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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教不敢。”陈轸拱手,“晚生此来,是奉楚王旨意,为大王和相傅送封急信。”
“哦?”柏灌略吃一惊,“急信何在?”
陈轸从袖中『摸』出一封加有玺印的昭阳亲笔书信,双手呈给柏灌。
柏灌拆看毕,吸口长气,陷入沉思,良久,转对柏青:“去,有请太子殿下。”
不一时,太子修鱼驾到,急不可待地将信览过,略略一怔:“秦人谋我?不可能吧?”
“不是谋,是灭国!”陈轸沉声应道。
许是被“灭国”一词震住了,修鱼愣怔良久,方才醒悟过来,陡然爆出长笑:“哈哈哈哈!灭我大蜀?”又是几声长笑,转对柏青,“柏青将军,你可听清了?秦人谋我!秦人要灭我开明!哈哈哈哈!就凭他们秦人?”连连摇头,“楚人别不是让秦人吓破胆了吧?”
“殿下,”柏青小声禀道,“据臣所知,苴、巴已修通五尺山道,直达褒汉。由褒汉至土费,如果赶得快,二十日可到!”
“到了又如何?”修鱼冷冷一笑,“先王之时,与秦人数战,秦人无不望风披靡,差点丢掉老巢庸都!及至父王,秦人欺我父王年幼初立,争我褒汉,又战,结果如何?秦人再次溃不成军,哈哈哈哈!还是老相傅领的兵呢!”说着不无得意地看向柏灌,“是不,相傅?”
“是的,殿下。”柏灌应一声,脸上浮出浅笑。褒汉之战,是他此生最值一提的功业,早晚被人提及,柏灌心里总是美滋滋的。
“哈哈哈哈,”修鱼再出讥笑,“秦人被老相傅打得屁滚『尿』流,秦公不得已,才与父王会盟于褒汉,自愿称臣不说,又贡金百镒,宝器无数。特使大人,你这猜猜,父王是以何物回敬他的?”
陈轸眯缝两只小眼,微微摇头。
担陇土石兮,为妃作冢;
“哈哈哈哈,”修鱼笑得前仰后合,笑毕,将那封信“啪”地扔在几案上,极是不屑,“我晓得你是猜不到的。父王收到秦贡,随手捧出一把土,包在空礼盒里,就这样回赠他了!哈哈哈哈,一把土呀,一把烂土而已!如此蒙羞,修鱼若是秦公,必会一头撞死在终南山上。”又转向柏灌,“相傅,修鱼所讲,可有虚言?”
“殿下所言甚是,”柏灌澄清道,“只是与实情略有出入。当时,大王收到秦礼,一时却无合适的宝器回赠。老臣正自犯难,大王灵机一动,吩咐内臣拿出一堆烂泥,用水、灰搅和,亲手捏出不少宝器,喷上颜『色』,真正是以假『乱』真了呢。呵呵呵,老臣实在没想到,大王泥工如此了得。”
“还是相傅说得好。”修鱼看向陈轸,目光挑衅,“楚王特使,你这可都听清楚了?”
“哈哈哈哈—”陈轸听得明白,笑得比修鱼的还响,略显肥胖的身子在他的笑声里一抖一抖。
“咦,你笑什么呢?”修鱼怔了。
“笑你们大蜀呀。”陈轸又笑几声,方才收起,看向修鱼,“你们蜀地有如此之多的可笑之事,在下焉能不笑?”
“有何可笑之事,你且说来。”修鱼脸『色』变了,沉声道。
“就今日所知,可有三条:其一,王痴;其二,君狂;其三,臣愚且失能。”陈轸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棒子照头打下。
王自不必说,君当指太子修鱼,而臣……
王自不必说,君当指太子修鱼,而臣……
修鱼、柏灌、柏青在场三人面面相觑,各呈愠『色』。
第087章  争巴蜀秦楚角力 迷情心痴王误国(5)()
庄胜大急,正要补救,陈轸伸手阻住,侃侃说道:“大国邦交,当慎之又慎,王却捏泥作宝,应之以儿戏,岂不为痴?王以国土赠人,前兆不祥,臣子不力谏,反而沾沾自喜,贪功迄今,岂不为愚?殿下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岂不为狂?君臣坐井观天,足不出蜀,不知塞外变化,抱住陈年往事不忘,亡国之日近在眼前而不自知,岂不为失能?”
陈轸一一数落开明君臣几大不是,在场诸人,尤其是一向说一不二的老相傅柏灌,在殿下及子女跟前丢丑,面子没处搁了,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反驳不出,因陈轸所言,乍一听,句句成理。
气氛一时沉闷。
“殿下,相傅大人,还有柏将军,”陈轸轻叹一声,拱手,“非在下言语相『逼』,危言耸听,实乃情势『逼』人,时不我待了。”
“敢问特使,”老相傅最先缓过神来,干着脸问道,“你且讲讲,山外有何变化?”
“山外变化,莫大于秦,”陈轸应道,“二十年前,秦公任用商鞅变法改制,国力强盛,河西一战,击败大魏武卒,斩首八万。之后又与楚人战于商於,斩首楚人三万,强霸商於。中原列国为对抗强秦,结盟合纵,就在去年,六国四十万大军兵分数路,夺关攻秦,秦与六师激战数月,大破之,斩首无数。六国不敢西向,秦人腾出手来,集结大军,磨刀霍霍,将于近日攻夺巴、蜀。在下……唉……”长叹一声,摇头顿住。
“秦师如此厉害?”柏青大瞪两眼,显然不信。
“秦师厉害不厉害,交战之后你就明白了。”
“谢特使,”老相傅心服口服,换过脸『色』,拱手谢道,“老朽受教了。老朽再问一句,特使何以晓得秦人近日就要谋我?”
“回禀相傅,”陈轸拱手还过一礼,“因为在下刚刚去过秦国。可叹苴人,连秦人出征的山道也修好了。”
“苴人修道是为迎取神牛。”修鱼愣头愣脑地接上一句。
“孔雀王妃可有画像?”
“唉,”陈轸长叹一声,看向太子,“殿下呀,你难道真的相信秦人有神牛吗?”
“咦?”修鱼怔道,“通国亲眼所见,亲手所试,还能有假?”
“殿下既然问起,在下就对你们讲讲这神牛。”
话及此处,陈轸遂将几年前张仪如何谋划征伐巴、蜀,如何编出神牛故事欺骗苴国太子通国,如何让通国验看神牛,诱他修路,通国太子如何信以为真,等等,悉数讲述一遍,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老天,”修鱼咋舌道,“不久前本宫向通国索要几头神牛,通国心疼,却又不敢不给,再三与本宫讨价还价,岂料……”
“若照特使所言,”老相傅这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了,不顾君臣礼节,出声打断修鱼,直视陈轸,“巴、蜀情势危矣。敢问特使,此来就为捎封急信?”
“敢问特使,”老相傅最先缓过神来,干着脸问道,“你且讲讲,山外有何变化?”
“非也,”陈轸应道,“在下此来,一为代令尹大人捎封急信,二为代楚王陛下与开明王陛下做笔买卖。”
“做何买卖?”
“临别之时,楚王执在下之手,再三叮嘱说,荆、蜀一家亲,荆人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秦人入川,毁蜀人宗庙。只要开明王诚心,楚人愿助一臂之力。”
话及此处,陈轸遂将几年前张仪如何谋划征伐巴、蜀,如何编出神牛故事欺骗苴国太子通国,如何让通国验看神牛,诱他修路,通国太子如何信以为真,等等,悉数讲述一遍,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这……”柏灌眯起老眼,“亲归亲,买卖何在?”
“楚助蜀拒秦,蜀助楚灭巴。事成之后,蜀、楚平分巴地,以潜水、江州为界,潜水以东,归楚,潜水以西,归蜀!”
巴都阆中位于潜水中部,巴人势力近年西迁,已扩至涪水。蜀地东北部的其他山地,则为苴人所占。作为开明王芦子的拥立者之一,苴侯葭萌与大王之争,柏灌是最清楚不过的。葭萌做梦也想回到成都,坐上王位,前番借巴兵谋反,这又勾结秦人,再引秦兵作『乱』,堪为开明朝心腹大患。柏灌早想除掉此患,然而,一则大王芦子出于兄弟亲情,于心不忍,二则苴侯与巴王攀为儿女亲家,订立攻守同盟,蜀国这又因修筑孔雀王妃陵墓闹得国力疲软,急切间图谋不得。陈轸讲出的这宗买卖,莫说是得到巴人之地,单是楚人助蜀除掉苴侯,于柏灌也是求之不得的。
然而,柏灌毕竟是柏灌,老眼珠子滴溜一转,缓缓说道:“楚王既言平分巴地,巴地广袤,若按特使方才划界,不为平分吧?”
“依相傅之言,当如何划界?”
“以巴水为界。巴水以东山地,归楚,以西陵地,归蜀。”
“就依相傅,但江州归楚!”
柏灌看向太子修鱼,朝他微微点头。
“就这么分吧!”修鱼一锤定音。
“不瞒诸位,”陈轸拱拱手,和盘托出此行目的,“在下之所以急急赶来,是时不我待了。秦兵不日即至,楚王已命庄乔为主将征伐巴国,起兵五万,分两路合击涪陵,攻打巴国。但楚国出兵只是呼应,就眼前而言,我们最大的对手,不是巴人,不是苴人,而是秦人。战略要冲不在涪陵,而在通往褒汉的数百里蜀道,但蜀道掌控在苴人手里。兵贵神速,庄将军希望贵国尽快起兵,早日夺取蜀道。只要我们扼控蜀道,秦人再凶悍,万难攻入。没有秦人,巴人就是瓮中之鳖了!”
听到要蜀国立马出兵,柏灌、修鱼、柏青三人面面相觑。
“唉,”柏灌长叹一声,“不瞒特使,苴人为患久矣,老朽早欲除之。只是,调兵遣将,征伐讨逆,没有大王旨意,万万不可,而大王他……”复叹一声,“多少年了,一心只在那个女子身上,视一切于不顾啊!”
“敢问特使,”老相傅最先缓过神来,干着脸问道,“你且讲讲,山外有何变化?”
“那女子可是孔雀王妃?”陈轸问道。
“正是。”
画师看向修鱼和柏灌,见二人尽皆点头,放下心来,转问陈轸:“大人是要画幅一模一样的吗?”
“晚生敢问其详。”
“说来话就长了。”老相傅闭起眼睛,将芦子大王如何梦到美少年,美少年如何变作女子,女子如何与他缠绵,他如何爱恋那女子,那女子如何化作孔雀远去,大巫祝如何解梦,大王如何循巫祝所解,微服出访,如何在集市上遇到梦中少年,少年又如何按梦中所示变身美女,大王如何纳其为孔雀王妃,如何置王后及三宫六院于不顾,独爱此妃,孔雀王妃如何体弱多病,如何念家,大王如何仿其故乡家舍在宫中筑东平台,如何作《东平之歌》,以歌舞慰其心,孔雀王妃如何不治仙去,临终如何留下遗言归葬陇山,大王如何伤悲,如何不舍,如何不顾朝臣反对,诏令举国五丁赴陇山背运故乡土石为她筑巨冢,等等诸事,如此这般娓娓道来,足足讲有一个多时辰,听得修鱼、柏青、庄胜三人不胜其悲,掩面恸哭,陈轸也是唏嘘再三,嗟叹不已。
“唉,”老相傅长叹一声,“十年来,为了一个梦,为了一个女人,大王就是这般折腾,莫说是朝臣,纵使五丁百姓,也是疲惫不堪,只是大王之梦,迄今未醒哪!”
“临别之时,楚王执在下之手,再三叮嘱说,荆、蜀一家亲,荆人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秦人入川,毁蜀人宗庙。只要开明王诚心,楚人愿助一臂之力。”
“这……”陈轸纳闷,“以老相傅之望,以殿下之尊,难道也劝谏不动吗?”
“给王妃画像,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