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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语气并不是责怪,也不需要她解释,阳筠只笑着说了句“都是从小的习惯”,跟着进了书房。
燕国祖制,皇宫里吃穿用度接按品级,每餐菜式皆有定数。
皇帝十八道,皇后十六道,太子、太子妃均十四道,一品内命妇十二道,二品内命妇十,三品内命妇八,四、五品六,六、七品四,七品以下便只有两道菜了。每餐一汤,粥点、主食可备四样。
东宫命妇按品参此制。
只是同样是六道菜,四品和五品内命妇可支配的银子却是不一样的,品极高的自然能吃到更好的。
许多时候,就是为了吃得更好,弄出多少事情来。
吃不完的大多是扔掉,因为即使是剩的,一般也不会轻易给服侍的宫人吃,哪日高兴赏人一口剩饭,那便是天大的恩典。
阳筠却不管这个。高阳国没这么大的规矩,她们姐妹和叔父一家从来都聚在一桌吃饭,更何况长老们一直说不能在饮食上浪费,会有天罚,她哪敢让人直接倒掉。
既然没说不能给侍女和内侍们吃,便当是她每日的恩典好了。
也不知太子来做什么,无故说了两句闲话,就直奔着书房去了。
总不是又来翻她写的字吧?
阳筠在心里乱想,印儿等怕扰了他们,只在门口站着。有武承肃随性的侍女进来,抱了两个垫子搁在香案旁。
武承肃倒十分大方,直接在其中一个垫子上坐了,一边低头整理衣角,一边对阳筠道:
“今日特来听琴。”
阳筠心里不快,很想再说“手疼”,但看武承肃的架势,这借口应该已经不太好用了。
再说,他之前明明送了她好些香脂香膏,专治她的手疼。
眼看着不好推脱,阳筠只好叫印儿把琴取下来。阳筠的两张琴也都是前朝名家制的,只是比起焦尾琴来难免逊色。
阳筠跟武承肃告了一声罪,去换了一身素色襦裙出来,取了沉檀合香焚上。阳筠在另一个垫子上盘膝坐了,印儿将琴桌放在阳筠前面,又去了仲尼琴下来。
“不知殿下要听些什么?”阳筠抚着琴弦,轻声问道。她记得武承肃上次要听的是阳春白雪,无奈她不很喜欢。
跟曲子本身没什么关系,只跟弹琴的人有关。
“随意,你想起什么便奏什么吧。”
竟然没说阳春白雪,阳筠忽然觉得心中空空。也不知怎么,她想起**岁时在高阳王宫里看到的一个曲谱,听说是一位董姓乐师留下的,也不知过了多久,落在了高阳国。
她曾照着练了两月,彼时觉得那曲子散漫无稽,单调异常,且从头到尾很不连贯,好似十几个曲子拼凑的一般,曲中之意又十分难懂,谁知今日竟然想起它来。
阳筠略一沉思,随手奏了出来。
虽然许多细节记不清楚,她倒也发挥得好,武承肃并未听出曲子已被阳筠篡改。
才弹了不到十分之一,她便领悟了曲中之意,自然越来越顺畅。从前觉得散漫是因为自己不懂,如今她才明白,曲中处处都是离愁与思乡。
更有许多情缘难以割舍。
阳筠把自己的思念之情全都寄在这一曲中,倒不再是为了武承肃而抚琴,为的只是她自己的心。
武承肃自然懂她思乡念妹之意,让他意外的是,琴音中居然还有对命运的愤恨,看来嫁入燕国可能也不是阳筠所愿。
阳筠却早入了迷,脑中忆着曲谱,眼前乃是过去的一幕幕,眉头渐渐拧紧。
直到滴下一刻泪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失控,思想早已不受控制,胡思乱想起来。
武承肃早看得出神,幸好姜华有事进来禀告。
“什么事?”武承肃看着泛着水光的双眼,心情有些沉重。
姜华看了看二人,低头报说宜秋宫那边又叫医官。
武承肃直接发出一声冷哼,脸上有几分戾气,这个卫氏还真是会找时候。
“叫便罢了,你怎么也不知道分寸?”武承肃狠狠瞪着姜华。
姜华慌忙伏地,道:
“奴婢知错!宜秋宫来人说是小公子病了,奴婢怕搅扰太子殿下,又不敢耽搁,直等太子妃殿下曲毕才敢禀报!”
武承肃闻言有些着急,他略带歉意看了阳筠一眼,对她说了句“你且歇着,不必跟去”,大步走了出去。
阳筠仍旧锁着眉,太子离开她连送也没送,直到印儿过来收琴她才清醒。
“怎么就走了的?”阳筠问印儿。
印儿心下叹息,把宜秋宫请医官的事说了,阳筠咬牙冷笑道:
“她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印儿想了一想,知道阳筠说的是宜秋宫知道太子在此的事儿,可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说来也真是奇怪,太子明明是临时起意来的,怎么宜秋宫就直接来八凤殿找人。
路上问姜华小公子怎么不好,姜华也说不出个究竟。武承肃急往宜秋宫去,直到看到睡的正香的孩子,心里才踏实了几分。
武承肃亲自问了医官,说只是偶然吃多了吐奶,不是大事。奶娘自然要被责骂两句,但怕影响奶水,也不好责骂过重。
卫良娣出来迎武承肃,被皇后派来的女官说了一通,让她好生躺下。武承肃见孩子无事,而卫良娣面色红润,只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他却不好再去八凤殿,只能回崇仁殿去。阳筠方才落了泪,他不说安慰疼惜,反倒又被指使着立即离开。
从前竟不知道,小小的东宫她们也能闹起来。
武承肃忽然觉得东宫的人又该清一清了。
第三十四回 自盘算()
次日阳筠又叫珠儿磨墨,只说要练字,写的却都是元稹的离思。
尤其那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足足写了两页纸,直到手腕酸痛、再握不住笔才停。
珠儿问坠儿要不要再拿个匣子,坠儿摇了摇头。
“上次写的都用匣子装了呢。”珠儿悄声道。
坠儿又摇了摇头,轻轻走到阳筠身边,只深深看了阳筠一眼,便低头将几页纸折起,拿到炭炉边悉数烧了。
珠儿瞪大了眼睛,急忙向阳筠看过去,却看不见她有什么表情。
从六岁入宫给阳筱作伴,珠儿只在阳筠出嫁前见过她这样,分明满腹心事,脸上却冷若冰霜。
珠儿忽然觉得,或许娘娘想要的,从来不是她和印儿期盼的那样。
武承肃一日没有消息,印儿见阳筠这般模样,有些沉不住气了,悄悄打听武承肃白日都在哪里、做些什么。
出去探消息的是春桃。仗着自己年纪小,春桃只说去花园里玩,蹲在湖边和宫里最爱打听的几个小内侍聊天,装作不经意问东问西。
“都是冬假了,也不见太子殿下歇一歇,成日里那么忙。是不是地位越高事情就越多啊?”春桃抱着一包才制的蚕豆大嚼,嘴里含糊不清。
小内侍看着蚕豆咽了咽口水,“嘿嘿”地笑了半天,才说太子殿下每日不仅要处理东宫的事,朝廷多少事都要他参议。
春桃转过头看着说话的小内侍,皱着眉寻思了半天,才又问:
“东宫的事不是皇后娘娘决断么?太子殿下还需要操心?”
另一个小内侍抢着答道:“听崇仁殿的丁三说,太子殿下这几天就把东宫诸人的记档都要去了,正慢慢看着呢。”说完也瞄了眼那包蚕豆。
丁三原名丁鑫,因为在家行三,两个哥哥也都净身做了内侍,他名字又是三个金,被众人唤作丁三,平日里最爱传话,众人也爱问他。而丁三为了显摆自己跟着太子,不知道的也硬要说两句。
“我当是哪来的消息呢!丁三说的话才不可信!”春桃说着撇了撇嘴,又抓了两颗蚕豆嚼。
“怎么不可信!”提起丁三的小内侍见春桃怀疑自己的消息,脸都急红了,“就是丁三去帮着递记档进的崇文馆!”
“不止”,一直没说话的一个小内侍道,“我还听说姜内侍特意吩咐大伙儿,说没有传唤不要进去。凡有人来请,除非是皇后娘娘派来的,别的一概不许通传呢!”
春桃也不知印儿要多少消息,总觉得这些也就够了,说了句“吃多了肚子不舒服”,把印儿给她的一包豆子全给了那几个小内侍,又逛了一圈才回八凤殿。
印儿听到消息之后心中有数,叮嘱春桃对谁也不能说,又给她抓了一把干果,让她回去干活了。
金花问春桃去了哪里,春桃说替印儿取了些果子回来,当真一点风声不漏。看着春桃蹦蹦跳跳离开,金花倒没什么,玉叶却冷笑了一声。
阳筠午睡醒来,印儿进来说话。
“娘娘,方才您午睡时,太子殿下又让人送那把琴来,奴婢不敢推辞,只能先收了,现就在正殿桌上放着呢。”
“退回去。”阳筠说这话时面无表情。
“还要退么?”印儿有些担心,不由问道。
阳筠靠在床边,双眼盯着被面,冷冷道:
“退回去。”
印儿不敢再劝,问这次怎么跟太子说不收。
“什么也不说——”阳筠顿了顿,继续道,“就说我有两张好琴,用不上这个。哪怕要你叩头赔罪,也不能把焦尾琴再拿回来。”
跟着阳筠这么久,印儿头一次有些糊涂,也不知阳筠是因为前日太子忽然就走伤了颜面,还是因为又惦记魏国二公子周绎。抑或是想要接二王主来,使出的欲擒故纵呢?
印儿抱了琴去崇文馆,心情当真是忐忑不安,好在武承肃只是怔了一下就又把琴收了。印儿回来复命,阳筠只点了点头,脸上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冬假结束,武承肃每日又要上朝,下午照旧在明德殿议事,晚膳前后都在崇文馆看书练字,入夜则宿在各宫,或在承恩殿里幸妾侍。
冬假后的头两个月里,卫良娣身子还没利索,不能侍奉武承肃,可便宜了其他妾侍,几乎被幸了个遍,而卫氏才好,武承肃就一连三晚都宿在宜秋宫,之后也隔三岔五就去呆一晚上。
大家都在想卫氏或许又要有了,众人虽然眼热,却也都是比下有余。
武承肃整整有三个月没去过八凤殿,别说留宿,连用膳都没有过,东西也不再送了,连个扇坠子都没有。
阳筠也不想,每日专心抄诗作画。诗都被坠儿和珠儿烧了,画却都卷了丢进赭色矮缸里。三个月竟然画完了两卷,第三卷已经起笔,眼看她真是无聊。
头两月也还罢了,卫良娣身子不爽,武承肃也未厚此薄彼,也没人多想阳筠。卫良娣身子好了仍旧是独宠,而阳筠被万般冷落,宫里的女人们长日无聊,不禁比较起阳筠和卫氏来。
武岳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散朝后留下武承肃,当着皇后钱氏的面教训了一通,让他善待太子妃。
然而武承肃回到东宫还是我行我素,十日有五日会因为事务繁忙,直接宿在崇仁殿,剩下五天里,竟还是在宜秋宫呆的多。
东宫女眷便都不着痕迹地倒向卫氏,对阳筠虽不敢太过不敬,早上问安的却常有来迟的,且每天都有几个头疼脑热,忽然就来不了的。
印儿气不过,试着劝了阳筠几次,说实在不行就还是抚琴,用琴音吸引武承肃过来,阳筠都好像没听见一样,不管不顾了起来。
转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