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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是如今年过七旬的庄子,就算是后者年轻时候,也没办法在短短一两日内来回。
而事实上就像蒙遂此前所猜测的,庄子顶多就是在附近一带走一走、看一看罢了,可能连十里范围都走不出去。
这不,沿着浍水才走了不到两三里地,庄子就在靠近浍水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注视着河内奔腾的水流,若有所思。
见此,蒙仲便像弟子一般侍立于庄子身边,不敢开口免得打搅到后者的思绪。
说实话,这的确怪闷的,于是蒙仲站了片刻后,便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反正庄子也不会在意。
不知过了多久,庄子忽然有了动作,只见他先是从左手袖口内摸出一支笔,旋即用左手捏住左衣袖的袖口,竟将左袖作为书写的载物,提笔在袖口上书写起来。
见此,蒙仲非常好奇,遂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屏住呼吸仔细观瞧。
他此时这才发现,庄子身上衣袍的左边袍袖上,其实已经写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字。
蒙仲暗暗在心底念诵: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这篇文章,蒙仲从未在庄子居内的库藏内看到过,显然是庄子正在编写的著作。
这一点,从庄子时不时顿笔,皱眉思忖就可以看出。
我说夫子每次出游时,好似都是这件皂青袍
忽然间,蒙仲恍然大悟。
前段时间他负责给庄内的诸人洗衣服时就感到困惑,明明庄子换下让他洗的衣服也不少,但唯独出游时所穿的这身皂青色的衣袍,三个月里却从来不换,原来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玄机。
由于庄子的新著目前还只有寥寥几百字,蒙仲在旁很快就看完了,于是难免再次陷入了无所事事的处境。
反正闲着没事,蒙仲便在河滩上躺了下来。
九月初的天气,其实已近深秋,但由于此刻太阳高深,因此微风吹来倒也不觉得凉意,反而觉得很舒服。
再加上昨晚与蒙遂一同研读天地篇到深夜,今早又早早起来洗晒衣物,因此蒙仲躺在日光下的河滩上,顿时感觉困意袭上心头,不自觉地就睡着了。
而庄周这边,写着写着也没了思绪,便收起笔,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准备再往前走走,希望能在自然中得到感悟与灵感。
没想到站起身来一瞧,他这才发现,蒙仲竟用双手枕着脑袋躺在河滩上酣睡。
这
纵使是庄周亦不禁为之愣神。
毕竟无论是在近二十年之前,还是在近二十年之后,一般人无不以能伴随在他身边为殊荣,那时他庄周身边的随从,哪个不是毕恭毕敬、服侍左右。
然而这小子倒好,居然在自己面前睡着了。
庄周不声不响地走过去,用拐杖的末端轻轻触碰了几下蒙仲的腰际,然而后者却毫无反应。
唔,睡得挺熟。
这可如何是好?
庄周也被难住了。
因为按照道家顺其自然的主张,蒙仲这小子此刻在他面前睡熟,那就应当仍由他睡——刻意讲究尊师重道,那是儒家所奉行的,道家却不讲究这一套。
道家师徒的关系是这样的:处得来就处,处不来就散;今日你愿意接受我的思想,那你就是我的弟子,明日你不愿意接受我的思想了,那你就不再是我的弟子。
总而言之,凡事都讲究顺其自然,这就是道家的主张。
反过来说像儒家那套,在师长身侧小辈必须恭恭敬敬,其实庄子是很反感的,认为这是儒家刻意禁锢世人的一种枷锁——指繁文缛节。
而如今像蒙仲这般,在他面前呈现最真实、最自然的一面,其实这反而是值得赞赏的。
因为真实,不‘虚伪’。
但问题是眼下庄子没了新作的思路,正准备继续往前走走寻找灵感,总不能将这小子丢在这里吧?
叫醒他?
还是不叫醒?
庄周再次陷入了思考。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等待蒙仲自己苏醒。
就这样又过了约半个时辰,蒙仲幽幽转醒,张嘴打了个哈欠,却冷不丁眼角余光瞥见庄子不知何时竟已不再写他的新作,而是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看着他。
一老一小彼此对视。
“夫子。”
蒙仲惊地将那个哈欠都憋了回去,赶忙站起身来,一脸尴尬,面色讪讪地解释道:“夫子,小子因为昨晚读天地篇到深夜,是故”
然而,庄子本来就不在意这些,随意地点点头,抬手指向前方,大概是表示他们又要继续向前了。
真的没生气?
蒙仲惊讶地跟在身后,时不时地紧走两步,关注一下庄子的表情。
但据他的观察,庄子似乎真的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这让他感到颇为意外。
要知道方才他蒙仲的行为,就算是换做长老蒙荐,恐怕也会笑骂着用拐杖在他脑门上来一下作为训诫,但庄子却没有,后者非但没有训斥他,甚至都没有叫醒他的意思——不是说庄夫子性格乖僻,不好相与么?
此后,庄子大概又往前走了约两里地左右,随后再次停了下来,在靠河的地方寻找一处歇息地。
待坐下后,庄子从袖口内取出手掌大的一块饼。
见此,蒙仲愣了一下,他忽然发现,他手中竹篮内所准备的物什,既有空的竹简,也有笔墨砚,但唯独忘了带吃的干粮。
这可如何是好?
而此时,庄子似乎也注意到了蒙仲的窘迫,遂将手中的饼掰了一半给他。
长者赐,不敢辞,蒙仲赶忙双手接过这块饼,仔细瞅了又瞅。
这种饼叫做粉粢,或者粢饼,即是将米煮熟后捣烂捏成饼状的食物。ps:类似糍饭、糍粑、糍团等。
与粢相对应的,还有一种干粮叫做糗(qiu)饵,即是将米麦炒熟后捣碎,捏成团状或块状的事食物。
粉粢与糗饵,皆是当代非常普遍的干粮,一般情况下,世人出门在外就吃这个,行军打仗时士卒也会吃这个。
哪怕是在蒙仲家中,当母亲葛氏带着他们兄弟俩到田地里干农活的时候,因为没有时间做饭,也会用这些干粮来果腹。
既然是干粮,顾名思义,即是又硬又干、难以下咽的食物,因此世人出门在外时,包括蒙仲家也一样,往往会烧一锅水,用滚烫的水将粉粢或糗饵泡软了再吃,或者就着热水、热汤吃。
可这附近哪里有热水、热汤呢?
蒙仲四下瞅了瞅,最终将目光定格在庄子拐杖上挂着的那只葫芦上。
而此时,庄子也已经将那只葫芦从拐杖上解了下来,递给了蒙仲。
蒙仲当然猜得到葫芦内定然装的是水或汤之类的,便推辞想让庄子先喝表示尊敬,但奈何庄子性格太拗,于是他只好接过葫芦小小喝了一口。
唔,葫芦内装的果然是水,还稍稍带着些温度。
于是乎,一老一小就着葫芦内的温水,将各自手中半块饼徐徐吃完了。
吃完各自的半块饼后,庄子继续拄着拐杖,目视着崩腾的浍水陷入了沉思,时而提笔在自己衣袖上又写上几句灵感所得。
而蒙仲,则闲着没事在河旁晃荡。
他记得这一带附近,好似有他跟蒙遂、蒙虎二人制作用来捕鱼的鱼篓网。
是的,跟年过七旬的庄子不同,半块粢饼可不能填饱他的肚子——甚至蒙仲认为,庄子分了半块粢饼给他,也未必能填饱肚子。
果不其然,往前又走了大概十几丈,蒙仲便在一片水草丛中,找到了他们放置的鱼篓网。
运气不错,鱼篓网内有四五条鱼,大小都有。
于是蒙仲便将其中两条大鱼从鱼篓网中捉上来,摔在河滩上的石头上,将其摔晕。
然而待等他将摔晕的鱼拾起时,庄子已拄着拐杖走到了面前,看看蒙仲手中的鱼,又看看河里的鱼篓网,眼中首次露出了严厉的神色,抿着嘴唇,右手指着那个鱼篓网。
蒙仲愣了愣,旋即便明白了庄子的意思,便解释道:“夫子,此物非他人所有,而是小子与蒙遂、蒙虎几人为了捕鱼而设。小子绝不敢侵占他人之物。”
一听这话,庄子眼眸中的严厉之色顿时退散,在点点头向蒙仲表示了歉意后,拄着拐杖愣神地看着河中的鱼篓网,看着网中剩下那三条正在挣扎乱窜的鱼,眼中露出深思之色。
片刻后,蒙仲正准备到不远处的林子里找些柴火来烤鱼,却忽然听到身背后传来噗通一声,好似有什么重物掉到水里。
“唔?”
他下意识回头一瞧,旋即吓得险些魂飞魄散。
因为他骇然瞧见,方才还站在岸上的庄子,不知什么缘故竟然掉到河里去了,此刻正死死拽着鱼篓网避免自己被水流冲走。
“卧槽!”
蒙仲失声叫道。
第16章 出游(二)()
看到庄子落入河中即将被水流所冲走,蒙仲吓地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连忙飞奔过去,将庄子从水里拽了上来。
在营救庄子的期间,蒙仲瞧见了他与蒙虎、蒙遂二人所制的那个鱼篓网,原来其中还有几条鱼,可现如今渔网内却空空如也,很显然,鱼篓网内的鱼,只有可能是被庄子给放走了——而庄子本身,多半也是为了放走那几条鱼而不慎掉入河中。
“夫子,您这是在干什么?!你可知晓,你差点就”
蒙仲首次用较为严厉的口吻对庄子说道。
并非他不尊重庄子,而是他真的感到后怕,要知道,方才若是他手慢一步,说不准已高七旬的庄子,就会被水流冲走。
从内心来说,蒙仲绝对不希望庄子出现什么意外,否则他势必会遗憾终身;而从利害角度来讲,若是庄子不幸在此遇难,整个宋国乃至整个世俗都有可能因此而指责蒙仲——毕竟庄子是在与他一同出游时遇到了危险。
到时候虽天下之大,恐怕也没有蒙仲的立身之地。
庄子没有在意蒙仲语气上的严厉,因为他看得出来蒙仲脸上的担忧——甚至是眼下,蒙仲依旧面色发白,显然是被这个变故吓得不轻。
尽管方才身处险境,尽管此刻浑身湿漉且被秋风吹得有几分寒意,但庄子的面色却依旧平静,只见他用手指指指蒙仲,又指指他自己,旋即竖起两根手指。
然后,庄子又指了指河滩上的那两条鱼,再次竖起两根手指。
再然后,他又指了指跟他一同被蒙仲拽上岸来的鱼篓网,摇了摇头。
瞧见庄子这动作,蒙仲愣住了,他能看懂庄子想要表达的含义,即他们只有两个人,用两条鱼果腹充饥绰绰有余,不需要鱼篓网内其他落网的鱼,既然如此,何不将其放归自然,使其免受鱼篓网的束缚?
蒙仲闻言几番欲言又止,最终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夫子,即使您想放走那几条鱼,何必亲自动手?此事完全可以由小子代劳”说到这里,他见庄子面色苍白、整个人微微有些发抖,便岔开话题说道:“先不说这个,小子先扶您到前边的林子,点一堆火烤烤湿漉的衣物,眼下九月天气渐渐开始寒冷,小子担心夫子因此受寒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