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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纸上堆着有半截小指那么多的碎金屑,几个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孙清扬强笑道:“藿医女,这么些个东西,如果我一直戴下去,会怎么样?”
藿香神色凝重:“寒毒侵体入肺之后,到最后会出现类似风寒的症状,恶寒重、咽喉痛、咳嗽,鼻塞打喷嚏、流清涕,看上去痰稀色白,气喘、发热、脉浮舌苔薄白,以至于头身疼痛,举步维艰,到那个时候,连微臣都无药可医,回天乏术。”
朱瞻基想到一个问题:“这些首饰做工如此精细,藿医女是如何发现有问题的呢?”
藿香苦笑了下:“微臣若不是之前见过一个病例,哪里能发现得了?实在是看孙嫔头上的首饰,和微臣之前医治之人所戴的手工很像,所以才起了疑心。”
“你先前医治的那人?”
看到藿香的神情,众人都明白过来,显然没有救治回来,就是藿香方才所说,到了最后,已经是死症。
藿香叹息道:“可怜那懿庄世子妃,年纪轻轻就死在内宅之中妻妾争宠的手段上,懿庄世子为此伤心欲绝,竟然离开了汉王府,不知所终”
“懿庄世子妃?你是说阿芝,袁瑗芝竟是死于首饰里藏的毒吗?壑哥哥还为此离开了汉王府?”孙清扬一声比一声问得急。
先前她们所知道的消息是袁瑷芝因为难产,母子双亡。为此,袁瑷薇还狠狠地骂了她一顿,说要不是她当年给朱瞻壑推举袁瑷芝,她们姐妹也不会经年不得一见,阿芝更不会因为跟着汉王就藩乐安,没有好的稳婆、太医,为生产送了命。
但听藿香所说,竟然不是一般的难产,而是因为中了毒,才会送了性命。
藿香把事情的始末给他们讲了一遍。
原来,她到乐安一带去采办药材,按照规矩,去汉王府给汉王请安,正好遇上世子妃袁瑷芝生产时感染风寒,汉王府里的太医、当地的大夫和稳婆都束手无策,就请了藿香给看一看。
藿香也只当是风寒,开了药服下去,略好一些,勉强生下麟儿,却是浑身青紫的死胎,藿香觉得不对,怀疑是中了寒毒,恰巧碰到一个丫鬟给袁瑷芝净身换寿衣,取下她头上所戴的首饰时,不小心将一支海棠花金钗给摔落,被她发现了钗里的秘密。
第114章 牡丹金步摇(2)()
那金钗和另几样首饰,都是和袁瑷芝一道去的乐安,朱瞻壑的嫔妾曹氏给进奉的,因为同是从京城出来,曹氏性子和婉,所以袁瑷芝和她关系甚是和睦,见她进奉的那几样首饰,极轻巧精细,戴着好看还不累,所以平日里时常戴。
查到曹氏,严刑之下,方知她妒恨袁瑷芝为妃,所以一心想致她腹中胎儿于死地,就央求她本家的姑姑给想办法,姑姑托人带了几样首饰给她,让她进奉给世子妃,就自能如愿。
曹氏虽然知道首饰有问题,却并不知会如此险恶,原以为只是会滑胎什么的,没想到竟然害得袁瑷芝也死了,当时也是边哭边说,后悔万分的样子。
“懿庄世子问出来曹氏的本家姑姑就是贵妃王月蓉,知道这事没法儿再查下去,嘱咐微臣不要向外面说,只将曹氏打杀了。后来听说,懿庄世子就此离开汉王府,不知所终人人都说他是情根深种,受不了爱妻娇子双双遇难的打击。”
“微臣回到京城,这事从未向人说起过,今儿个要不是孙嫔这步摇与那金钗实在是同样精巧美丽,万不能想到这上面去。”
听完藿香所述,不光孙清扬,朱瞻基都吓了一身冷汗出来,王月蓉用这小孟工匠还给谁打过首饰?王月蓉一个深宫里的妇人,就算是贵妃的位分,外朝没有人,她能做下这许多事?
那纪纲妄想谋朝篡位,实在是居心叵测,当年还给王贵妃留过什么人,什么物事?从慈庆宫、端本宫里妃嫔们的首饰,到汉王府里这些个千丝万缕的关系连接在一起,听得人如何能不惊心?
孙清扬看着纸上那些个金屑,一身冷汗浸透了衣背,耳边如同轰鸣般嗡嗡作响,她转开头不看那些个碎金屑。
方才她初见牡丹步摇里藏毒时强笑着装出的镇定,在听到藿香说起袁瑷芝的死因时被击得粉碎,如果不是这次被袁天师道破,请了藿医女诊脉侥幸发现其中缘由,下一个死的或者就是她!
这样隐秘的下毒方式这样阴狠的心计,当初自己劝咸宁公主怜惜王月蓉怀孕放她一条生路,简直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上来。
妇人之仁,真是妇人之仁!她这会儿简直恨不得砸开王月蓉的棺木,问问她到底有没有人性,竟然用这样的手段害得袁瑷芝母子一尸两命。
还有那曹氏,就为了争宠,竟然就要致阿芝于死地,平日里竟然亲亲热热地做着姐妹情深模样,过后再扮出后悔模样,真叫人恶心。
纪纲早就知道吧,他早就知道深宫里王月蓉会为他疯狂报复,深宫内宅里有的是因为妒忌发疯发狂的女人做他的棋子,他用这样的手段,让永乐帝的子媳孙媳渐渐都不能怀有身孕
不光端本宫,还有慈庆宫,包括靖郡王府,这些年都鲜少有人再怀身孕,他一早布下这样狠毒的局,张开这样的网,利用女子爱美的心理,等着她们一步一步往里面钻——
他就是不甘心功败垂成,所以想来个玉石俱焚,从后宫内宅的女人们开始,让永乐帝心怀厚望的大明江山断子绝孙,万劫不复。
与朝野里男人们争权夺利所使的狠辣手段相比,女人们争风吃醋为之斗嘴使的小手段显得那么可怜、可叹!
若非当初永乐帝发现纪纲的谋反之心,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拿下,不知他还会有什么后招?
还有多少人的头上,戴着小孟工匠打制的首饰?
孙清扬不敢想,她哆哆嗦嗦,连手上的锦帕都擦着衣襟簌簌作响。
朱瞻基不管有人在跟前儿,将她搂在怀里——并不言语,只是坚定的臂膀无声地传递他保护她的决心和斗志。
一旁侍立的杜若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站立不稳,脸色煞白如锡纸一般。
藿香盯着那堆碎金屑,不停用她药箱里的材具去试其毒性,看是何物炼制而成的。
半天,孙清扬平静下来,离开朱瞻基的怀抱,发现了杜若的不对劲,知道朱瞻壑之事对她刺激太大,吩咐道:“福枝,你先扶了杜若去外屋休息下,一会儿瑜宁姑姑回来,让她进来,其他人不用到这跟前儿伺候了。”
待福枝扶住杜若,朱瞻基皱了皱眉,“你这院里该多添些人,不然但凡有个三病两痛的,你跟前儿就没人用。”
孙清扬苍白着脸解释道:“杜若只是女孩子的毛病,一会儿喝碗姜汤就没事儿。上回添人,母妃都是照贵嫔例给我备的,只是眼下这事,不好叫那些个人听,所以才不让进来的。”
藿香看了孙清扬一眼,并未揭破她顺口编的谎话,望闻问切,她十岁时已经能够通过看人脸色判断是真病还是假病,刚才那丫鬟分明是因为听了自己所说的话,乱了心神导致的心悸脸白,孙嫔会如此说,显然是知道内情。
若是那丫鬟和懿庄世子妃交情不浅,以至如此,孙嫔显然不需要说谎,只有她关心的人是懿庄世子,才需要如此回护遮掩。
一个丫鬟,竟然对懿庄世子生出情分,也难怪她会如此难过。
门不当户不对,就算有孙嫔开口,她也最多只能当一个姨娘,连宗谱都上不了,只怕这也是这丫鬟过了双十年华,仍然未嫁的原因吧。
倒也算个有心气的,不甘为妾,即使那是汉王府世子爷的妾室,在随处都是宁为富人妾不当穷人妻的女子中,也算异数。
藿香对杜若就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等会你给她的姜汤里加些葱白,通阳气,发散风邪,去去郁气。”她对扶着杜若往外走的福枝交代。
去去郁气?孙清扬明白藿香已经知道杜若并非是月事引起的不适,感激地冲她笑了笑。
好在朱瞻基对这些女人的病不感兴趣,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对话,看着藿香弄出的那堆碎金屑,不知道在想什么。
孙清扬轻声道:“殿下,我想请藿医女把咱们宫里所有小孟工匠所打制的首饰都查一查,顺便给她们几个也诊诊脉。”
听了孙清扬所说,朱瞻基点点头:“不光咱们端本宫,还有母妃她们那边,都要查一查。只是,得想个理由,不然一说出去真相,肯定是人心惶惶。而且,太孙妃有了身孕,一来要查查为何她会怀上,二来要再查一下胡尚宫,毕竟,她先前在王月蓉跟前儿,也算是得脸的。”
“殿下是疑心,因为她知道此事,所以太孙妃才能够避开这场劫难吗?”
“嗯。就算她不知晓全部,也定是对王月蓉有所戒心,要不然,为何一次两次,都只有太孙妃怀上身孕呢?”朱瞻基直指问题所在,毕竟,何嘉瑜几个没怀孕还可以说是避子汤的过,孙清扬自那回端午太孙妃受孕后,他就将她的避子汤全换成了补益身子的汤药,今儿个才知是因为这寒毒之过一直未孕,但同样也有这些首饰的太孙妃却平安无事,实在是很奇怪。
“殿下这么一说,臣妾倒想起来了,好像除开太孙妃头回怀孕时,戴过几回那年端午贵妃娘娘赏的步摇,从她掉了腹中胎儿之后,就再没见她平日带上。只有在进内宫,晋见贵妃娘娘的时候,才看到她带那些个首饰。臣妾还问过太孙妃一回,她说那些个首饰虽然轻巧,却不够厚重,怕容易坏,胡尚宫劝她除开到宫里头,穿着大礼服,头面太重承不起时才戴戴,说是那样能够用得时间久些。”
胡尚宫这话,还被何嘉瑜笑过小家子气,说首饰戴坏了,自然就能有新的换上,堂堂太孙妃,还怕用不起吗?
但胡善祥在小事上一般都不愿和她姐姐起争执,所以穿衣打扮这些个事情,都是听胡尚宫的安排。
朱瞻基一拳砸向桌子,突然想起桌上的碎金屑,恨恨地砸了个虚空,“可恶,她果然是知道些的,竟然为了不让王月蓉疑心,让太孙妃进宫时都戴着。难怪善祥刚怀上那会,有回我到永安宫去,王月蓉还问我听说太孙妃有孕,是真的吗?当时我以为她是关心,现在看来应该是她觉得奇怪吧。”
“你们再来看看。”
听见藿香的轻唤,两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她。
藿香指了指桌上那堆碎金屑,用银针挑了一点儿起来,靠近桌上的灯,隔着灯罩,温度并不见十分灼热,就见那金屑化成了一阵轻烟,“嗤——”的就不见了。
藿香连试了几次给他们看,次次都是如此。
“好高明的手法。”藿香赞叹道,虽然这是害人的手段,却也让她忍不住佩服,“这毒冬日里蛰伏,遇热化烟,须得夏日里戴着才会顺着头皮侵入体内,闻着都没什么味道,也不会有影响,非得戴着才会出事,这就增加了被发现的难度。这样的毒,该是用毒高手才能调制的。”
“唐俊!”孙清扬眼睛一亮,“一定是唐俊,我母亲说过,唐门奇才唐俊,就为纪纲所用,这样的毒,肯定是他制的。我们如果能找到唐俊,应该就能解了这个麻烦,我听母亲说,制毒之人都会同时研制解药的。殿下,这件事,恐怕还得请母亲过府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