所有人留下了一个天才儿童的印象——这堪称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事情,没有之一。因为无数悲剧都因此而来,我大错特错。
可惜你不知道,幸好你不知道。
我清楚,鲁森,你一直以拥有一位高智商哥哥而自豪。你不明白,那是我的悲剧之源。
但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