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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时无刻,高旭在焦虑着悬在江阴城上空的那把达摩克斯之剑——满清贝勒博洛的八旗铁骑主力。
根据高旭印象中粗略的历史知识,南明弘光政权覆亡之后,从南京溃退到杭州的南明朝臣曾推潞王监国登位。但潞王是一块朽木,也毫无节气,博洛的满清主力一开到杭州,就望风而降,献了杭州城。而有点节气的鲁王流亡绍兴,唐王则是流亡福建,分别建立两个窝里斗的绍兴和隆武政权。
大约再过半个月,七月中旬的时候,博洛的满清主力就会从杭州回师,扑灭江南处处反抗剃发令的烽火,然后开到江阴城,直到八月下旬破城。
一切都迫在眉睫!
幸好在江阴第一阶段的围城之中,在昨晚的袭击之中反生的逆转。
一夜之间,清军的帅营被江阴诈降队的自杀袭击炸得摧枯拉朽。主帅刘良佐被炸得重伤,其三千亲兵营几近折毁,大量的将官被炸死,指挥中枢陷入瘫痪。小石湾两营清军发生的营啸,一是在暗夜之中不知徐玉扬来袭的虚实,最主要的是中枢的崩溃所带来的绝望感让他们无所适从。刘良佐在清兵之中的威信在急剧下降,一个断腿将军是给不了那些底层兵卒多少安全感的。
作为一军主帅的伤亡,导致整支部队的崩散,这种例子屡见不鲜。同为弘光朝江南四镇之一的黄得功、高杰所部,两人一死之后,部队立即星散,还有宁南侯左良玉一朝病死,数十万大军即刻或降或去,一时之间也是烟消云散。同样的道理,如果高旭一死,高字营立马名存实亡。而现在,就算刘良佐不死,但作为一个武将,断腿比丧命更让部曲们绝望。现在清军如临深渊的军心,是反击的最好时机。
高旭记得历史上的江阴之战也有诈降的自杀袭击,据记载也炸死数十名清将以及数千名清兵,但刘良佐一直都活得好好的,最后还成了散秩大臣。但现在,刘良佐成了一个废人。
——或许历史真的会有另一种可能。
徐鸿和何常领着三千螳螂营人马原本从小石湾与徐玉扬部同时出击。小石湾两营清军的营啸崩溃,短时间打扫了一下清军的丢盔卸甲之后,与徐玉扬分道而进。徐玉扬部趁势冲击清军的君山大营,而徐鸿和何常则是领着人马开向江阴城的北门,按计划接应高旭。
在路途之中,遭遇数股溃散的清军,经过一路的歼击之中,徐鸿和何常到达江阴城下时,已是天明时分。
但徐鸿得知高旭领着亲卫队连夜出击,不由皱眉道:“作为高字营的主帅,不在城中运筹帷幄,却是喜欢冲锋陷阵。”
原本按照计划,诈降队袭击开始之后,趁着夜色中的混乱,史战领着船队暗渡黄田港,徐玉扬部骚扰清营,徐鸿和何常领着人马突破清营之后,与史战的船队在江阴城下水陆会师。但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计划之外的事。史战的船队被清军堵在黄田港之外,高旭又出城夜袭。
何常却是笑道:“他这种敢战的脾气,我倒是喜欢。”
徐鸿想了一下,又道:“现在北城的陆路虽通,但城外清军溃兵横行。而水路不通,则运输物资的船队难进。何大哥,我们无需入城,即时援赴黄田港。”
夜色在曙光的驱逐下缓缓地消散。耆老诈降队自杀袭击的骄人战绩,也随着徐鸿和何常部的到来,立即传遍了整个江阴城。
江阴城的战志空前高涨,北门大开之后,一些乡勇纷纷出城,成群结队地开向黄田港。
曙光射黄田港内那横七竖八的尸体上,满地的鲜血犹如中空晨曦处流落下来的艳红的彩霞。呛鼻的硝烟游离在空中,清冷的晨风掠过来,中和着沙场那不忍卒睹的残酷而又无法名状的噬人气息,把一面插在港口高塔之上的“鲍”字清旗吹得哗哗作响。
在高塔之上,立着一个身形彪悍,满脸胡子的清军将领。他先是望着黄田港外四方会聚而来的各路乡兵,然后转过身,又望着江面上数之不尽的船只,满脸皆是疲惫之色。一颗铁弹从江面上的某只战船上夹着啸气,直向高塔飞掠射来。清将身旁的亲兵失色地想把他扑倒,却被他一把推开,冷眼望着那铁弹砸在他身边的墙脚上,沙石飞溅。
他姓鲍,因为一脸的胡子,外号鲍胡子。昨夜君山中营大变之后,他临危受命,带着两营人马支援黄田港。就在他在黄田港的码头上苦苦撑过了江面上那些海盗战船的火炮,并在运河航道控制权的争夺中稳占上风时,黎明终于来临。
随着黎明来临的还有源源不断汇聚在黄田港外的江阴乡兵。
黄田港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临江一面尽是崇明海盗们数不尽的大大小小的各式战船,而正面的陆路上又是越打越有章法的高字营人马。鲍胡子知道,战况发展到现在,黄田港的得失已变得不重要了。清军在小石湾的封锁线不战自溃,陆路上围困江阴就成了一纸空谈,就算在水路上在黄田港堵住了崇明船队,那些来援江阴的物资虽然不能经运河直达江阴城下,大不了麻烦一点从小石湾登陆之后,经陆路周转一下而已。
尽管高字营这支由乡兵组成的队伍越不越变得不像乡兵。他们有从战场夺来的制式武器和盔甲,他们有保卫家园血战到底的勇气,他们有从不计伤亡的拼杀中得到了越来越精熟的战斗经验,他们也有来自崇明源源不断的后勤支持。
——但在鲍胡子的眼里,他们终究还是一股乡兵而已。
对于面前的困境,鲍胡子毫不担心,他完全有自信顶着江面的炮火击溃港外那支高字营。
鲍胡子沉默良久之后,下令道:“弃守,出港,突围。”
进攻黄田港的临时指挥处就设在港口外的一个高岗上。
高旭默默地立在高字旗下,仰望着东方那越来越嫣明的晨曦。
作为穿越者,高旭虽然掌握到了一些前瞻性的历史进程,但对于每个现阶段的战斗来说,他并没有多少突出的指挥天赋。对于军事,他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虽然他具备着敏锐的洞察力,遇事镇定自若,也不乏有临场时的机变,但一个将帅的诞生不仅仅靠天赋,还要靠无数战斗经验的堆砌,以及无数尸骨鲜血的铺陈。
然而,一个人身在其位,就得必谋其政。
他既然扯起了高字营的大旗,身处这个时代的大潮之中,不想拼命挣扎求存,便在浮沉之中消亡。
当初高旭领着徐玉扬和季从孝两部人马来到黄田港之外时,徐玉扬便按捺不住要领着乡兵开始向黄田港冲锋。
进攻,进攻,再进攻,是徐疯子的风格。他是那种尖刀型的战将,是在这个留发不留头的时代中带着江阴人所特有的疯魔气质的超级悍将。
但高旭却是努力压抑着徐玉扬的斗志,道:“徐大哥,黄田港还有两营清兵,约有八千兵力,人数上我们不占优势。而且现在清兵龟缩在港口的营地之中,他们已成了困兽,势必垂死挣扎。再说天色已明,双方虚实在眼底。如果我们全力攻击清营,万一君山大营的清兵攻趁机袭我军背后,岂不是处于两面受敌?”
徐玉扬道:“取义,你也知道,打打杀杀我就喜欢快马斩乱麻。如果我们不攻,那该当如何?”
高旭道:“等。”
徐玉扬道:“这个,取义,会不会坐失良机啊?”
高旭摇头道:“我认为如今的形势一动不如一静,欲速则不达。我们就算要攻,也要等到何大哥的螳螂营开到。有了何大哥的殿后,顶住君山方面有可能的奔袭,我们才能放心的进攻。虽说刘良佐生死不知,君山大营的清军人心惶惶,但我以为凡事就怕万一。其实,就算有何大哥的人马殿后,我以为还是要等。”
一旁的季从孝不由道:“徐大哥和何大常可是我们江阴的矛和盾,以矛之利,以盾之坚,我们何不杀个痛快?”
高旭望着这个同样跃跃欲试的“江阴螃蟹”,昔日江阴城中来自大户人家的好勇斗狠的街头混混,最爱干那种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高旭心中不由苦笑一下,道:“无论如何,我以为还是要等。如果我们主动攻击,清兵势必背水一战。我们就等他们出港,主动突围。一旦他们全力突围,必定要腾空了码头上镇守的兵力。那个时候,史战的海盗人马就可以从江中登陆袭击清兵的背后。到时,清军腹背受敌,形势对我军更为有利。”
徐玉扬皱眉道:“万一清军是龟缩港中不突围怎么办?”
高旭望着江面上战船不停的炮击,道:“在江上这样的炮轰之下,还不离港突围,除非守港的将领蠢得宁愿被炮弹砸烂,也不愿尝试突围这条生路。”
徐玉扬点点头,抬头望着高塔的鲍字旗,道:“那倒是。就怕那个姓鲍的家伙真的那么蠢。”
尽管高旭在表面上似乎胸有成竹,但对于自己的判断,高旭同时也扪心自问,我的判断正确么?很显然,没有身经百战,高旭还没有培养出为帅者那种足够的自信心。但很快的,清军的动静印证了高旭的判断。一直躲避炮击的港内清军突然骚动起来,冒着炮轰开始集结。
高旭见罢,不由道:“这个家伙不蠢。
随后高旭又道:“徐大哥在左翼,季兄弟在右翼,我在中路,大家立即列阵拒敌。”
高旭又转头望了一下江阴城,道:“希望何大哥能及时赶到。”
望着徐季两部人马乱糟糟东倒西歪的营阵,高旭看罢只是摇头。这不是他印象中强军的样子。真是连个像样的阵列也做不到啊。这也难怪这些乡兵,几天前,他们还是农民,工匠,一介凡夫,现在虽然穿着从战场上缴来的盔甲和武器,但没有经过训练,终究还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或许应该让徐玉扬做他擅长的事,领着大伙儿一窝蜂地冲上去拼命。
尽管这些刚刚参加高字营的乡兵的战斗技巧是笨拙的,但他们仍然是可敬的。——谁说他们没有训练,他们现在正进行着生死立判的最残酷的训练。
就在高旭对这支仓促成军的人马患得患失的时候,却听远处有一个鸭子般的嘶哑声音在大声疾呼道:“啊哟……啊呀……高将军……高旭高取义……取义老弟……救命哪!救命哪!”
高旭觉得声音有点熟悉,循声望去,却见一人正被一群乡兵揍得狼狈不堪。
高旭见罢,眼睛不由一亮,对着一旁的亲卫道:“把那人领过来。”
当老狗才鲁无巧像狗一样被亲兵扔到脚下时,高旭笑呵呵地把他扶起来,道:“先生别来无恙?”
高旭正愁不知清军虚实,老天马上给他送来了这个活宝。真可谓无巧亦无书啊。
混得比狗还惨的绍兴师爷苦着脸地望着高旭那可恨的笑容,抹了抹嘴角的血渍,口音不清地点头道:“无恙。无恙。”心中却是大骂道,差点就被乡兵的乱拳揍死了,瞧格老子的像个无恙的样子么?早知如此,就不来投奔这个可恶的家伙了。
对于君山大营中的自杀袭击,溜出营外的鲁无巧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想想当时的情形,就算当时把自己的发现向刘良佐举报,也逃不脱挨炸的份。出营之后,他在夜中迷了路,随后又遇到溃兵,一打听小石湾两营清军竟然闹营啸了,不由叹了一口气,暗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