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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几人这也明白了苏秦的用意,纷纷点头称是。
苏秦无疑是在列国面前公然说出昭阳事亲不孝,叫昭阳情何以堪?然而,苏秦所言句句在理,昭阳愣是寻不出破解,嗫嚅良久,方才接道:“苏子所言不无道理,只是荆人仙游,习惯上殉以童男童女,这是祖制,昭阳不敢有违。”
“祖制为法,”苏秦顺口说道,“法为圣人所立。圣人立法,循于天道,合于情理,顺于民风,随于乡俗。风有一隅小风,亦有天下大风;俗有一方小俗,亦有天下大俗。圣人和风随俗,非和一隅之风,非随一方之俗,和的是天下大风,随的是天下大俗。天道有易,风俗有变,因而,圣世之法,绝不墨守成规。古之圣贤以乐为法,黄帝作《云门》,尧作《咸池》,舜作《大韶》,夏启作《大夏》,商汤作《大濩》,时代不同,乐舞不同,法亦自然相异。今世风已变,天下易俗,中原尽皆不行人殉,荆楚却殉以童子,在下是以感慨!”
“这……”昭阳张口结舌。
公子哙似也明白了飞刀邹的用意,扯扯他的衣襟。
“再说,”苏秦接道,“楚制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据在下所知,楚国贵族行世袭,一朝封君,可享千世,致使楚国五零四散,国力大伤。悼王使吴子变法,损有余而补不足,世袭贵胄仅行三世,三世之后,若无功勋,即收其所袭,楚国亦由此大治。吴起虽死,此制却奉行至今。即使殉器,亦非一成不变。上古多殉以石器,中古多殉以陶器,近古多殉以铜器,近世多殉以铁器。殉器不同,说明世俗在变;世俗已变,葬习该当有异才是。”
苏秦所言有理有据。昭阳沉思有顷,微微点头,显然是听进去了。
“昭大人,”苏秦盯住昭阳,“在下听闻老夫人生前不但四德俱全,而且乐善好施,慈爱祥和,不曾加刃于一鸡,见蝼蚁而避之,不知可有此事?”
昭阳连连点头,啜泣:“先妣确实如此。”
苏秦趁热打铁:“在下以为,亲人仙去,重在追远。所谓追远,就是缅怀亲人,送终尽孝。天下大孝,莫过于想亲人之所想,为亲人之所为。今老夫人仙去,在下以为,大人若行大孝,当想老夫人之所想,为老夫人之所为。老夫人仁慈若是,大人却以活人殉之,老夫人九泉之下得知,必不肯受!”
苏秦将话说至此处,且又句句在理,字字砸在人殉的软肋,昭阳反驳不得,埋头良久,方才抬头:“若是不行人殉,在下又当如何表达对先母的悼念之情?”
“大人听说齐人邹子否?”
“邹子?”昭阳问道,“哪个邹子?”
“就是邹衍,提出天地万物皆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依阴阳之理生克变化的那个人。”
“听说过他。”昭阳点头,“听说此人还有海外九州之说。”
“大人博学!”苏秦赞道,“就秦所知,此人当是今世得道之人,方面大耳,目光如炬,人长丈二,天生异相,广有神通,通晓阴阳两界,多次游历阴冥,还与鬼王义结金兰,成莫逆之交。苏秦有幸会过此人一面,听他详细讲过冥界情势,简直就跟阳世一般无二。据邹子所言,人生在世,生有阳寿,死有阴寿。积阳德者可增阳寿,积阴功者可增阴寿。车马仆役为阳世所用,器俑牺牲通行于阴世。牺牲以人,上拂阳德,下损阴功,有百害而无一利。正是由于邹子之言,中原列国葬习尽改,秦人殉以车马陶俑,三晋、燕、齐殉以牛羊牺牲。就老夫人而论,能得古稀阳寿,表明她生前阳德厚重。若大人殉以童子,在下窃以为,或会有损老夫人阴功,折去老夫人的阴寿。”
昭阳震惊:“此言当真?”
“阴冥之事,”苏秦言道,“在下未得体验,是以无法断言。不过,依理推之,在下以为,邹子所言不无道理。古往圣人,自伏羲氏、黄帝至尧、舜、禹,不曾行过人祭。是以上古之人多长寿。人祭自夏始,至商流行,是以后世多短寿。今中原之人皆信邹子之言,废止人殉了。”
昭阳倒吸一口凉气,埋头沉思。
苏秦拱手祈请:“大人何不顺应时代变化,在荆楚之地率先易俗呢?”
“这……”昭阳迟疑不决。
“此举或可一箭双雕呢!”
“一箭双雕?”昭阳瞪大眼睛。
“大人试想,若是不行人殉,于老夫人,既得清静,又积阴功;于大人,既彰仁慈好生之名,又开移风易俗之先,必将在楚名垂青史,德行千秋!”
第075章  破人殉昭阳易俗 斗陈轸苏秦擒楚(3)()
“哦,是这样啊!”苏秦微微点头,看一眼诸人,不无理解地冲昭阳抱拳道,“看来,你们楚人是族大于国了。照理说,大人在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行不行人殉,亦为家事,即使是楚王亦鞭长莫及,无法管至此处,不想难处却在族内。”
“果是才子!”苏秦不敢怠慢,起身回揖,“洛阳苏秦见过屈子!”
苏秦显然用的是激将法,众副使心领神会,皆将诧异的目光盯向昭阳。
昭阳挂不住面子了,厉声叫道:“来人!”
邢才急跑进来,哈腰望着昭阳。
昭阳一字一顿,斩钉截铁:“送童男童女各回其家,每家赐一爰金!”
“司马大人客气了!”苏秦拱手还揖,“在下与几位公子初来楚地,一切新鲜,目不暇接。我等甚想领略楚地风采,可惜人地两生,不敢蛮行,每日只在馆中憋屈。在下好乐,听闻楚地歌舞异于中原,又闻司马大人亦有此好,遂冒昧登门,求请指教楚乐。几位公子听闻,皆欲同行。我等率『性』而来,颇为唐突,失礼之处,还望司马大人宽谅!”
邢才大怔,急视昭阳,见他面孔刚毅,毫无回旋余地,遂点头应过,快步退出。
俄顷,苏秦隐约听到远处传来邢才的吩咐声和众家奴的跑步声。为安全起见,苏秦等又与昭阳聊些冥灵之事,估计那些孩子皆被送走,方才起身告辞。
返回途中,公子哙由衷叹服,抱拳揖道:“苏子,您可真是铁嘴铜舌,三言两语,于顷刻之间,竟然就从虎口里救出了三十二个孩子!”
“唉,”苏秦长叹一声,“救童子易,救楚却是难哟!”
众人皆惊:“此是为何?”
“积重难返!”
翌日晨起,楚宫宣见列国合纵特使,苏秦与五国副使入宫觐见太子槐。由于令尹府正在为江君夫人举丧,昭氏一门皆未上朝。自昭阳任令尹之后,属下各府多用昭氏一门,因而,昭氏一不上朝,朝堂空落许多。
苏秦等叩见礼毕,呈上中原五国的国书及求请合纵的约书。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
太子槐看过约书,给苏秦等使臣一个浅笑:“诸位使臣,中原列国皆已纵亲,楚国自当入纵。然而,如此邦交大事,本宫不敢擅专,待与众臣议过,禀明父王,三日之后或有决断。诸位远道而来,正好趁这几日歇息一下,品味荆楚风情。”又转向靳尚,“靳爱卿,苏子及列国公子就由你款待,不可怠慢!”
公子卬辟口叫道:“特使大人,这是在哪儿,你竟有闲心弹琴!”
靳尚叩道:“臣领旨!”
苏秦与众副使叩恩退下。
太子槐袖了约书,摆驾直趋章华台,向威王禀报纵亲之事。威王接过约书,粗粗扫过一眼,不及太子槐禀完,便不耐烦地摆手打断,责道:“此等小事,也来禀报!”“啪”的一声扔下约书,径自去了。
中原五国特使同时入朝,此事谓之小,何事谓之大?
太子槐愣怔有顷,瞥见内臣仍旧站在此处,似在等候送他出殿,遂移过眼去,看向内臣。
内臣捡起约书,趋前一步,小声奏道:“殿下有所不知,再过几日,苍梧仙翁的不死之丹就要出炉,王上心中只存此事,顾不上别的。殿下可先回郢,待仙丹炼出,再禀此事不迟。”言毕,双手捧上约书。
苍梧子之事太子槐早有所闻,此时被内臣点破,就不好再说什么,将约书纳入袖中,拱手别过内臣,怏怏走出。
回至宫中,太子槐闭口不提合纵之事。
苏秦诸人候过三日,仍然不见殿下宣召,亦不见靳尚『露』面。几位副使无心赏游,正自烦闷,隐约听到苏秦在弹琴,不约而同地来到苏秦院中。
见众人进来,苏秦顿住,拱手道:“坐坐坐!”
公子卬辟口叫道:“特使大人,这是在哪儿,你竟有闲心弹琴!”
“请问公子,不让弹琴,你让在下做什么?”苏秦笑问。
“上殿寻他们去!”公子卬气呼呼地道,“熊槐亲口答应我们,三日后给个决断。今日已是第四日,非但音讯皆无,连靳尚那厮也不『露』头,这不是成心耍我们吗?”
昭阳一字一顿,斩钉截铁:“送童男童女各回其家,每家赐一爰金!”
所有目光盯向苏秦。
“我们是来结亲的,不是来结仇的。”苏秦微微摊开两手,做出无奈的样子,“人家不宣,我们若是厚着脸皮硬闯宫门,惹恼楚人,万一被他们轰出宫去,面子岂不丢大了?”
众人皆笑起来。
“可这……”公子卬应道,“一万多人马住在郊外,要吃要喝,我们带的那点儿金子,坐吃山空呀!”
“呵呵呵,”苏秦笑道,“这个在下想过了,有办法!”
“什么办法?”公子卬急问。
“待金子花光,三军将士并众位公子可各持打狗棒一根、提篮一只,沿街挨户讨饭吃!”
众人初时以为是玩笑,后见苏秦没有一丝玩笑之意,也都认真起来。
“好主意!”公子卬来劲了,“把马牵上,连草料一并讨,讨到章华台上,看他们楚国人面子何在?”
众人初时以为是玩笑,后见苏秦没有一丝玩笑之意,也都认真起来。
“太好了!”公子哙附和,“在下还没讨过饭呢!”
众人皆笑,气氛松缓下来。
“苏子,你这儿弹琴,让我们做什么?”公子卬叫道。
“殿下不是让你们赏景吗?”
“心里闷,看什么都不顺!”
“那就坐下来听在下『乱』弹吧。”苏秦果真『乱』弹起来。
众人复笑。
“诸位公子,”苏秦住手,起身,做个苦脸,“听这笑声,在下的琴声是难以入耳了!诸位公子,大家想不想去听听真正的雅乐?那可是道道地地的楚风楚韵楚俗哟!”
众人皆是振奋,叫上车驾,随苏秦驰至一处宅院。
众人看向匾额,是左司马府。
苏秦递上名帖,左司马屈匄携长子屈丐迎出,一番客套之后,迎入厅中,分宾主坐定。
婢女端上茶水,众人品啜。
“苏子并诸位特使大驾光临,”屈匄拱手一周,“寒舍蓬荜生辉!在下一介武夫,见识浅薄,敬请诸位不吝赐教!”
“司马大人客气了!”苏秦拱手还揖,“在下与几位公子初来楚地,一切新鲜,目不暇接。我等甚想领略楚地风采,可惜人地两生,不敢蛮行,每日只在馆中憋屈。在下好乐,听闻楚地歌舞异于中原,又闻司马大人亦有此好,遂冒昧登门,求请指教楚乐。几位公子听闻,皆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