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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清扬使劲摇头,用力吸了一口气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没有。只是除夕陪着皇上吃得太好,积了食,这两日不怎么吃得下罢了。等过两日,多吃一点就养回去了。皇上,您不要担心臣妾,您要好好养身体,很快好起来才行,您好了,臣妾就好了。”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转,只仰着头,努力不掉下来,怕会惹得朱瞻基伤感。
朱瞻基很虚弱,声音却依旧温和地说着:“傻丫头,你自己不也曾说过,这世上哪有人能万寿无疆的?人难免一死,这是天道轮回,不论是谁都逃脱不了。不要伤心,朕会没事的。你出去。把母后和太子叫进来。朕有话跟他们说。”
他一说没事,倒把孙清扬的眼泪勾出来的,一把搂住他,哀哀哭泣。
外面,几位太医都在低声跟太后说:“太后娘娘,该要做些准备了。皇上,怕也就在这两日的工夫了。”
虽然有皇后在,但谁都知道,就是皇上,还常拿政事和太后商量呢。这内宫里头,真正主事的还是太后。就连太子,也是养在太后跟前的,和皇后并不亲昵。所以这要准备后事的消息,还是得知会太后才行。
第215章 死亦长相思(2)()
好在,皇上就一位皇子,太子满百天就立了,也不存在争位的事,朝野上下倒是都明白。早前皇上巡边回来病倒,众人就做好了准备皇上会大行。如今虽然延了半个来月,却也知道这一回,皇上怕是再难过这一关了。再怎么伤怀,也就是等那个消息罢了。
太后吩咐下去,所有的皇孙宗室全部都来守候,点了些重臣的名字,吩咐完一堆的事,方领着太子进了里间。一进寝宫,太后就看见孙清扬抱着朱瞻基,哭得好不悲伤。
太后想着太医们的话,眼底黯然,却仍然端了端精神,喝道:“你这样子,岂不令皇上焦心,自己先乱了阵脚,成什么样子?”
朱瞻基见太后带着太子进来,就让孙清扬暂时先出去。他有些事要跟太后和太子说。孙清扬知道,这是为了让她避嫌。后妃不得干预朝政是祖训,他要和太后、太子完成最后的交接手续了。
虽然心里很悲伤,她还是乖巧地走了出去。
朱瞻基看着太后平静地说:“母后,孩儿不孝,不能给您颐养天年了。”
一向坚强的太后,听了他这样说,也忍不住垂泪:“皇上自幼文武双全,强筋健骨,怎么会被这样一场小病就拖坏身体?快别说丧气话了,将养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朱瞻基轻咳了两下:“朕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母后您并非一般的无知妇孺,何必说些自欺欺人的话呢?”
他看向才八岁多的儿子,看着他一脸懵懂的样子,苦笑了一下:“朕没多少日子了。祁镇,这大明的江山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守护着祖宗传下来的基业,不要败了祖宗的名声。否则,百年后,朕定是不饶你。”
太后忙拉着太子跪在他的面前,教他郑重地发下誓言:“父皇,你放心,儿臣一定勤心政事,绝对不会给您和祖宗丢脸。”
朱瞻基点头:“好,你皇祖母有多年操持政务的经历,国家政事有她帮衬你来处理,朕也不担心,只要你不偏听偏信,宠信阿谀奉承之辈,远小人,亲贤臣,朕相信你能将这大明的江山守护好的。在这里,朕有一件事情要嘱咐你。你一定要听好了,记牢了。千万不可忘。”
太子虽然年幼,却也明白这是父皇说的要紧事。看着父皇苍白、瘦弱的身子,心头蓦地泛起一阵酸楚苦涩,泣声道:“父皇,您说。儿臣听着。父皇您说,儿臣会谨记在心。”
朱瞻基叹息一声道:“昔日你皇爷爷从太子之位到人君,磨炼了近二十年。他有隐忍之心,继位之后,又敢于破旧立新,以雷霆手段处理纷繁政事。而朕从永乐九年被立为皇太孙起,就一直参与朝政,登基之后,虽雄心勃勃,却也和你祖父一样,能够倾听臣下的意见,在朝臣的辅佐下,吏称其职,政得其平,纲纪修明,仓廪充足。”
“朕虽然不是一个完美的君王,却也算一个合格的皇帝,在喜欢射猎、美食、斗促织之余,懂得与民为宽,注意民瘼,蠲免赋税,抚恤军士,撤交趾之兵,自开国六十余年,民气渐舒,有治平之象,君臣关系融洽,经济稳步发展。在这个基础上,你只需做一个守成之君,就不会有大事。”
“只是可惜你年纪太小,没有机会真正参与国事。好在,你皇祖母之前与你祖父同甘共苦,于政事多有见地,就是为父,也时常请教于她,只你要懂得,为人君主,必须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如果一味地刚愎自用唯我独尊,不仅会败坏了祖宗的基业,还会让天下生灵涂炭。你因为自小就被立为太子,为人过于骄纵,性子太过浮躁,你以后要记得,要尽量磨得圆融些,外圆内方,才是为君之相。”
看着太子似懂非懂的样子,朱瞻基明白,他这一番长长的说辞于不足九岁的太子而言,恐怕听进去的没有几分。只得再叮嘱道:“总之,为政多听你皇祖母的,为人向你母后学习就对了。只需记住,凡事戒急用忍,顾全大局,莫要因小失大,意气用事。”
待太子郑重点头,将他所说的凡事戒急用忍,顾全大局,莫要因小失大,意气用事之语重复了一遍,朱瞻基方才又看向太后。
“母后,朕还有一事要告诉您,朕并非只有祁镇一个皇子,还有一个比他小几个月的儿子,养在宫外头,名叫朱祁钰,这事清扬知道,待朕走了以后,还请母后以皇嗣为念,接他们母子进宫。”
太后听了,却没有露出愕然之色,片刻后方道:“这事哀家早就知道。哀家还在私下见过那孩子,眉清目秀的,和祁镇倒有几分相像。哀家明白,皇上是怕太早接她们母子进宫来,有人生出不轨之心,令他们兄弟阋墙,反倒不好。如今二皇子也大了,是该接进宫里,和夫子学些道理。”
朱瞻基听后欣然道:“母后能够明白朕的一片心意,最好不过。吴贤妃从前虽是王府的罪臣女眷,不该纳入后宫,但如今却是名正言顺的贤妃,还望母后厚待她们母子,让祁钰他日成为祁镇的股肱良臣。”
太后点头道:“他们是兄弟,自当如此。母后还记得,皇上当年立太子时,曾训诫他‘孝事君亲,友于兄弟。亲贤爱民,居由仁义。毋怠毋骄,茂隆万世’。哀家心里还道,他并无兄弟,何来此说?原来皇上早就瞒着哀家将他们母子养在宫外了。哀家知道那吴贤妃曾是皇后的丫鬟,你不让她进宫,是怕哀家会抬着吴氏去压皇后吧?”
朱瞻基一听,这就仍然有怪责他的意思在了。忙道:“朕怎么会如此揣测母后?实在是这宫里头没有个太平的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祁钰在宫里头长大,听了不该听的话,为人所用,成了与祁镇争位的棋子。如今这样,不是很好吗?他们兄弟各有天地,等懂事的时候,名分大统已定,再不会有人去撺掇他们兄弟。”
见太后沉默不语,朱瞻基又道:“母后,在政事上面,有您在朕不烦心,只是您为人方正,太守规矩,有时不免疏于人情。而清扬为人外严内松,心里最是和善,这于政事,怕流于妇人之仁。朕如今去了,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您对她的猜忌。朕知道您对清扬的态度,也是出于对后宫平衡的考虑。怕她一枝独大,孙家得志猖狂,出现外戚把持朝政之事。就连您对她幼时的爱护,也是六分真心,四分利用。”
看到太后阴晴不定的面色,朱瞻基继续道:“清扬是那种极聪慧也极敏感的人,她其实一直都知道您在真心疼爱她的时候,也一直都在利用她,知道她不过是您手下的一枚棋子。如果当年,她不能为您所用,就会成为弃子。她明知道您对她的爱护,更多是出于权谋,也仍然用了十分的心来对您,为您对她的态度伤神,连您把祁镇夺了养在身边也都轻易原谅。母后,儿子如今去了,只盼您莫要辜负了她对您的一片孺慕之心。”
太后脸有薄怒:“在皇上的心里,哀家就是如此精于算计,处处为难你那心上人的恶毒母后吗?”
朱瞻基苦笑道:“母后知道,朕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朕大行之后,你们两人能以祁镇为念,辅助他治理好大明。在母后的心里,一直认为清扬步步为营,以退为进,就是为了处心积虑地登上皇后之位。但朕却知道清扬并非如此,她不恋权势,不重高位,也并不好钱财富贵。她最看重的是情分,是咱们彼此间这份多年来的相依相守”
太后冷哼一声:“哀家看皇上是色迷心窍,所以才会觉得她样样都好。”
见太后不以为然,朱瞻基又道:“母后,朕如今并非少年儿郎了,如何会色令智昏?正因为她是朕的枕边人,朕比谁都看得明白。您看祁镇这孩子,与他母后不亲近,可与您,又何尝亲昵?您为了控制孙家坐大,未尝不是害了祁镇?朕这个成年人,夹在你们中间,尚有左右为难之时,况且他一个孩子?朕那日瞧着,他对大伴王振的孺慕之情,倒胜过咱们母子,这何尝不是您与清扬争夺的恶果?”
太后眉头一扬:“王振,狗奴才,他敢?”
不等她话音落地,太子已经抱着她的腿哭泣道:“皇祖母,王公公平日待孙儿甚是用心,您不要责怪于他。是孙儿不好,孙儿不好,您有什么不满意之处,告诉孙儿,孙儿改了就是”
见太子如此,太后陷入深思,责怪朱瞻基道:“皇上既然发现,为何不早些告诉母后,以致发展到今日?”
朱瞻基苦笑:“朕平日专心国事,对这后宫里头知之甚少。还是在病中几次召见太子,见他对王振言听计从,才瞧出端倪。一个奴才罢了,母后不用放在心上,只要祁镇自身立正,还能被一个奴才左右吗?他如今不过是渴盼亲情,恰好又总是王振相陪,所以才会如此。以后您让他多待在清扬身边,他们母子同心了,哪里还能容别人插进去!”
“再一个,朕当初将王振放在太子身边侍奉,也是因为他有才识,能驱驾人。作为东宫师傅,他庄重沉稳,教授太子读书写字,也很是尽心。是咱们忽略了太子在情感上的需求,才会导致如此。”
太后沉吟半晌,方道:“此事哀家自有分寸,皇上不必挂心。天下政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哪里就能容一个奴才乱了规矩。”
朱瞻基却正色道:“母后隐忍多年,到如今做事仍然是谨行慎微,事事都往最坏处去想。却从未想过,您不会让家族里的外戚专权,清扬她也一样可以。至于王振一个奴才,本是不用挂心,但投鼠忌器,倘若处置不当,未免伤了祁镇的心。”
“清扬的性情其实与母后极为相似,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性子。母后,您想一想,她本是您一手栽培出来的,对您又一向爱戴、尊敬,您为何会对她有如此深的成见?无非是因为朕的废后之举,于史书上有了‘污点’,作为母亲,您自然就把这笔账都算到了清扬的头上。但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心结不能解开呢?”
太后有一瞬间的呆滞,而后道:“为人君者,当然应当权衡方方面面的得失。你因她废后失了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