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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道郭太医半点不介意,只摆摆手道,“无妨,他本就有孕在身底子又弱,加诸之前险些小产,嗜睡些也是正常的。”
嗜睡些?
时温听了嘴角微抽,您是不知道,王妃到底睡了多长时间。
郭太医坐在外间边品王府的上好白毫,边等岑羽醒来,边翻书。
他有随身携书的好习惯,但凡到哪儿需要等上那么一等,郭太医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从自己个儿医药包里抽出一卷书,再慢条斯理地翻看起来,从容不迫,风神散朗。颇有点儿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的意思。别人敬他如此,因而封他一个夫子仙医的名声。
俗话说得好,心态好,到哪儿都能浪。
但他还真是从容啊,从容得有点过分了啊
时温给郭太医斟了第数不清多少杯茶,盼望着,盼望着,没把王妃给盼醒,却先把王爷给盼来了。
傅舜华来时已酉时过了半个时辰,也就是传闻当中的黄金十八点。
他见几个人在岑羽房的外间坐着,郭太医也在,岑羽却不在,便开口问,“你们王妃呢?”
时温此时已然底气不足,“睡、睡着”
果然就见王爷脸上一黑,抬脚迈进了里间。
“岑”
傅舜华脚还没迈到床边,冷冷一声出口便想把那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人给叫醒,哪知道他一抬眸,一眼望到床上那人睡觉的模样,没把人叫醒,自己却先怔住。
第六章()
傅舜华在房里站着,光光看岑羽那奇诡的睡姿就看了半晌。
傅舜华走到床榻边,岑羽还未醒,安安静静地保持着这难度颇高的睡姿一动不动,睡得不知何其安逸。傅舜华近距离看着这人安详静谧的睡颜,眼中现出两三分的复杂。
“阿嚏——”
却不知岑羽忽然一个喷嚏打出来,惹得站在床边看他的人脚下猛一退。只见岑羽睡梦中毫不讲究地拿袖子擦了擦鼻子继续睡。
站在床边的人先惊后疑,确定这人未醒,心下不知怎的反倒略略松了口气,只是再看到这人拿衣袖蹭鼻涕,眼中又毫不客气地生出两三分的嫌恶来。
只见傅舜华长袖一挥,被岑羽滚到一边的锦被下一刻便又盖回他身上。也不知傅舜华是有意无意,连带岑羽的头脸都给埋在了锦被里。
进房看到这么一出,傅舜华也没得叫人起来的兴致,只是他前脚还未走,后脚便听床榻上传来一道嗫嚅之声。
“阿雪”
岑羽睡梦中毫无意识地动了动嘴唇,“哥哥想你”说完这一句,唇角微微向上一弯,竟是难得露出一个笑模样。
阿雪?
傅舜华微微一怔,却听那道迷迷糊糊的声音又道,“哥哥想家了”说完这一句便再没了声音。
岑羽哪里又知道他这梦这话完全是无心为之,梦里温情缱绻,梦外轻声呢喃。只是这梦外又站着个有心之人,被听去,却又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回家?回哪里去?
床边的人影却是冷笑。
岑羽,你如今还有家吗?
灯火摇曳,华灯初上,郭太医到底还是给岑羽把了脉看了诊,随后大笔一挥,在纸上列下一排药名,当归、黄芪、白芍等一应养胎药物必然有之。除此以外,郭太医还在后头列出人参、灵芝等补气安神之药,早午晚也各开了药膳。
靠坐在床榻上的岑羽见郭太医洋洋洒洒列了一堆药名,看得他是目不暇接、心惊肉跳。
岑羽试图开口跟郭太医求个情,哪知道他话还没说出来,郭太医就先识破了他的意图,一双矍铄朗目望过来,只道了四个字,“气血两亏。”
岑羽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怀孕之人嗜睡乃常事,但睡到岑羽这个份儿上的还是鲜有。不是身子弱就是底子差,抑或身子曾经受损,却未能补回,导致留下这些后遗症。
郭太医堂堂一个太医,给他开这些药自然是非得不可。且这么个虚弱的身子,借此机会一补,也算是为日后打下基础。
“多谢。”
医者仁心,好心好意,岑羽不是不识好歹之人,这番道谢却是真心实意,不管这位太医奉了谁之命。
郭太医却只是稍稍撩眼皮子看他一眼,并没做何回应。
只是这位每到行医时便凡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太医临走前,一只手却往岑羽怀里丢了个物什。
岑羽微微一愣,低头捡起一看,却是个小小香囊。
岑羽抬手,香囊里便跟着散出一股好闻的药香,岑羽一双漆黑眸子又望向郭太医。
第七章()
自郭太医上门复诊之后,连日来对王妃贪睡陋习听之任之的时温每日清晨便踩着点来岑羽房里点卯。
可怜岑羽如今一副病弱身躯,每日清早卯辰之交必被叫醒,届时不过二十一世纪七点左右的光景,这对现在的岑羽来说——残忍,太残忍了。
假若他身康体健倒也没什么,但偏偏是这么个病怏怏的身子,起个床,可谓百般煎熬,堪比受刑。
在时温的服侍下,岑羽好容易眯着眼洗漱一番,更好衣,又睡眼惺忪地踱到桌边。一坐下,便有人端了吃食上来。
岑羽眼睁睁看着一道道玉盘珍馐上桌,最后摆在他面前的便是一碗雪嫩的鱼片粥。秀色可餐飘然入鼻,寻常人见了只怕是要馋涎欲滴,垂涎三尺。可岑羽这人偏偏反其道而行,时温才递了个汤匙过来,他便呕地一声——
时温一愣,他家王妃一声招呼都来不及打,就冲着那碗鱼片粥,脸对粥地呕了个昏天黑地。
站在岑羽房门的傅舜华头一回来这与自己的正妃用早膳,见到这一幕,脚步便停在房门口。
王府远近闻名的厨子头一遭因为掌勺功夫开始怀疑人生。
王妃如今千金贵体,便只有珠翠之珍方能配得上他一身矜贵,可如今竟连这顶好的食材都打动不了王妃的胃,这可当真是难为他了。
等到岑羽从呕吐中回过神来,时温一边替他擦沾了粥的脸,一边心疼地望着岑羽,口中叹道,“见什么呕什么,这可如何是好”这仔细瞅之下,时温发现王妃是越发瘦了。怀孕之人越怀越瘦,身体怎么办?腹中胎儿又怎么办?当真令人两难。
“豆”
却听岑羽口中喃喃道,“豆”
时温凑过耳去仔细听,只听岑羽气若游丝道,“想吃大豆”
时温一听先是愣了愣,随即两眼一亮,忙转头吩咐身边人,“王妃想吃豆,快去煮些菽麦粥上来。”
菽,豆的总称,粗食杂粮的一种。
不多时,岑羽房里的桌上原先的食物一并撤了下去,换上了一盘又一盘的大豆,黄的黑的褐的绿的,蒸的煮的炒的,辅粥,做汤,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岑羽看看满桌子的彩豆盛宴,再看看隔山隔海隔大豆坐在桌对面的人。一旁的时温伺候周到地将一碗蒸过的新鲜大豆去了壳,递到岑羽跟前,又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菽麦粥放在岑羽桌边。岑羽下意识道了声“多谢”,时温听了并不觉得如何。
王妃自醒来以后便是这般模样,虽略呆了些,却十分知礼。刚开始时温自然是不适应,但相处些时日下来,时温见王妃是真变了,且往那好的方向变,又何乐而不为?既然纠正不得,便随他去吧。
倒是此刻坐在桌对面之人,隔山隔海隔大豆将岑羽那一句“多谢”听进耳里,竟略略有些出神。
岑羽捧着一碗新鲜的大豆吃了一口,这种淳朴的粗粮气息真是让他怀念不已,不由让他想到了幼时在山村祖父母家里度过的假日。
每当他背着个包颠颠地爬上祖父母居住的山头,远见山间炊烟,伴随煮豆飘香,这味热腾腾,并非香气袭人,而是一股来自山村田野间的清香,是他童年的一份期待一抹色彩。
清粥热乎,豆香四溢,散出一丝半缕的水雾朦胧了对面人的眉眼。
岑羽低头若有所思,却不知在想的什么,倏地一抬眸,往对面望去,又是不小心撞上那一双长眉凤目,那眼中始终漆黑凌人,此刻却另添半分探询意味。
岑羽微微一愣,傅舜华旋即撤了视线,长睫微垂,望着眼前单一粗食的菜色,筷子半分不动。
也是,人中龙凤又岂会吃这等粗食杂粮?该是上等的珍馐美味才能入得了口吧?以后别来不就
第七章()
岑羽是没见过,吃个大豆还能给人吃得那么高贵优雅?
且看傅舜华一身紫衣华服,头顶玉冠,玉冠下青丝墨发,仔细一看,额前居然还微微露了个美人尖,低首时可见长眉入鬓,鼻梁高挺这要放在现代,妥妥的美男子高富帅,想必从者如云?
这厢岑羽难得眼明一回,终于有些审美意识,那厢隔着豆子的傅舜华似有所觉,不知有意无意抬起眸子。
好在岑羽反应快,在对方那双来者不善的双目飘过来之前便率先错开视线,望向别处。
清光帘影里,桌边食不言寝不语。
只见当中有个人摸了摸鼻子,却不知何故。
都说孕期之人嘴上总有那么点喜好,皇室中人嘴更刁,吃的是山珍野味,饮的是琼浆玉液,在此基础上又精益求精,美再求美,可岑羽这个身子薄弱的孕夫,一斗便宜大豆就能打发,着实跟别人不太一样。
而岑羽大豆这么一吃,就是七八日。用现代的时间来看,就是一周。
而这一周里,他那便宜夫君居然一日不落,日日卡着辰时的点踏进岑羽房里,神色冷峻地陪岑羽一起吃大豆,舍命吃大豆。
莫非他也喜欢吃大豆?
坚持了一周以后,岑羽后知后觉地醒悟,可看那人每次拿起银筷都一副大皱眉头,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别问岑羽如何知道的,那脸色臭,实在是太臭了,臭得岑羽此等反射弧都察觉到了。
难得不八不卦的理科生心下腹诽:不喜欢怎么又来?来了又吃?吃了不高兴?不高兴了还来?
真是奇哉怪也。
但此公的臭脸依然挡不住岑羽对大豆生机勃发的热情,吃了吃,吃了又吃,吃了还吃,这嚼起来粉粉的香喷喷的口感,不要太好。
只能说某些人不懂欣赏。
但因为有孕在身,味蕾忽然扩大了对某物的喜好,也是真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周来的大豆之交,管它好交恶交,无论如何,这位一向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王爷还真给人留下了那么一丁点接地气的印象。
傅舜华今日一袭紫衣朝服,峨冠博带,更衬英华朗朗,丰姿天成。只是口中食的却是大豆,周边摆的亦是一圈大豆。
放下筷子,傅舜华开了口,“今日我晚些回来,不必等。”
这么多日来,难得听这冷淡王爷主动开口,岑羽略感意外,后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还没想明白,只见傅舜华留下这一句,转身就要迈出房门。
却在这时,紫衣朝服的人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我能出去吗?”
傅舜华回眸。
岑羽道,“我想出府。”
那顶高冠直直立在门边,半分不动。
候在一旁的时温才觉这一段时日王爷王妃关系略有缓和,此时一听岑羽问话,再看王爷面色,便觉不妥。
哪知道傅舜华却开口道,“再过几日。”说完这话,一贯王爷作风,抬脚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