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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蒙仲说不定会立刻名扬天下。
但遗憾的是,庄子似乎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只是拄着拐杖直视着蒙仲,带着几分审视的味道。
而蒙仲,则毫不畏惧地回视庄子,丝毫没有退缩。
“眼下该怎么办?”
在一旁的角落,向缭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脑门的冷汗,语气哆嗦地询问在旁的同伴。
不得不说,他亦对自己的‘胆怯’而感到羞耻——明明是那个蒙仲胆大包天羞辱了庄子,何以对方面不改色,反而他这个在旁围观的不相干者,却是吓得汗如浆涌呢?
直到他瞧见华虎、穆武、乐进、乐续几人尽皆面色发白后,他这才稍稍放宽心:被吓到的,远不止他一个。
“我不知。”
乐进咽了咽唾沫,摇摇头小声回答了向缭,旋即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了蒙遂。
此时尚能做到冷静的,除了在屋内睡大觉的武婴外,就只有蒙遂了——虽然蒙遂脸上亦有诸般担忧,但比起向缭等人来,他的面色显然要好看许多。
因此向缭与乐进怀疑,今日之事,可能是那蒙仲‘蓄谋已久’的。
在旁围观的主人犹如此紧张,更何况是作为当事人的蒙仲呢?
别看蒙仲此刻竭尽全力试图摆出风轻云淡的表情,甚至还竭力想要那一丝淡淡笑容中加上几丝讥讽的意味在继续撩拨庄子的怒意,但始终被庄子闭口不言的审视着,这亦让他承受了莫大的心理压力。
他会怎么做?是一脸愤怒拂袖而去,亦或是用那根拐杖来敲我的脑袋?
看似冷静的蒙仲,心中忍不住胡思乱想,猜测着庄子有可能出现的反应。
至于用拐杖来敲他的脑袋,这可不是他乱想,毕竟在当代,长者有资格教训不尊敬自己的小辈——蒙虎就经常被他的祖父蒙羑用拐杖敲打脑门。
但有些出乎蒙仲意料的是,此后近十几息,庄子毫无异动,只是单纯审视着蒙仲。
啊庄子不愧是道家的圣贤啊,听到那句话竟然还仍忍住,闭口不言,这下该怎么办呢?
蒙仲暗暗感觉有点头疼。
毕竟庄子不开口,他后续的话就不好接下去了——难不成他自言自语向庄子解释说出那句话的原因?这也太丢脸了。
然而蒙仲不知情的是,此刻庄子亦感到有些棘手。
正如蒙仲所判断的那样,鉴于他锲而不舍,一次又一次地向庄子请教,虽然庄子每回都无视了他,但次数一多,庄子心中自然也‘记住’了这个烦人的小子。
而今日,这个烦人的小子变本加厉,居然敢对他说道家将亡、皆因庄周不树这样的狂言——这小子咒道家亡有没有?直呼他名讳有没有?指责他‘不树’有没有?
实在可恶!
按照往常的路数,庄周得先问问那蒙仲为何得出那样的‘判断’,如果蒙仲毫无根据,只是信口开河,那么,他再教训此子——这才是合乎道理的,叫人心悦诚服。
但问题就在于,他无法开口。
难道真要为这小子破了自己持续近二十年的闭口戒?
仔细想想,庄周又觉得这事不太值得——他不觉得眼前那个叫做蒙仲的小子,值得他那样做。
更要紧的是,他不希望成为这个可恶小子成名的‘踏脚石’——一旦他此时开口,此子必定立刻名声大涨,日后世人提到小子就会联想到:这是一个让庄子都忍不住开口的人物!
是的,他庄周没有理由那样做。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难道他堂堂庄周,就这么跟一个半大小子站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而就在这时,院内忽然响起了庄伯的呵斥:“蒙仲!”
听到庄伯的声音,庄子与蒙仲不约而同地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是能继续下去了。
在二人暗自松气之后,就瞧见庄伯从远处疾步走到庄子身边,目视着蒙仲气愤地说道:“蒙仲,你太无礼了!你岂敢对夫子这般无礼?”
虽然被庄伯厉声指责,但在心底,蒙仲却暗暗感激庄伯的及时出现,因为他发现,自己的那句‘惊世之言’不足以逼庄子开口与他理论,倘若庄伯不出现,那么此番中途就只能僵持下来,朝着庄子与他二人彼此大眼瞪小眼的诡异景象演变。
至于庄伯对他的指责,他倒不是很在意,毕竟他早已想好了措辞。
只见他朝着庄伯拱了拱手,正色说道:“庄伯此言差矣。仁义礼德,乃是儒家的思想,此地乃庄夫子之居,而夫子乃道家圣贤,是故小子以为,这里应当讲先道理,再论礼数。夫子以为呢?”他反问庄周。
听闻此言,庄伯无法反驳,于是便转过头询问庄子的意思。
同样,庄周亦听到了蒙仲这句话,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因为蒙仲说得没错,道家推崇道德、道理,而儒家才讲究仁义礼数,在这座庄院内,蒙仲先论道理、再论礼数,这话没错。
于是他微微闭目,点了点头。
得到庄子的首肯,庄伯亦点了点头,转回头仍带着强烈的不满对蒙仲说道:“好,那就先说说你的道理,你何以敢说,道家将亡、皆因庄庄子不树?”
只见蒙仲拱拱手,正色说道:“道家思想,源于泰古而大成于老子,老子集古先贤之大智慧,总结了道家精化,遂形成无为而无不为的道家理论,相信定能成为日后至尊宝术,传承后人、泽被后世,然而,庄夫子虽被誉为老子之后道家第一人,却只顾自身遁世脱俗,不肯传授解惑道家思想,长此以往,道家失了传承,又岂会不亡?如道家因此而亡,其罪过是不是皆在庄周?既然罪过皆在庄周,小子直言庄周不树,又何来过错呢?”
“这”
庄伯被说得哑口无言,遂下意识看向庄周,向后者请示。
只见庄周在深深看了一眼蒙仲后,面朝庄伯举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指天空,旋即摇了摇头。紧接着,他再次指了指天空,又指指自己的耳朵,然后第二次摇头。
这一番动作,无论是蒙仲还是在旁围观的诸人都感到很迷惑,然而,庄伯不愧是在庄子跟前侍奉了几十年的老人,唯有他看懂了庄子的意思,对蒙仲说道:“由老朽来转达夫子之意,夫子言,道无问、问无应。”
道无问、问无应?
蒙仲皱着细细琢磨这几个字,越想越感觉深奥。
但不管怎样,此时他无论如何都不能退缩,今日若不能说得庄子、庄伯二人哑口无言,他或许会被驱逐回家族也说不定。
而他的优势就在于,庄子自顾身份,仍不想开口与他辩论,只用动作来指点庄伯代为与他辩论。
在这种情况下,蒙仲认为自己能赢!
第11章 辩论(二)()
“道无问,然人有惑,古之圣贤,学自天地而通达,然而古今圣贤仅几人?大多是惑惑众生。小子曾听说,昔日齐国有一人路经泰山,心血来潮登上顶峰,见脚下一片云海,遂误以为自己已登上巅峰,遂心满意足下山而去。不曾想回到山下之后,他回首再看泰山,才发现自己所登的山峰,不过是泰山其中一座小峰而已。小子认为,惑惑众生,或难免被困惑所障目,难见泰山真面目,此时便需要圣贤传道,亦解众生困惑。”
顿了顿,蒙仲又说道:“生惑而不能解惑,便难免有人会曲解章义,甚至是断章取义。昔日郑国有权臣祭仲专权,郑厉公深以为祸患,遂叫祭仲的女婿雍纠将其杀死。雍纠得令后,便密谋此事,不想却被他的夫人雍姬所知。雍姬左右为难,便询问其母丈夫与父亲哪个更亲,她母亲便答道,任何男子,都有可能成为一名女子的丈夫,而父亲却只有一个,两者如何能相提并论?于是,雍姬便将其夫婿密谋杀翁之事告诉了父亲祭仲,祭仲当即派人将女婿杀害。得知事泄,郑厉公逃亡到蔡国,随后祭仲迎郑昭公入国。这即人尽可夫的典故。然而后来却有人误会了其意,用人尽可夫批判荒淫的女子,曲解了本意,小子认为,这即是困惑不能解除而任由发展的例子。”
蒙仲朝着庄子拱了拱手。
其实听到前半段时,庄子的面色其实已经好看了很多。
此前他对蒙仲有诸般的差印象,不止是因为蒙仲锲而不舍的请教,主要还是在于后者动不动就请教。
儒家讲究言传身教,告诫学子多学多问、不懂即问,但道家不同,道家的学习方式就是自己琢磨,并且,要求不要死读书,要多看看世间万物的运行规律,看看哪些是人可以向天地学习的。
所以说,似蒙仲先前那般锲而不舍的请教,其实非但没有博得庄子的好感,反而让庄子很不喜——认为蒙仲此举只是为了单纯引起他注意,功利心太强。
这也正是庄子此前对蒙仲始终视而不见、甚至于到后来看到蒙仲来请教就皱眉头的原因。
不过在听了蒙仲几句话后,庄子忽然发现这个小子倒也不是不学无术,甚至于还称得上有点聪慧。
当然,更重要的是,蒙仲在话中对庄子又有所示好,说庄子这样的圣贤,应当为世人解惑。
不得不说,这句话简直说到庄子心坎上去了。
由于庄子年轻时曾当过漆园的小吏,因此,后世的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中称其为漆园傲吏,这不是没有理由的。
庄周虽是道家的圣贤,但他为人极其高傲,虽然不能说目空一切,但却有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意思,他认为当世是道亏之世,世人乃惑惑众生,是‘失道者’,而他是当世唯几的‘得道者’,因此他应当以不惑解世人众惑,使当前的乱世返回至德之世。ps:春秋战国时期,礼乐崩坏,诸侯相互攻伐,父杀子、子弑父,叔伯兄弟自相残杀,又有诸国攻伐,民不聊生,所以被庄子认为是道亏的年代。
但遗憾的是,就像庄子的挚友惠子曾经取笑他的那样,庄子的思想并不被世人真正所接受,因此庄子后来隐居,也未免没有愤世嫉俗的意思。
不过说实话,庄子的思想不被世俗接纳,这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单说他坚决反对君主制,光这一点就已经注定难以被广泛传播。ps:颇有意思的是,坚决反对君主制的庄子,他的著作被历代多位君主视为必读的书籍,并且在宋朝时还被封为南华真人,称庄子为南华真经,但在民间却很少有人问津,大多是儒法那几家的言论。
因此,当蒙仲表示庄子应当肩负起为世人解惑的职责时,庄子心中还是很受用的,连带着对蒙仲的印象亦提高了不少。
于是他点了点头,认可了蒙仲那学有惑就应该问的说法,毕竟蒙仲已有理有据地说明了困惑应当及时解释清楚的原因。
而在这种情况下,蒙仲立刻抛出了他捏在手中的理,正色对庄子说道:“在这些日子里,我观惠子的著作感到困惑,便请教庄子,一连询问三回,夫子不应;又请教宋子著作,一连三回,夫子不应;再问夫子亲笔所著,一连三回,夫子不应。此后,李悝的法经,吴起的吴子兵法等等,小子皆诚心诚意向夫子请教,然而夫子从不回应。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小子认为已做到诚心诚意,可夫子却始终不回应,闭其言、藏其知,对小子视若无睹。试问,究竟是小子占理,还是夫子占理?”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