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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竹凊的胳膊:“好痛!”
銮铃原本被酒浸润的嫣红的脸刹那雪白,一时爬满冷汗。竹凊忙把她抱紧,惊慌道:“哪里痛?哪里痛?”
銮铃已抽痛的说不出话,松了竹凊,两手用力按在小腹上,痛得翻来覆去,几乎死去。
竹凊吓得眼中含泪,一叠声问风冽到家了没有,又伸手去抱銮铃,不妨盖在銮铃身上的锦被滑落,车厢晃动的灯光下,銮铃下身,原本月白的衣裳上露出一大片刺目的鲜红!
“啊!”竹凊惊叫出声!
“怀珠无瑕”这药以酒为引,上次在温泉宫中,銮铃饮酒所以症状发生。而銮铃体虚内寒,本就忌酒,这次饮酒过多,不仅引得那“怀珠无瑕”的药性再度引发,还把因了“怀珠无瑕”而暂缓的月事引发,所以来势十分汹涌。
这一次纵酒,可以说是让诸葛青玉这一阵子以来对她的精心调养功亏一篑。
“王爷,借着此事正能说是王妃小产,收手吧。”
瞧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銮铃,诸葛青玉压低了声音劝解,在当今圣上眼皮底下撒这样滔天的大谎,他的这位王爷,莫不是真的疯了么?
李墨兮始终站在离銮铃十步开外的地方,面无表情地定定望着她,此刻,才回过一点神,他的脸色仿佛比床上昏睡的銮铃还白。依然没有一丝表情,沉寂片刻,才沉沉吐出两个字:“瞒着。”
诸葛青玉长眉一挑,叹了口气。
此刻殿中,除了李墨兮和诸葛青玉,便是跪伏在床边抹泪的竹凊,还有垂手侍立一侧的木媌。听了李墨兮的话,木媌忍不住低唤出声:“王爷!”
“不必多言,你们下去。”李墨兮微闭了眼,“我要一个人待会儿。”
所有人都离开了,李墨兮才缓步来到床前,居高临下直直盯着床上毫无所觉的銮铃。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把她刻在他的眼睛里。
銮铃面色雪白,因为睡去之前的疼痛,手还保持着揪住身下被子的姿势,他不自觉在床边坐下,把她的手拿开小心翼翼塞回被子中,又轻轻抚着她的脸颊。
过去的恩怨情仇,抑或是,那短暂的美好,一一从他眼底流过,流到最后,化作一丝滚烫。
烫的他整个人比她还要疼痛。这大殿里满是寂静,床上睡着的人似是不用呼吸的,让他始终听不到声响。
他始终忘不了那日她坐在那莫忘湖边,似是要幻化离去的身影,让他隐隐感到他根本留不住。这世间一切的美好,他都无法留住,他终于明白了。
“我答应,如你所愿,放你离开。”
第129章()
不过一夜,銮铃整个人便瘦了一圈,她撑着坐起,伏在床边刚刚睡着的竹凊登时惊醒。銮铃一转脸就看见竹凊那桃儿一样红肿的双眼。
銮铃无奈地抬手揉头,这丫头忒能哭了。
只是,要是她此刻能看见她自己那惨无人道的苍白脸色,也许她就不会这么说竹凊了。
“小姐要做什么,让凊儿来吧。”竹凊见她要下床,忙地上前搀扶。
“扶我换衣服,去花满楼。”
“还去!”竹凊把銮铃的手一丢,刹那火冒三丈——明明没有怀孕,瞒了她这样久,不让她知道。不听她的劝解,硬是喝酒喝成这样,当下,人站也站不稳,还要去花满楼!
被竹凊这么一摔,銮铃几乎撑不住要倒在床上,小腹也一阵一阵抽痛起来。她手按住肚子,嘴角嘶嘶吸着冷气。
见銮铃虚弱至此,竹凊只得又把火气压下去,她嗓子哑哑的:“身子养好了再去吧,这样子怎么见人?”
“不行。”銮铃自己撑着从床上站起,步子虚软地去找衣服穿。她昨日答应了花飞卿,若是失约,那花飞卿真的找上“松风苑”,她岂不是又和那煦王牵扯不清了?
她不要。
她昨日既答应了花飞卿,就没想着今日不去。
竹凊气得直跺脚,终于还是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取了衣裳给銮铃换上。
那花飞卿听说銮铃到了,登时眉开眼笑妖妖娆娆推门进来,冷不防瞧见銮铃这脸色,饶是她见多识广,还是吃了一惊:“公子这是——”
“花姐姐,坐下咱们谈生意吧。”銮铃不欲多言,抬手一请,便自顾在桌边坐下了。
“生意倒不着急了。”花飞卿嘴角又勾起笑意,随即吩咐身侧的丫头去煮一碗“杞子红枣”汤来,才若有深意地望着銮铃,轻笑道:“不论发生了什么,自己的身子总是要顾着的。若是自己的身子都顾不得了,还谈什么生意?咱们花满楼还盼望着公子呢。”
那“杞子红枣”汤是补血的,盛上来热腾腾一大碗。銮铃不知该怎么推辞,她不想喝,早上竹凊还帮她煮了一大碗什么汤,同样补血的,她也没喝。
倒是竹凊捧起那碗汤,尝了尝,热热的正好,微放了些糖,甜甜的,还挺好喝的。才捧给銮铃。
这看似寻常的动作,放在花飞卿眼中,自然不是尝味道这样简单了,花飞卿想着的却是銮铃身份非常,不敢随意吃她这里的东西,还要人试吃了。
她却也不介意。她见惯了这人间事,这算什么?
銮铃仍有意推拒,却被竹凊狠狠一眼瞪回去,又怕把竹凊惹毛了,当众拆她的台,她无奈地咳了几声,才接过碗,凝着眉头埋头喝尽。
一时和花飞卿谈完生意,花飞卿命容容把“合同”收好,她自己却是惊叹地望着銮铃:“清歌公子身子虽虚弱,脑子可是灵光得很哪!”銮铃拱了拱手:“花姐姐承让。”
扶着竹凊的手走出僻静的雅座,正没走几步,对面突然踉踉跄跄跑来一个丫头,那丫头只顾埋头跑得惶急,猛然便撞在銮铃身上,幸好风冽在一旁,及时把銮铃护住,銮铃才没摔倒,只是不住地咳嗽。
那丫头却是“扑哧”一声摔倒在地。
没等那丫头爬起,后面又一个衣衫艳丽的丫头追过来,手里还拿着长长的戒尺,狠狠一戒尺正要落在那丫头身上,才瞧见一侧的銮铃,登时停了手中动作,谄媚道:“清,清歌公子?这就走了么?”
这青楼中教训丫头也是寻常事,銮铃不欲多管闲事,略略点头就要走,却是那摔倒的丫头听到“清歌公子”四字,瘦弱的身子颤了颤,似是想抬起脸看看銮铃,踟蹰一下,终于只是愈发深埋了头,脸颊藏在身上破旧的粗布衣中,让人愈发看不清。连那艳丽的丫头戒尺狠狠抽在她身上,她也不吭不躲了,只是瑟缩在那里。
“让你不好好在厨房里呆着!让你乱跑!三妙姑娘也是你想见便能见的!”
那丫头越骂越起劲,手上也愈发用力,戒尺抽在那闷声不语的丫头身上,粗布衣被抽裂了,发出“嗤啦”声。
銮铃没走两步,终于忍不住回眸问向那衣衫艳丽的丫头:“你是什么身份?”
那丫头手上一顿,茫然道:“奴婢是给三妙姑娘烧水的。”
“她如何得罪了你家姑娘?”銮铃瞄一眼那疼的只是发抖的女孩儿,又问。
那丫头愈发怔住,一时倒说不出这挨打女孩儿的错处来,却是那挨打的女孩儿低低道:“我没有做错事。”
“你敢还嘴!”拿戒尺的丫头登时回神,两眼发怒,戒尺又要挥出去,銮铃已低喝出声:“住手!”
“你既说不出她的错处,为何要打她?回头倒要问问你们三妙姑娘,为何要责罚一个没犯错的人!”銮铃一口气把话说完,瞧一眼那仍伏在地上不动的女孩儿,凝眉道:“你还不快走!”
那女孩儿听了撑着从地上爬起,一溜烟跑走。
那拿戒尺的丫头已惊惶地望着銮铃,战战兢兢道:“清歌公子别告诉我家姑娘,公子”
銮铃懒得理她,径自走了。
一出了花满楼,冬夜的冷寒透骨侵袭,銮铃不觉用力裹紧身上的披风,风冽很快把马车驾过来,竹凊扶着銮铃正要上车,忽而有个人影从花满楼门边的暗影里闪出来,在銮铃两步开外重重跪倒。
这人身影瘦弱,穿了件灰褐色的粗布衣裳,然那衣裳的肩上和背上是一道道破痕。正是刚刚那个挨打的女孩儿。不过,銮铃神色倦然,淡淡问:“你有什么事?”
“求清歌公子教奴婢唱歌。”那女孩儿头触在冰冷的地面,低低出声。
“我没那份心思。”銮铃并不愿插手这花满楼里的闲事,也无心插手。她当下只能勉强按捺着她自己的性子,等着她逃离的那一刻。其他的人或事,都无暇顾及了。
“求清歌公子!”那女孩儿额头“砰”地磕在地上,语调发抖,有些哽咽。
銮铃心头又一软,然她霎时想起煦王曾说她的一句话——你就是心太软,对这些女人,对李墨兮也是。
也是,入唐这么久,她以一个外来人的身份自居,安分守己事事忍让,总不愿伤害任何人,但她们,萧选W,武惠妃,武香盈,这些人一个个是怎么回报她的呢?
想着一阵心灰意冷,銮铃顺着竹凊的搀扶就要上车,却是那女孩儿见銮铃要走,登时爬上前想扯住銮铃的衣袖,只是还未靠近銮铃半分,半空中一条马鞭凛冽的抽下,直直卷上她的手腕,顷刻间,那女孩儿已被掀倒在一旁。
惊慌失措下,那女孩儿一直深埋的脸就曝露在此刻这冬日的寒夜中。夜空月光冷清,冷静地投在那女孩儿脸颊,那女孩儿头发零乱垂下,遮住了少半张脸,但,除了额上那一丝微紫的青肿,整张脸竟白玉无瑕一般,犹若天下最精美清艳的瓷器,微微的冷和惊惶,美得几乎天地失色。
难以想象,在这样朴素衣衫的遮掩下,在这样微末请求的哀凉中,竟是这样绝色夺目的一张脸。
然,几乎就在看到这女孩儿脸的那一刻,竹凊惊呼出声,銮铃站立不稳,连风冽握鞭子的手都松了,马鞭“啪嗒”摔在地上。
雪停歇了几日,忽而一日又细细索索飘落。
先是密集的雪粒子,后来才慢慢变大,天空暗灰沉默,不紧不慢地洒着大片的雪瓣。仰头望着时,能看到雪花在半空中飞舞,飘悠悠打着旋儿。然后,落在你心头。
一些雪瓣飘进窗,落在书案上,不知不觉把那封奏折给埋住了。李墨兮收回望天的痴怔,不做声打量了那奏折一眼,心里飘过一个念头,要是那雪能永远将那折子埋住就好了。
他上书要娶萧选W的奏折,唐玄宗一直没有批复,直到今日把他单独留下打量了半响,见他下定了决心,才终是点头,下旨赐婚。
但碍于惠妃新丧,不得大肆操办——李墨兮亦同意,他本也没想着要如何操办。而这婚事,便如同这皓雪飞落,于他不亚于一桩丧事。
銮铃梳完头懒懒站起身,衣袖滑过梳妆台,冷不防带落桌上的一面菱花小镜。镜子摔在地上,镜面登时从中间裂开长长的一道缝,把这个世界裂成了两个。她一怔,忽而微微笑了笑,径自向床边走去。
其实是她心存执念,不肯放手而已,这面镜子早该碎了。
碎的粉碎,再也无缓和的余地。
她为何总是心存幻想,以为还有一点点温暖可以流连?
躺在床上并没有翻来覆去,听了片刻的落雪声,銮铃很快就沉沉睡去,神情淡静,略带疲倦。
竹凊悄然把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