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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月哭声渐止,却仍旧淌了半晌眼泪。
待泪也稍稍止住之后,她才叹了一口气,问摘星道:
“你说,国主那么好的人,怎么忽然就没了呢?”
摘星有意提醒采月又失言,但看她哭得伤心,一时也不好开口。左右也是在自己屋中,失言也仅此一回罢了,若采月再有错失,自己再提点两句也不迟。
“国书里说是急病。”摘星轻叹道,“我瞧着高阳国主平日身子也是好的,许是痢病一类罢?这人生无常,对众人皆是一样,哪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呢?许多时候,偏是那些恶人活得更久一些。”
采月并没意识到摘星称阳曦为“高阳国主”。
她略想了想,不知摘星口中所说“好人”“坏人”要如何界定,但她也不纠结于此事,继续议论其阳曦之死来。
“我瞧着国主身子也是很好,且高阳又有长老,又有巫医,更有许多医官在那里守着,便是痢病,也不难治罢?”
采月说着,略顿了一顿,忽然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
“怎么我觉得夫人早两月就知道此事了呢?就是九月廿二那日去东宫,太子妃殿下把咱们支开,只留了夫人在正殿里头,二人说了半晌的话。待夫人出来,虽重新匀面敷粉,却仍旧看得出是哭过了的,鼻尖红红的,眼睛也肿得好高。”
摘星也早想到这点,却不敢宣之于口。也因如此,她才怕采月哭丧令阳筱心烦,急忙把采月拉了出来。
听见采月也说怀疑,摘星未免有些懊恼。自己方才拉了采月出来,似乎有些欠考虑了。阳筱跟个人精一般,最会察言观色,保不齐现在已经知道她有疑心。
若被阳筱怀疑了,之前一番“投诚”也就白费了功夫,下场依旧难料。
摘星听见采月说,忙正了颜色,轻声呵斥采月慎言。
“这屋里只有咱俩,我才敢说心里话,在人前自是一句也不敢说的。”采月眉头似蹙非蹙,眼中有三分怅然,竟当真不再说话,就那么发起呆来。
摘星见了,心中又有些不忍,她迟疑了片刻,终于下决心开口。
“你说的我也曾疑心,只是夫人不提,这事你就要当做没有一般,跟我也不该说这么许多。”摘星摇了摇头,颇为无奈,道,“你也该有些城府了,才刚说哭就哭,也不怕烦着夫人。”
采月知她言下之意,闻言不禁瘪了嘴,心中生出两分惶恐、两分忐忑。可她的性子终究是憋不住话,尤其摘星对她说了这么一番推心置腹的话,采月哪里还会对她隐瞒?
几乎想也没想,采月就问出口了口:
“既然夫人早知此事,为何不告诉咱们?”
“夫人提前知晓,并不告诉你我二人,也是规矩如此。咱们既已入燕,往事便该都抛诸脑后,哪有还为高阳国主哭丧的道理?”
采月眼圈一红,低声道:
“国主待人那般好,就为了二公子泼了我一身热汤,还掀了桌子给高夫人看脸色。我心中感激,乍闻此事难免伤心。”
摘星有心说阳曦掀桌子并不是为她,却终还是没说出口。不管怎样,阳曦是个好人,这话倒是不错。
而阳筱知晓阳曦已死却瞒着她俩,断不是为了所谓的规矩。
凭摘星对阳筱的那点了解可知,阳筱从来不是个死守规矩的人。
见采月一副懵懂模样,摘星不禁有些焦急,生怕采月一张嘴误事,恐有一日要连累自己也未可知。
她略一思忖,决意训诫一番,便沉了脸色,顺势劝采月道:
“夫人要怎么称呼、怎么伤心,都不会有人非议,你我如今已经是宁王府的下人,方才你也太不忌讳,怎么还称高阳国主为‘国主’呢?旁人高看我们一眼,只因我们是夫人陪嫁,是高阳王宫里头出来的,你我心中却不敢如此想。你从此定要慎言,时刻记着自己是宁王府的奴婢。”
采月有些委屈,可摘星说的道理不错。她认真地看着摘星,点头应了下来。
自此,采月愈发敬重、信任摘星,而摘星因心中有所猜疑,愈发小心翼翼起来。
阳筱也猜到她二人会有疑心,可她并不甚在意。
一来阳筱有心悔过,又有几分泄气,竟觉得旁人指指点点、背后议论都是应当,哪怕阳楌忽然来信要她偿命,阳筱也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
二来,左右摘星两人也没乱说话,便是心中有猜疑又能如何?又不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自己也不是专为了逼死叔父才写家书,她俩也不至于打抱不平到如此。
猜疑管得了什么?
这天下之大,猜东猜西的多了去了,自己还猜疑了高氏那么久,到头来不也是一场空么?
收到讣告之后,阳筱难免又伤心了十数,所幸她早就知道阳曦已死,已为此事伤心了近两个月,如今倒不至于整日恹恹。
她只是不知自己是否要写封信回去给阳楌。
毕竟讣告入燕,自己若装聋作哑,怕更要让阳楌误会她是成心吧?(。)
第二四八回 敬如宾()
阳筱觉得为难,无论是否与高阳联系,总是有些不妥当。
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太过任性,做事欠考虑,有此一报也是应该。
武承训听说高阳国主薨逝,只每日安慰阳筱几句,并不见他有何关心之举。阳筱落泪时,他倒也能在旁递帕子,并不见有一丝不耐烦。
宁王妃马氏见了,时常要训诫武承训几句。然而武承训听母亲训话时十分恭敬,答应得也是相当利索,回头却仍是我行我素,依旧不会说半句温存的话,也不会想法子逗阳筱开心。
马氏无法,只得时常叫了阳筱过来相陪,甚至亲自去阳筱屋里说话,唯恐阳筱心中失落,对武承训生出怨怼来。
阳筱对武承训本就没什么奢望,全不指望他能知冷知热。如今她又心烦得厉害,巴不得整日闷在屋里,不受旁人搅扰。二人这般相敬如宾,对她而言倒也不错。
腊月里,武承训的心思愈发不在阳筱身上。
前几日武承肃曾托人告知,开年要他入朝,并许了他一个正七品的吏部司勋员外郎的官职。
自己的志向虽是做个威风凛凛的将军,然而他于兵法上所学甚少,演兵、带兵的经验更是一点也无,武承训不得不屈从于现实——即便再不甘心,也要以文官入仕。
与行军作战完全无缘的将军,自古以来怕就不多了。
武承训想着自己的境遇,忽然觉得可笑。
然而任他如何不甘,却苦无旁的出路,也只有如此才能出头。转念一想,来日出头了,谁知道有没有带兵的机会?
如此想着,武承训心中舒坦了好些,每日也恢复了一些宁王世子该有的神采。
而自从听到了消息后,武承训待阳筱便比从前好上许多。原本每日早、晚二人给宁王夫妇问安,现如今竟加了一条:武承训每日作、息之前,必然要对阳筱嘘寒问暖。
阳筱整日在宁王府里,并不经常出门,偶尔出去了,不是去东宫里谈往阳筠,便是哪家王公贵族的府上有喜事或筵席,前去赴宴、送礼、应景的。而她已有十余天未进东宫,因此阳筱竟不知道武承训开年便要入朝。
见武承训改了态度,她心中当真好奇不解。可她无法开口相问,倒像是得寸进尺一般。
对于武承训的好,阳筱只默默受了,待他也比从前亲热了一些,为人妻子的本分也做得更好。
马氏乐见其成,将武承训唤过去夸赞了两句。
阳筱听说,便以为武承训的变化皆因马氏劝诫,对马氏不觉亲近了两分。
八凤殿里,趁着身旁无人,武承肃将自己的安排对阳筠说了,并问阳筠意见。
“都安排妥当了,又问我做什么?”阳筱轻笑道。
“你若觉得不好,或筱儿觉得官职太低,换个位置给承训也无妨。”
阳筠漫不经心,亲自给武承肃斟了茶,接着方才的话,道:
“筱儿不会在意这些个,便是世子以后只做个闲散王爷,于筱儿来说也是一样,我自然也不会挑剔。且世子一入朝便在六部,又是吏部司勋,掌封爵命官,已十分难得了。依我说,我只指望着瑄哥儿就是,宁王世子未必能为我所用。”
“他只要能为我所用即可,外头人看着,却是冲着你的面子。”武承肃说着轻笑。
阳筠抿嘴一笑,嗔了他一眼,将手中的茶盏递了过去。
武承肃接过,轻啜了一口。那茶入口清苦,细品之下才有一丝甜味,应是“晚甘侯”无疑。
他细细把玩着犀角抠的茶盏,好奇道:
“茶叶倒还罢了,这水是什么水?”
阳筠微笑着答道:
“前几日初雪,让人从松针上收的。味道太重了些,只是贵在稀罕,只够喝这一回的,再要也是没了。”
“我倒觉得味道不错。”武承肃说着又饮了一口,把犀盏递给阳筠,感慨道,“松柏之气不同寻常,只是未免厚重了些。你是女子,又素来清净惯了,不喜欢也是自然。”
阳筠将犀盏里的茶水也啜了一点入口,不禁微微皱眉,茶水入腹后才开口道:
“我倒也喜欢松柏之气,要么也不会巴巴地让人收这雪来。只是味道太重,倒冲淡了茶香,莫不如直接煮了这水来喝。所幸只是秋茶,不值得什么,不然倒让人心疼茶叶。”过几日雪大了再收,便没有这个味道了,到时再请太子殿下来八凤殿品茶。”
武承肃闻言笑道:
“如此可就说定了?过几日大雪我便过来,你可不要忘了今日之约。”
阳筠抿嘴笑道:
“哪有当日就来的?殿下怎么也要等几日,待雪水化好了才来罢?要那般着急,不如抬了炉子去树根子底下煮,还怕解不了渴么?”
武承肃被奚落了一番,也好不懊恼,与阳筠又说了两句闲话,便说起年下各宫的分配来。
诸如衣料、炭火之类,阳筠早分配妥当,便叫坠儿取过册子来,与武承肃一一说了。
武承肃本不欲教阳筠细说,阳筠却不肯敷衍,硬拉着他把一本册子看完了。
“各宫的赏银倒是没放,还是殿下亲自放妥当一些。”阳筠说着,从坠儿手里拿过另一本册子,递到了武承肃的面前。
武承肃不消细看心中也清楚,那上头必是各宫各人一年的奖罚记档,无论主子奴才,上头都记得清楚。
年节赏银虽按入宫的年限并现时的品阶来定,并不因犯错而或减,这个过场却不得不走。
武承肃拿了册子,随便翻了一翻,便将几个有子嗣的女眷点了出来,让额外赏赐些绸缎料子并珠玉首饰。阳筠恭声应了,着坠儿记下,待都加上去后才将册子送去崇仁殿。
腊月初十,将要休冬假时,宫里忽然传出消息,说陛下有意开年便立瑄哥儿为东宫世子。
虽然瑄哥儿册立乃是众人意料之中,以为不过早晚而已,然而一岁便入主崇教殿,毕竟嫌早了些。因此这话一出,朝野均为之震动,虽未掀起轩然大波,浪却一个接着一个。
首先为之烦心的,当属卫懋功与钱皇后。
钱皇后也还罢了,如今慈元殿式微,她难免有些灰心,且自己身旁的内鬼还没查出个端倪,东宫之事非她所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