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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楚,如何灭越,如何受陷害,如何逃离楚地,如何至秦,如何想出金牛计,等等,栩栩如生地讲述一遍,只瞒去他与香女结亲及自己用计迫他入秦等事。
玉蝉儿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默地闭眼倾听。
苏秦讲得口干舌燥,也大略讲完了,在低首品茶的当口儿,玉蝉儿微微睁眼:“张师弟这一缕该是理完了吧?”
“完……完了。”苏秦怔了下,尴尬应道。
“张师弟这人,倒也有趣。”玉蝉儿对他一笑,“还有什么有趣的,蝉儿还想听呢。”
苏秦接口讲起孙膑和庞涓,讲庞涓如何妒忌孙膑,如何陷害孙膑,孙膑如何装疯避祸,等等,听得玉蝉儿唏嘘再三,扼腕嗟叹。当听到淳于髡施救,孙膑与梅公主逃至齐地后,玉蝉儿方才长舒一口气,轻声道:“这个结局,先生早就料到了。”
玉蝉儿观察如此细微,体贴这般入心,苏秦心里一阵发酸,使出强力把住泪关,声音却是发颤,再次深揖:“苏秦不才,让师姐费心了!”
“是啊。”苏秦点头,“孙师弟下山时,先生为他易名膑字,我和张师弟皆是不解,不想后来之事,全都应上了。”
“苏兄,”玉蝉儿目光直『逼』过来,“难道你不想讲讲自己吗?是蝉儿……不配听吗?”
“师……师姐……”苏秦心神慌『乱』,结巴的老『毛』病就又犯了,“师……师弟……这……正要讲呢!”
“讲呀!”玉蝉儿扑哧一笑,“就这般讲,好久没有听到你的结巴声了。”
“我……我……”苏秦满面羞赧,“我这就讲了。”
苏秦将一杯茶喝完,又倒一杯,为火盆加几个炭块,使自己渐渐平息下来,也从出山讲起,讲他如何周游列国,如何回家,父亲如何分家析产,他如何卖掉祖地,如何衣着锦绣前往周室,周王如何接待他,如何思念玉婵儿,如何急切地听他讲述她在山中的故事,如何怀念王后,如何听老琴师每天在宫门外为王后弹琴……
玉蝉儿纵使再有定力,也是泪水满盈,几次掏绢『揉』眼,两道目光透过泪水温和地『射』向面前这张虽然年轻却已饱经风霜的成熟脸庞上,听他兀自讲述。
苏秦就如一个背书的孩子,两眼微闭,不紧不慢,不动声『色』,一句接一句地叙述过去几年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讲自己如何驷马高车入秦,如何不知深浅、踌躇满志地在咸阳的论政坛上论政,如何感受秦法,如何在秦受辱,如何逃离秦地,如何差点客死途中,如何狼狈返家,如何在自家的破草棚里回味先生教诲、苦悟治世之策而不得,如何夜半听琴,豁然心动,如何在葬埋老琴师的过程中悟出合纵方略,如何离家至赵以策动天下纵亲,如何由赵至燕,见到燕国夫人,燕国夫人如何问及玉蝉儿,如何思念玉蝉儿,自己如何得到燕公重用,燕公又是如何帮助他完成纵亲大业,等等。
第083章  公子卬河西血战 纵约长鬼谷求解(4)()
苏秦的讲述是有取舍的,没说自己如何舌战六国,促成纵亲大业,如何使六国会于孟津,如何被封为纵约长、身挂六国金印等丰功伟绩,只述自己的种种荒唐、深深忏悔和反省,以及对姬雪及老燕公的不尽感恩。他甚至几番冲动,欲和盘托出他与姬雪之间的浓浓情意,好让玉蝉儿不再对自己用情,然而,话到口边,又都强自咽下。
“先生,”玉蝉儿声音急切,“蝉儿有一事不解。”
不是不想讲、不敢讲,是他不能讲,也讲不出口。姬雪毕竟是老燕公夫人,他们的爱恋本身就是践踏周礼,若再讲出来,更是向玉蝉儿的心里捅刀子。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亮,草堂外面已有勤快的小鸟在叽叽喳喳。
许是讲累了,许是再没什么可讲,苏秦彻底闭眼,久久不再说话。
“听苏兄讲故事,真是享受。”玉蝉儿拱手谢过,缓缓说道,“山中一日,山外数年。蝉儿在这山中,日复一日,平淡如水,世间万物渐渐模糊,连思念也成一缕飘飘『荡』『荡』、时断时续的弦音,即使偶尔响出一声,也迅即消失于谷中了。同样是这几年,苏兄却有这多奇遇、这多奇趣、这多感悟,真正是羡杀蝉儿呢。”
“师姐此言,羞煞苏秦矣。”苏秦拱手。
“雄狮幼小时,只在父母膝下转悠,然而,总归有一天,它会离开父母,去征服外面的世界。它离家时,一步三回头。”
“敢问苏兄,”玉蝉儿把目光转向苏秦昨晚搬进来的一长排物品,“苏兄此来,就为看看先生,送来这堆物件吗?”
“不瞒师姐,”苏秦沉思良久,轻叹一声,“苏秦合纵遇阻、进退维谷了,此来想向先生求个解招,不想先生却……云游去了。”
“哦?”玉蝉儿微微一笑,“这个倒也有趣。你就讲讲,遇到什么阻,维到什么谷,蝉儿不才,出不了解招,听听却是无妨。”
见她这般问话,苏秦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把眼前困局略略述过,长叹道:“唉,秦与仪弟下山之时,先生为我们摆出一局,以棋道喻治世,叮嘱说,天下太平之道,唯经两途,一是天下一统,二是诸侯相安。仪弟求问二途孰胜一筹,先生应道,人心不古,诸侯各怀私心,让其彼此相安,实为与虎谋皮。天下已如罹患囊肿之人,唯有快刀利刃,行非常手段,方可成功。是以一统之途,方为上策。秦舍一统上策,选定下策苦心经营。今日看来,一切果如先生所言,秦费尽心机撮合纵亲,六国却是各生其心,各谋其利,难以撮合。”
“敢问一句,苏兄因何舍去一统上策?”
“秦与仪弟判断略同,六国能一统天下者,或秦或楚或齐。仪弟与秦有仇,选定楚国,秦所能选的只有齐、秦。与仪弟分手之后,秦决定入齐,在稷下游历数月,与天下学者有所交流,其间熟读师姐抄写的《商君书》,认定一事,如果秦国依据商君之书治秦,则天下无人可敌,包括齐、楚。秦决定西下入秦,助秦公成一统大业。然而,在秦逗留数月、切身感受过秦法之后,秦改变了初衷,觉得秦法灭人欲,绝人伦,既违天道,亦悖人道。秦人唯法是从,唯命是听,秦法必将秦人驯服为征战的野兽。如果任此野兽肆虐,天下即使一统,也不会太平。秦存留此念,寝食不安,在离开秦国后苦悟应对,最终决定走先生所言之第二途,致力于列国纵亲,制衡抗秦。纵亲本为休战,不料纵亲初成,函谷关前却因此而生灵涂炭,血流漂杵,实违在下初衷。六国伐秦,纵亲失利,纵亲国之间互生猜疑,秦是以进退维谷,处境狼狈。”
听苏秦一口气讲出这般用心,玉蝉儿大受触动,缓缓起身,朝苏秦深深一躬:“蝉儿为天下百姓向苏兄致礼!”
那人微微一笑,拱手还礼:“童子见过苏师弟。”
苏秦也忙站起,与她对鞠一躬:“师姐大礼,羞煞苏秦矣!”
“先生不在,敢问苏兄作何打算?”
“昨晚听师姐讲,师兄远游仙境,需要几日方回,师弟俗务缠身,候等不及,只好抱憾而去,不想……竟在此地见到师兄。”
“纵军战败,魏人疑赵人阴结秦人,暗生嫌隙,在下这要赶往赵国,查出实情。”
“这……”玉蝉儿略略一怔,沉思有顷,不无关切道,“苏兄一路跋涉,这又一宵未睡,想必累坏了。今朝权且歇息一日,明日起程如何?”
“谢师姐美意,”苏秦拱手,“天下事急,秦之贱躯不足为惜。”浮出浅笑,补充一句,“再说,与师姐说话,秦并无一丝疲累。有师姐勉励,秦这如生龙活虎呢。”
玉蝉儿盯牢苏秦,有顷,拱手:“苏兄执意要走,蝉儿就不强留了。路途漫漫,蝉儿这为苏兄做碗热粥去。”说毕扭身提过米粮,到草堂旁侧的灶房里忙活去了。
玉蝉儿站在草堂门外,望着苏秦一行的背影渐去渐远,隐于一块巨岩后面,方才轻叹一声,回身进舍,反手掩门,靠在门上,放任泪水流淌。
太阳出东山一竿子高时,苏秦、飞刀邹几人吃饱热饭,别过玉蝉儿,踏上回程。
一行人走至谷口,望见道中站立一人。
是个白衣飘飘、仙风道骨的英俊男子。
尽管男子手无异物,面相和善,走在最前面的飞刀邹仍旧戛然止步,正要出声盘诘,苏秦摆手止住,几步跨到前面,盯住他看。
看有一时,苏秦觉得面熟,却又吃不准,拱手:“先生是……”
那人微微一笑,拱手还礼:“童子见过苏师弟。”
那人微微一笑,拱手还礼:“童子见过苏师弟。”
“大师兄!”苏秦这也认出他来,飞跑过去,握住他的手,泪水流出,“大师兄……”
四手紧紧相握。
苏秦抽出手,擦下泪水,将他细细打量一番,感慨道:“大师兄摇身变成个小伙子,若不点破,师弟真还不敢认哪。”
鬼谷子没有回应。
“是啊,”童子甜甜笑道,“自你们下山之后,童子别无精进,倒是个头增长不少,喝白水也挡不住它。”
“昨晚听师姐讲,师兄远游仙境,需要几日方回,师弟俗务缠身,候等不及,只好抱憾而去,不想……竟在此地见到师兄。”
“师弟的气场太大,硬把师兄我扯回来了!”童子又是一笑,从袖中『摸』出一囊,双手呈上,“先生推出师弟要来,出游之前,留下锦囊一只,吩咐童子交付师弟。”
“先生!”苏秦双手接过锦囊,扑通跪地,望空连拜数拜,泣不成声,“弟子不才,这……这又劳烦您了!”
待苏秦敬师礼毕,童子退后一步,拱手:“道阻且长,请师弟一路保重!”
苏秦亦退一步,拱手:“师兄亦请保重!”
玉蝉儿站在草堂门外,望着苏秦一行的背影渐去渐远,隐于一块巨岩后面,方才轻叹一声,回身进舍,反手掩门,靠在门上,放任泪水流淌。
伤感一时,玉蝉儿拭去泪水,拿冷水洗把脸,缓缓进洞。
山外严寒,洞中却是温和。行至一挂布帘前面,玉蝉儿顿住脚步,稳会儿心神,方才掀开帘子,趋步而入。
“听苏兄讲故事,真是享受。”玉蝉儿拱手谢过,缓缓说道,“山中一日,山外数年。蝉儿在这山中,日复一日,平淡如水,世间万物渐渐模糊,连思念也成一缕飘飘『荡』『荡』、时断时续的弦音,即使偶尔响出一声,也迅即消失于谷中了。同样是这几年,苏兄却有这多奇遇、这多奇趣、这多感悟,真正是羡杀蝉儿呢。”
一块花纹斑驳的豹皮上,鬼谷子赫然端坐。
玉蝉儿在他斜对面的一块兽皮上坐下,轻声道:“先生,苏秦走了。”
鬼谷子没有回应。
“先生,”玉蝉儿咬会儿嘴唇,“您是说,苏秦此来……”她猛地顿住话头。
洞『穴』内死一般寂静,连这一老一少的呼吸也似乎凝滞了。
终于,一声叹息从鬼谷子的喉管发出,尽管声音轻且悠扬,但在这死一般寂静的山洞里,却如风过幽谷,虎啸远林,清晰贯耳,意味深长。
见她这般问话,苏秦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把眼前困局略略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