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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怎么还没孩子?”珠儿忽然说了一句,也不知是气不过,还是单纯问问。
阳筠斜了她一眼:“我也没孩子,我好蠢么?”
珠儿闻言赧然一笑,扭扭捏捏不说话;印儿却有些心酸。
天家规矩大,不消等到四十九,三年后若阳筠还没身孕,恐就要成了天家弃妇。普通人家的妇人犯了“七出”尚可大归,太子妃若多年没动静,极可能私下里处死,对外则称因病薨逝。
也不知那个正妃郑氏是不是因此被悄悄处置了。念及此,印儿忍不住问:
“太子一直不来可怎么办?”
阳筠苦笑道:“他不来就不来。不立即害死我,我就要谢天谢地了。”
第二日一早,印儿几人各提着个篮子,金花、玉叶带了小丫头春桃、夏莲、秋云和冬雨,跟着阳筠去了花园里。
寅时收集了松叶、竹叶上的水,分别用四个细瓷瓶子装了,赶在卯正之前又乘小舟到围湖里,取了荷叶、荷花上的露水,也分别装了,又采了几多才开的荷花下来。
划船的昨日得到消息,知道阳筠今日一早用船,足准备了六叶小舟,更有会泅水的好手沿湖跟着,随时准备救人。
众人上岸时天已蒙蒙亮,印儿又指挥着去掐花,不同种类的花,要花苞还是全放的花朵,取大还是取小,竟然都有不同。
高阳来的陪嫁知道阳筠是要制香,金花、玉叶几人却不知道,悄悄跟钏儿她们打听。钏儿说是要制香,春桃不懂,问制香要露水做什么。
“露水有香味儿呗!竹叶上接的有竹子清香,好闻着呢!”钏儿懒得细说,胡乱答了一番。
春桃听说,一边嘻嘻笑着,一边轻轻打开了篮子里的小瓶子闻了闻,却没闻到什么味道。
“露水才是最清香的,其次是霜雪水,这两者都得是花草树木上的,会留下花木独有的味道。”印儿觉得春桃娇憨的样子可爱,笑着解释,“要么就得是雨水,若有好泉也可以用。平日里的井水、河水,最是不可取的。”
阳筠闻言回头看,刚好看到春桃又打开了一个瓶子,凑上去小心翼翼地闻,却仍旧闻不出什么。阳筠也忍不住笑了,正巧珠儿掐了前夜放的茉莉花来给她瞧。
转身来看茉莉花时,阳筠不经意间瞥见了玉叶瞪着春桃。
阳筠的笑意更盛了,看来八凤殿里头也很有些意思。
站在宜秋宫门口的武承肃远远看着,也觉得很有意思。
第二十二回 仲秋夜()
昨天晚上就有人向武承肃回禀,把阳筠大清早要游湖的事情告诉了他,一早从卫良娣的宜秋宫出来,果然看见八凤殿的人在后花园里头。自己让她那么难看,她倒一大早兴师动众,他不禁觉得有趣。
原以为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没什么主意,被他踩了一次从此就会乖乖做人,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她。武承肃冷哼了一声,转身去朝堂了。
燕国辰初开朝,在往早朝的路上,武承肃一直在想阳筠的举动,也不知父皇许给她什么,能让她这么肆无忌惮,使劲儿折腾。
阳筠正是因为不想被武承肃踩下去,尤其不能刚进门就被踩得死死的。这东宫里头多少人在观望,她一旦弱了气势,到最后必定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况且东宫的花开得也实在是好,看来恶人学圣贤,也不全然是坏事。
才回到八凤殿,阳筠正偏殿里教金花等人挑选花叶,有侍女来报说卫良娣来问安。
“回头再教你们,这东西要慢慢学。”阳筠说完,由印儿扶着慢慢往正殿去了。
“卫良娣来得也真早。你是有身子的人,昨儿太子殿下又宿在你那里,不来问安也无妨。”阳筠微笑着淡淡道,“我没那么大的规矩。”
卫良娣闻言又跪地伏首,口称“妾身不敢”。
阳筠“噗嗤”一笑,让人快去扶卫良娣起来,笑着问她:
“你怀了殿下骨肉,又常要侍候殿下,十分辛苦,有什么不敢的?我也不是跟你客气,明儿起就别来问安了。”
卫良娣才刚被扶起,闻言便又要跪。阳筠忙道:
“好了好了!我可是认真说的,我好调香,多少香料有身孕的人都忌讳着呢。我就是想立规矩,也不能拿你的身子开玩笑。”
好像为了证实阳筠的话一般,珠儿刚好端着一个簸箕进来,簸箕上头铺了一层白色的花。
“才刚说忌讳,你就拿进来了。卫良娣有身子,受不得这个,还不快拿出去!”阳筠笑着轻声呵斥珠儿,转头对卫良娣说,“那是姜花。”
卫良娣脸上一红,又陪阳筠闲话几句,才说“那明日起妾身就不来向殿下问安了”,阳筠允准,卫良娣叩谢之后,慢慢地走了。
过了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其他妾侍也都来给阳筠请安。阳筠少不得又说了半天的话,有眼尖的看见卫良娣不在,故意道:
“今儿卫良娣可来迟了。”
“想是累着了吧。”立即有人附和,画里画外酸得要命。
“怀着身孕也不好好歇歇。”
话音一落,殿内立刻静了下来。
阳筠自然也听到这一句,却不以为忤,这些人惹是生非的本事比起高氏终还是差了一星半点,看来宫中女人原本如此。或许是闲的?她很想找些事给她们做,但眼下并不适合。
“卫良娣才刚来了,只是我把她日后的问安都免了。”阳筠道。
“哎哟,太子妃殿下好仁德!”
“太子妃殿下这般宽和,妾身们可都有福了。”
赞扬声此起彼伏,但十之有十是假意,恐怕嘴上说阳筠宽和待下,心里只觉得她没用,日后也要欺负一下呢。
“倒也不是我宽和。我常调香,姜花、红花、凌霄偶尔一用倒也不怕,麝香、冰片可都是少不了的。卫良娣若每日往来我这八凤殿,恐怕要伤了身子,那可不是我的罪过了?”
阳筠说完这话,眼皮往下一抹,慢悠悠地理了理原本整齐的袖口。
众人都跟着笑了笑,有聪明的就顺着问了些调香制香的事,不免又赞了几句。阳筠说了一会儿,露出些疲乏神色来,大家也都知趣,告了退后就散了。
一大早就起来,阳筠并不觉得身上累,反倒是心里累得厉害。她教坠儿拿记档和起居注出来,摸出些侍寝顺序的门道,又教把东西收了,让侍女碾沉、檀香屑,自己则专心掐花蕊、压花汁,********调起香来。
如此过了月余,阳筠与武承肃间倒也相安无事,武承肃只去卫良娣处两次,又叫了三五个其他姬妾侍过,其余时间都是自己在崇仁殿。
接着就是中秋夜宴,按制是皇帝和皇后,太子与太子妃,亲王与其正室,并皇族子侄参与。外臣都要在家中与家人团圆,中秋宴自然是实实在在的家宴。
燕皇武岳的三弟,最游手好闲的宁王,忽然提起魏国二公子周绎大婚的事来。
“听说是七月里,娶的是魏国夫人沈氏的亲侄女。我看那周道昭也就这样了,两个儿子娶的竟然都是自家人。”宁王说完哈哈大笑了起来。
武岳四弟廉王不以为然,却因说话的是他异母哥哥,不好直接反驳,只是暗暗皱着眉摇头。行二的惠王素来是最精明的,小便宜占得多,还不得罪人,跟着哈哈一笑也不说话。
好好的一个话题就这么冷下去了,阳筠本还想多听一些。也不知怎么,家宴上的桂花酒竟然那么醉人,才几杯就看不清眼前的路了。
印儿与珠儿陪着进宫,自然知道阳筠心里难过,两人搀着阳筠回了八凤殿,为其净了手脸、换好衣裳,又将她扶到床上躺好。只是不知阳筠有没有睡着,闭着眼躺在那,泪却缓缓往下流个不停,把枕头都湿了一块。
印儿一边擦,一边轻唤阳筠,阳筠也没反应,过了好久才不流了。
武承肃只道大家都是父母之命,哪里知道阳筠与周绎私下的事,况且阳筠喝的本不多,他只当她不胜酒力,倒没有深究。
然而第二天用过晚膳,武承肃正在崇文馆看书,一阵琴音忽然飘来。起先他并未在意,但琴声幽幽渺渺,实在好听得紧。
武承肃放下书,走到崇文馆后门,站在台阶上听那琴声。
“想必又是卫良媛的琴吧。奴婢听着,怎么像是思念太子了呢?”姜华见状,知道武承肃对这琴音动了心。
他倒也听得出些好坏,隐约觉得不像是卫氏的琴,不过顺着武承肃的心思随口说两句,逗他说话而已。
自武承肃十一岁被册为太子移居东宫,他便受皇后重托也来了东宫,一直侍奉太子左右。当时还是二十出头的小内侍,如今已过而立之年了。
“卫氏哪弹得出这样一手好琴。”武承肃笑着斜了姜华一眼,将还拿在手里的书卷递给他,道,“走,离近了听听去。”
武承肃也实在好奇,这样的琴之前是没听多过的,总不会是那个高阳王主弹的吧?
想到阳筠,武承肃又嗤笑一声,她那般功利狡猾,还能弹出这样的琴么?他倒宁愿相信这是她身边某个侍女所奏。
方才还是反反复复弹了几遍的高山,一曲没完,琴声却忽然一顿,奏出一曲凤求凰来。曲中喜悦与苦涩各半,参杂曲中、互不相让,最终竟然苦涩压过了喜悦,琴声于此时戛然而止,也是一曲未完。
武承肃听得心烦意乱,弹琴的人果然好本事,让人全随着她的琴音走。八凤殿里有这样的人,定是新来的几人,只是有个阳筠横在那里,他要打听必定绕不过她去。
才刚觉得遗憾,一曲潇湘水云又从墙那边递了出来。
第二十三回 下阶行()
阳筠宿醉醒来,心里空落落的,当初分明是自己不跟着他走,如今尘埃落定,却又这么不想接受现实。七月里成的亲,想是早就圆房了吧。他为着宏图大业,怎么也不会委屈了沈青英。
沈青英还真是比自己幸运不知多少。
白日里那么多眼睛看着,阳筠不好怎样,况且人来人往也是忙碌,吃过了晚膳,整个东宫就这么静了下来,忽然觉得十分难忍。阳筠让印儿取了琴下来,在垫子上坐了,随手奏出一曲高山来。
四段高山在阳筠手中原可十分流畅,她却故意加一些生涩的转折在里头。弹了一遍觉得哪里都不好,又弹一遍还是不好,直到三四遍过去才恍悟自己其实是害了相思。
也不知他是不是还想着自己。阳筠想着,停了手发呆,可惜她方才的高山悲凉杳远,没有他的铁骨铮铮、壮志凌云。
阳筠苦笑着,鬼使神差地,竟奏出一曲凤求凰。忆起往日点滴,想到周绎握着自己的手,阳筠曲中透出一丝愉快;转而想到他此时定陪着沈青英,不觉弦涩音凝,苦楚一波又一波涌上来,终于完全盖住了初时的欢乐。阳筠大恸,伏在琴上大哭起来。
却不知此时有人正站在台阶下,盼着琴声再起。
不过片刻,阳筠忽然止住了哭,接过印儿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泪,摸了摸琴弦,惨然一笑,又奏出一曲潇湘水云。
与水榭中那次不同,这次的琴声里从头至尾都是抑郁,即便山河壮阔也是不得志,看过了锦绣江山仍旧心有戚戚,完全没有了当初坐看风云的淡泊。
武承肃听了不紧皱眉,虽然一直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