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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到了今儿个夜里,就连多坐一会儿都成问题,我瞅着刚才,若不是太医给扎了针,就是那一会儿,都撑不住。”
英国公叹了口气:“白日里,皇上为了安那些人的心,所以强撑着吧,说不定用了老参什么的提着气,看今晚这情形,只怕皇上知道自个儿大限已至,所以才叫了咱们准备妥当,不然,万一突然哪天岂不是咱们都措手不及?”
金幼孜忧心忡忡:“可如今这事,不比在大宁那会儿,万一有个好歹,消息只怕掩不住。”
杨荣却道:“无妨,拖过这几日,皇太子或许就能赶回来了,只要眼下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等得了消息,只怕也拦不住太子。咱们只管按皇上所说的去办,不要露出端倪,叫人看出究竟即可。”
且不说几位大人做的安排,入夜之后,郭丹宜已经在乾清宫门前跪了两个时辰了。
平日里娇美的她,面色惨白,容颜枯槁,只是短短数日未见洪熙帝,她就已经快要疯了,朝夕懒梳妆。
自端午节那日午后,皇后就下令乾清宫禁止外人窥探,违者杖毙!责令东西六宫妃嫔不许出宫半步,她半点消息也得不到,究竟洪熙帝如何了?
好容易今日连唬带吓,才让守着承乾宫的侍卫放了她出来。
“皇后娘娘,求您让臣妾见一见皇上,求您了”
听着宫门外传来时隐时现的凄惨呼唤,洪熙帝伸出一根手指,“传——”
“皇上,皇上您如今的真实情况,不能叫外人知晓”皇后急忙阻拦。
这几日,只有晚上的一小会儿,洪熙帝精神头略好,皇后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实情。
“丹宜,不是外人。”洪熙帝的口中蹦出几个字,没有什么神采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皇后。
皇后欲言又止,终于对着帐外的内侍说:“宣郭贵妃进来。”
洪熙帝看着皇后说:“你答应朕,朕大渐之后,好好待她。让她随老八或是老九他们去封地,安享余年你,答应朕。朕求你——”
皇后愤愤地看了洪熙帝半晌,终于软了下来,将他的手放回被里:“臣妾答应皇上,善待于她,皇上放心。”
洪熙帝勉力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朕的好皇后,你还是那般宽厚。”
不等皇后回答,急奔而进的郭贵妃已经扑到了龙榻边:“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她泪如雨下。
“丹宜,朕不能陪你了,你和皇后,要好好的,好好的——”洪熙帝伸出手,将榻前两个女人的手,用尽全力拉在一起,看着强忍悲泣的皇后、泣不成声的郭贵妃,露出最后一抹笑容,失去了最后一丝知觉。
“皇上,皇上——”听着郭贵妃的哭泣哀恸,皇后真想也跟着大哭一场,然而,她却厉声道:“别哭了,你难道想世人皆知皇上已经去了,让那些个狼子野心的人趁机作乱吗?”
郭贵妃听了皇后的警告,顿时用手掩着自己的嘴,不再出声,但汩汩而下的眼泪,却显示着她已经悲痛欲绝。
“别哭了,将来你就和老八或是老九、老十去他们的封地,好好当王太后,安享余年。”待郭贵妃平静些了,皇后面无表情地说。
郭贵妃愕然片刻,突然失声惨笑:“皇后,您真好,真好,到了这样的时候,您竟然不趁机要了臣妾的性命,是想留着折腾臣妾吗?”
皇后冷哼一声,抬起郭贵妃的下巴,低声道:“你说得不错,本宫是该趁机要了你的性命。本宫和皇上二十余年苦苦隐忍,如今好容易等到他君临天下,你却勾着他不好好保养身子,一味弄些女人与他厮混,若不是有你们这些个狐狸精,皇上何至于英年早逝?本宫为皇上多年操持内务,恭谨持成,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口舌,到头来皇上却因为你半句规劝也听不进去。本宫原想,他这回熬不过去,就让你们通通都陪葬,看你们到了地下,还如何去媚惑他?”
“可是,可是他刚才竟然求本宫放过你,他到死,都还念着你,为你安排妥当——”皇后的声音中悲凉之意多过悲哀,“本宫,答应了皇上。郭丹宜,本宫虽贵为皇后,可到底,不及你,他到死,都是念着你的。”
郭贵妃闻言,反身挣开皇后的手,扑到龙榻上,将洪熙帝已经渐渐失去热度的手握在唇边,泪水再次汹涌而下:“皇上,皇上,原来,您的心里,真有臣妾。臣妾得您如此相待,死而无憾。皇上您等等,丹宜这就来找您了。”
她每一次对洪熙帝提要求,都是为了证明自己在他的心中有一席之地,像个孩子似的任性,讨要糖果一般索取他的宠爱,等糖到了手里,又患得患失,非得再一次的证明才能心安。
因为,她知道,在他的心里,皇后的分量截然不同,他们是少年夫妻,曾经患难与共,虽然皇后如今年长,他更爱年轻娇美的妃嫔们,但那份情意,那份默契,她就是拍马也追不上。
所以,她就希望一点点地在他心里多占据一些,换我心为君心,始知相忆深。
等到真正知道他心里确实有自己时,却已然是阴阳相隔。
郭贵妃抱着洪熙帝,亲了又亲,吻了又吻。
半晌,她抬起头,泪眼看着一旁沉默不语的皇后道:“皇上曾说,他这一生,虽在少年时遇到米紫嫣,但真正爱着的,只有皇后,所以,他给臣妾宠爱,但入主中宫的,只能是您。也许到了今天,他的心里终究有我郭丹宜的一席之地,虽然,这份情义和他待皇后您的,没法比,但臣妾已经满足。他这一去,臣妾不忍独活,自是要下去陪他的。皇后,从今往后,您替他守护这大好河山,臣妾陪他上穷碧落下黄泉,总不叫他孤单”
说时迟那时快,她拔下发上的金簪,朝自己的喉间直刺而下。
皇后大惊,郭贵妃抱着洪熙帝痛哭之时,她甚至有些羡慕,羡慕她可以如此恣意地表露自己的感情,而她却只能端然站在一边,吩咐宫人们去取温水、衣物,为洪熙帝擦拭更衣,处理一切善后事宜。
却在怔忡之时,恍惚听到郭贵妃说:“从今往后,您替他守护这大好河山,我陪他上穷碧落下黄泉,总不叫他孤单”看着她用金簪刺向她自己的咽喉,看着她倒在龙榻边。
皇后向前一步,抱住郭贵妃,血已经汩汩从郭贵妃的喉间涌下,郭贵妃张大嘴,努力地呼吸:“皇后,埏儿他们三个,就托付您丹宜,没有,没有害过皇上的子嗣、没有害过瞻儿的子嗣,是他们自作主张,你信我,信”
话未说完,已经断了气,一只手仍然紧紧地握着洪熙帝的手。
皇后的眼里,流下两行泪。
“来人——为郭贵妃梳洗、更衣。”
许多年以后,张晗都问自己,郭贵妃殉死之时,她是拦不及,还是根本没想拦?
她找不到答案。
南京端敬殿的南书房,朱瞻基接到玄武、朱雀加急送来洪熙帝病危的密报,已经是五月初九。
看完密报,好半晌,朱瞻基仍然有些没回过神来,密报上短短的一行字,竟如千斤重石压在他的心头。
父病重,速归。
这份密报,没有任何可辨别身份的东西,即使落在别人的手中,也不会引起怀疑。
但从朱雀这条线过来的密报,父,只可能是指洪熙帝。
父皇这一次竟然真的一病不起了?朱瞻基一拳打在桌上,这一拳用的力大,骨节都撞出了血迹,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痛意。
这几个字对朱瞻基来说犹如晴天霹雳,虽说之前多少有些心理准备,但等到这消息真的到来,他还是承受不住。
虽然自小养在皇祖父、祖母的跟前,这么些年来,与父母的感情都不算亲厚,小的时候,他很是羡慕父皇对他几个弟弟的那种亲昵,不像和他之间,永远都是淡然相对,直到成年后,他才体会到父皇对自己那种时时刻刻的关怀,明白那种淡然中,其实隐藏着骨肉至亲的疼爱。
尽管,这半年多来,也曾父子相疑,但在去南京的路上,他想,这或许是父皇用另一种方式,让他感受父皇当年有多艰难,在那样的境况下,父皇都能不折其志,上位之初就按自己的想法大刀阔斧地实施仁政,以此磨炼自己的心志。
想到和父皇同甘共苦的那些个日子,再看密报上的那行字,更觉得彼此之间提防暗斗变得微不足道,心中只余孺慕之情。
他神色黯然,对着立在一旁的青龙、白虎倾吐心事:“上次孤就没赶上见皇爷爷最后一面,终身抱憾身为人子,要是这一次再不能见”
青龙低声道:“太子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咱们还不知道,如今之计,得设法不露声色地尽快赶回京师才行。”
听了青龙的提醒,朱瞻基很快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后,冷静下来,他沉声说道:“孤这一动,要想不惊动南京这些个官员,恐怕不易,但若是让他们知道,不免泄露风声,你们有什么好办法?”
青龙沉吟:“如何能不惊动他们,除非殿下有不见人的事由,可得想想编个什么由头才好。”
白虎看着密报上的那行字,想了想:“装病。”
“装病?”朱瞻基听得眼睛一亮,“好办法,只说孤得了风寒,谢绝会客,等过几日,再告诉他们实情,到时候,就算有人知道消息报知出去,也是鞭长莫及。青龙留在这里,和黄大人他们商量,挡挡南京这边的麻烦,牵制大理寺少卿刘观,此人先前就与富阳侯有些扯不清,得防着点儿。过几日,青龙持孤的手谕,让丰城侯李熙整顿府军前卫,打点行装从南京出发,你和他从陆路回京师,等他们发现孤不在其中,只怕孤已经到了京师。”
青龙一听朱瞻基是打算轻车简行,早些赶回京师,不由有些担心,“殿下是打算从水路走吗?要是不想让他们察觉,您这一路的随从自是不会太多,倘若路上有个不当,来不及赶回去怎么办?”
“没有不当,咱们的密报是最快的,别的人纵然得到消息,也是数日后了,他们见你们从陆路走,定是会想孤走的是水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此时动身,就能令他们措手不及,孤带着白虎,加上精挑细选的影卫,不会有问题。南京往京师的两条路,运河水路和官道陆路,都得经过山东。按照孤那位王叔的手段心性,只怕山东等地的文臣武将,大多是他汉王的私僚了,所以孤即便是走暗路,路线也得好好斟酌。”
朱瞻基拿出地图,对青龙和白虎比画起来。
“除开水路和陆路外,因为海禁,原来的海路就没有再开,但如果到了太仓走海路,到天津再下船换车马,一路赶到京师,就可避开山东”
青龙思虑周全:“虽说太仓那边的船先前都已经整修过,这个季节,也正是顺风,船行得快,要是殿下过去,随时能扬帆起航,但走海路,最怕遇到风浪暗礁,用于赶路,最怕忙中出错,属下觉得不太合适。”
白虎却道:“不管太子殿下走哪条路,咱们影卫的人,明面上都挂在锦衣卫里,哪个兄弟不曾办过差事?总有知道内情的。再一个,这南京到京师的路径属下最熟,而且玄武会在沿途接应,到时候,少不得借借那一带三教九流之辈的力,就是咱们从山东大摇大摆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