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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血道:“令尊当年是石大人手下红人,为乡里百姓行了不少善功,做了不少善事,而今李鳄泪李大人得势,他决不会重用你们的。”
高同亮惨笑道:“本来大丈夫行当于世,为所当为,他重不重用,又有何干系?只是他故意挑剔,说我们组织民党,必有野心图谋,诸多留难,屡作复查,我不胜其烦,只好把九大分局,缩减成四处。后来……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有两处分局押镖失手,逾月未起回镖银,也给县衙查封了……只剩下一处分局以及青田总局。”
唐肯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高风亮忽道:“冷兄,您是不是有话要说?”
冷血道:“我想,如果诸葛先生在此,一定会劝你一句话。”
高风亮道:“请直言。”
冷血道:“青田镖局独力苦撑,志节不易,甚为可敬,不过,应该是解散的时候了。”
高风亮长叹道:“是。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明哲保身,退待时机,在混混浊世之中以一副廓清卫道执公的旗帜出现,那是最笨不过的事。”
冷血道:“翻开历史,屡见不鲜。”
高风亮道:“我也不是不知。但神威镖局百数十口,人人靠刀口吃饭,实在不能说结束就结束,所以就……就发生了北旱砂坝的事!”
“噗”的一声,冷血和唐肯不小心都踩入水畦里,唐肯叫:“小心,地上有水坑。”冷血道:“请说下去。”
高风亮道:“冷兄知道这儿一带课税加倍的事?”
冷血点头道:“听说这一带近日风调雨顺,盛产丰收,民裕丰收,所以才加倍征收课税……”
高风亮“呸”了一声:“这体面风光的话都是那些狗官取悦上级说的,哪有——”随即省起,忙道:“我不是骂你!”又忿然道,“哪有什么丰收!哪有什么民泰!沟子口那干股匪作乱不论,年初黄河记滥,把淤泥冲积河床,红土坎附近又起林火,加上淡边地的瘟疫,真可谓天灾人祸……”陡又省觉,加插一句:“我不是‘呸’你,我是‘呸’那些鱼肉乡民的贪官!”
唐肯也憋不住,道:“说什么皇恩浩荡,体恤民情,倍加课税,进奉朝廷,那也罢了……还加了什么盐税、米税、车马税、还有什么人头税……家里多了个呱呱坠地的婴儿,还要付出七八担米的年税,一年添上三件衣服,也要加税,这算什么玩意嘛!”
冷血铁青了脸,在火光闪耀里冷沉不语,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高风亮瞄了瞄冷血,接道:“今年在青田三县总共征收了一百五十万两黄金,由我们押解到京师——”
冷血忽打断道:“这些税饷……一向都由你们押解的吗?
高风亮答:“当然不是,这一向是官衙的事,但自前年起,县衙表示因为京城征军,所以分派不出人手,委任我们代押,酬劳倒……倒不算轻。”他长叹一声又道:“前两次都平安无事,没想到这次就出了事……家父的英名,镖局的威名,都在我手下丧尽!”
冷血拍拍他肩膀,道:“你把案发始未经过说一说。”
“……那天,天气奇热,已是申未,但仍酷热非常,兄弟们只望快些经过北旱砂坝,快些走过那一带踩在地上像烫在锅上一般的白砂丘……突然间,几个后土丘冲出数十蒙面大汉,掩杀过来。”
冷血问:“都蒙面?”
高风亮点首:“都蒙着面。我大声喝问,叫对方亮出字号,但他们全不理会,不由分说,上来就杀,为首的两个人,武功高绝,所向披靡,很多兄弟就是惨死在这两人手下……”说到这里,悲愤不已。
冷血忽道:“这两人是用的是什么兵器?”
高风亮想了想,道:“这两人,一个空手,一个冲到我们这儿,劈手抢得什么兵器都成为他的武器……我看这两人是有意隐藏自己的武功和身份,我跟其中一人交手三次,自知武功远不及他,甚至连对方招式家数也瞧不出来,真是惭愧。”
冷血道:“既然对方故意要隐瞒,那看不出来也很平常;只是,这人不用自身绝学而能与高局主交手中占上风,武功实在不可思议,只不知另一人——?”
高风亮声音犹带着震讶,“那人武功更高,在混战中,只见他高低起伏,空手抢入我阵里,好几位镖师都惨呼倒下,每杀一人,用手一抹鼻子,实在神出鬼没。”
唐肯激愤地道:“那不是人,是个魔鬼,杀人的魔鬼:”又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冷血微喟道:“在这种情形下,你们实在不该再牺牲下去,各自逃命才是。”
高风亮拂髯叹道:“奇怪的是,除这两人外,余众武艺俱不高,他杀得我们二三十人,我们也宰了他二十余人,但是,后来又涌来一批蒙面人,我见再不可恋战,便发暗号,护饱突围——”
冷血道:“在这种情形下,护饷是绝不可能的。”
高风亮道:“冷兄所说甚是。但我王命在身,本待誓死与税饷共存,只是艺不如人,不久镖车便被夺去,那两个神秘高手之一也押镖离去,剩下二十多人,由那随手拿到什么兵器都会使用的蒙面人领队歼灭我们……”
唐肯悲声道:“那时,我们身上冒着血,流着汗,已苦战到了晚上……”他说着,仿佛回到当时的情境、白色的早砂染得腥红处处,尸体狼藉遍野,黑穹星光闪烁,荒野间流萤点点,仿与星空对映。
那时候,他们就只剩下混身浴血的高风亮、唐肯、蓝老大、吴胜、张义宏、黎笑虹六人,喘息着、狠狠地盯着那蒙面高手和十余名敌人。
忽然间,那为首的蒙面客一挥手,这些人全部急退,押着镖车撤走得一个不剩。
他们错愕不已。苍穹上星光万点,出奇的静,又迫人的近。他们都不了解对方为什么会放过他们。
但见地上兄弟朋友们的惨死,悲从中来,高风亮强抑悲痛,作出分派:唐肯、蓝老大、张义宏赶紧回总局示警,并调集人手,追查此事;黎笑虹和吴胜负责报官,而高风亮独力去跟踪那一干撤走的恶客——那为首的两名蒙面客虽难以对付,但其他的人武功并不高,照理不难查出蛛丝马迹。
唐肯、吴胜等都希望跟同局主高凤亮一起去手刃大敌,高风亮那时横刀叱道:“我们身逢此难,还婆婆妈妈,夹缠不清的做什么!我们这几个人,合起来都不是人家的对手,现在唯有分头去谋求补救之策,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跟我在一起,反而没好处!”
“神威镖局”自创局以来,向来都威风八面虽是遇过大风大浪,但几曾有这样的挫败!
这苦战余生的几人都是铁挣挣的好汉,一时也不禁慌了神乱了手脚。
冷血听到这里,忽“啊”了一声。
高风亮望了冷血一眼,继续说下去:“我追踪那一干匪徒,直过北旱砂坝,以为要出关子岭,不料他们一个回转,返回青田县,我觉得事有跷蹊,便紧蹑而去,到了黄蝶翠谷、却发现一件奇事!”
唐肯抢着问:“什么奇事?”他一时忘了高风亮主要是讲给冷血听。
高风亮的神情很奇特,像是回到了当天他所亲历的情境:
“……那一役下来,原本还剩下十九名蒙面歹徒的。竟全都被人毒死了!”
唐肯“啊”了一声,“是谁毒死他们?”
高风亮苦笑道:“我验过,但验不出是什么毒。五官都全给毒腐掉了。”
冷血忽问:“那两个蒙面高手在不在里面?”
高风亮答:“不在。想必是他们下的毒,杀人灭口,不留痕迹。”
冷血摇了摇首,说:“迟了。”
高风亮道:“我看见那些被毒杀的尸首,也一拍头,才‘啊’了一声……于是便急急转回北旱砂坝——”
唐肯喃喃地道:“我不明白……”
丁裳衣笑着在他后脑杓子上一凿:“呆子!高局主想起在北旱砂坝时,便应该掀开那些歹徒的面中瞧瞧,说不定早就知道做案的是谁了……刚才冷捕头听到高局主要众人分散行事而没即刻察看地上尸体之时,便‘啊’了一声,想必那时已省及这点。”
冷血淡淡地笑了笑:“只怕,高局主回去再要看,已来不及了。”
高风亮跺足道:“是来不及了。偌大的北旱砂坝,除了神威镖局伙计们的尸首外,连一件敌人的武器也没遗下。”
唐肯仍愣愣地道:“他们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擦擦唇上的微湿。
冷血道:“凶手有这样的力量,其实要杀你们,也是易如反掌,何必反而对自己部下大开杀戒呢?他这样做,必有目的。”
高风亮道:“正是,我那时也有这样想法,如果凶手旨在独占镖银,不需要毁尸灭迹;如意在灭口,不如连我们也一并杀了,又何必如此费事呢?”
冷血沉吟道:“只怕……”忽住口不语。
高风亮等了一会,不见冷血说下去,便道:“凶手费了那么大的手脚,当时确令我费尽疑猜。后来,我怕总局出事,便连夜赶回青田镇去,因为怕遭了埋伏,所以一路上非常小心,掩近总局,已近天明,待见得家门,心里稍宽,不料赫然惊见,局子竟给查封了,路上又撞见局里的人一一被锁了去,无论怎么喊冤都不放人,我本想冲上前去说分明的,但听其中一名衙差骂道:‘我们抓不到你们局主,已够麻烦了,还说放你!’我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我……”
冷血道:“这种情形,你出面只有变成笼中囚而已,于事无补。”
高风亮黯然道:“我也想到这点。胜负存亡不要紧,要留清白在人间,如果我在被抓了进去,有理说不得,进了在死城,只怕连累了大家不算,还给人贻骂千年……镖局亡了还事小,那一百多万两饷银,朝廷还是催纳,教乡民怎有法子一缴再缴?!”
冷血脸色凝重,道:“镖局失保,响银被盗,官府应发兵去追盗匪,因何反而缉捕镖局中人?”
高风亮望向唐肯,当时他去追踪敌人,镖局里的情形,反不如唐肯清楚。
唐肯叫屈似的道:“我也不知道。我和蓝老大、张兄弟回到镖局,匆匆把事情向大嫂儿告诉大略,勇二叔和小弹弓都要立刻发人去接应局主,没想到黎笑虹带一干官兵浩浩荡荡的冲进来,黎笑虹指着我们三人说:‘就是他们。’官兵不由分说,把我们上铐押走了……”
高风亮皱眉道:“黎笑虹这是什么意思?”
冷血问:“黎笑虹是谁?”
高风亮道:“一个小伙子,从趟子手做起,才四年就擢升为副镖师,他勤奋聪明,本来还要升他……”
唐肯搔搔头皮道:一我看这小子有古怪。”又仰大打哈嗽,看来真染了伤风。
高风亮道:“勇二弟既然在,应该挺身说话呀。”
冷血截问:“这勇二叔是不是外号‘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勇成勇二侠?”
高风亮颔首道:“勇二弟在神威镖局屡建奇功,已擢升为敝局副局主了。”
冷血默然。他看得出来高风亮是个有容乃大的人,只要是人才,他都能量材而用,并破格擢升。
大凡一个主理大事的人物,未必样样具精,事事均明,但必然手下有各种各式的幕僚和人才,在他麾下发挥尽致,使得这些事业宛似由一个七手八臂的人推动一般。
那边的唐肯答道:“就是因为勇二叔挺身而出,不准官差拉走我们,结果被言氏兄弟重创,倒在地上……局里其他兄弟憋不住想上前动手,那鲁问张下令说:奉李大人手谕,凡有拒捕、阻挠者,一律当叛贼办,当场格杀不论!”唐肯气结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