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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儿冷笑着问道:“那一日,少城主在秦夫人房中许诺了什么,如今可还记得?”
韶渊一怔,手却在袖中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环儿知道,他是忆起来了。便不再说话,低头继续为沈颜拭额前的冷汗。
他说了什么?他说,妙戈,待孩子出生,他会是韶府的长子嫡孙,而你会是韶府名正言顺的少夫人。
他在沈颜身旁坐下,胸腔里的某个地方,开始不可抑止地疼痛起来。
她什么都听到了,却从未在他面前显露过什么。韶渊原以为,即便自己将只能留给一个人的爱给了秦妙戈,沈颜那边所有的吃穿用度他都是给她最好的,他自以为这样便是没有亏待她,却在这一刻明白,他终究是亏欠了她
。
沈颜的手很冰,即便盖了两层厚棉被塞了几个汤婆依旧冰的很。韶渊将沈颜的手捧在手里,捂了半天都没能捂热。
韶渊觉得很难受,可自己却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难受。
他的声音低沉的有些可怕,他望着沈颜即便是在昏厥之后总依然颤抖着的眼睫,简短,却不容迟疑的吩咐道:“都下去。”
环儿不动,小婵看了眼韶渊的脸色,走过去几番拉扯,后来又在环儿身边说了些什么,环儿这才有些不甘,红着眼睛将韶渊看了一眼,跟着小婵不情不愿地出了屋子。
小婵道:“毕竟这是少夫人和少城主之间的事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总是巴望着他们能好的。”
环儿被小婵拉走后,屋子里再无旁人。韶渊抬手试了试沈颜的额头,烫的很,可偏偏却是满头的冷汗。韶渊褪了外衣,脱了靴子,掀开被子在床榻外侧躺了下去。被子里捂了几个汤婆很暖和,韶渊将沈颜冰冷的身子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
往日沈颜穿着几层冬衣遮住的身形,此时被韶渊紧紧地抱在怀里,直到这个时候,韶渊才发现如今的沈颜竟是异常的消瘦。她太瘦了,韶渊知道记忆中的沈颜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韶渊不禁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沈颜,说不清是在梦魇还是在昏厥的混沌之中,沈颜的眉头依旧是紧锁着的。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身子依旧在他怀中瑟瑟发抖。
大抵也是在这一刻,韶渊明白,即便担着少夫人的名头,沈颜过的却并不好。
他知道,终归是他对不起她。可他没有办法,他从小打到一直梦到一名女子,从他明白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开始,他便知道,他爱她,自己爱上梦境中的那抹影子。其实父亲在和他说要娶沈家小姐的时候,他起初是并不愿意的。是后来有一日,慈恩寺里的红梅开的正艳,韶渊陪着长姐韶华去慈恩寺还原并着赏梅时,拾到了沈颜遗落的一方丝帕。
雪白的面上绣着一簇红梅明艳的花蕊,提了两个字,绿衣。薄唇轻启,韶渊念出这两个字,就像念出了前世今生的魔咒。
后来沈颜携着环儿折回来寻帕子,帕子还被他轻握在手中。然而,他看着沈颜那张与梦境中那么女子几近重合的面容时,环儿上前同他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饶是那时环儿觉得,此人多半是登徒子一类,竟是直勾勾地盯着小姐看,索性抬手从他手中抢了帕子,拉过沈颜便提提着裙子小跑着往殿中去了。倒是一旁好戏似看不过瘾的韶华,哼了哼,极为风凉的道:“渊弟,来日方长。瞧瞧你这样盯着人家沈家小姐看,这不就把人给吓跑了?”
那时他便知道,她是绿衣,沈绿衣。
韶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错,他明明记得沈颜的眼角有的是一颗黑色的泪痣,如今他却发现沈颜右眼角下的那颗泪痣,变成浅淡的水红色。他忽然缓缓地低下头来,在那颗泪痣的位置亲亲印上一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便是这样抱着沈颜,紧紧地抱着她,让她的侧脸靠在他的胸膛。起初韶渊一直凝视着怀中沈颜的脸,思绪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直到渐渐地自己也睡了过去。
沈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她缓缓地睁开眼睛,感受到黑暗之中的束缚,微微抬头,便看到了韶渊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沈颜的唇角动了动,最初是想微笑的。因为当她看到韶渊的那一刻,心底有一个声音似乎告诉她,沈颜,那个噩梦终于醒了
。可是,她刚动了动嘴角,那个笑容还未绽放便已经凋零。她感受到了疼,很疼,她觉得小腹里的血肉如被石头臼反复锤捣,那样的痛她无法承受,却在那样的疼痛中醒悟过来,这不是梦,一切都不是梦。
她的孩子死了,她不得不承认,难以承受的事实终究也是事实。
泪水再一次流淌下来,她睁着一双眼睛,那样的美丽的一双眼睛,在看向韶渊的熟睡的面容时,竟仿若一口枯井。这时候,她不再逞强,也似乎再也找不到什么逞下去的理由,只得放任眼中深不见底的哀恸,静默的流泪。
沈颜的泪,浸湿了绣着缠枝莲纹的枕面,韶渊感受那些沁染且逐渐冰凉的泪水,他睁开眼睛,正好对上沈颜那样的一双眼。
“沈颜……”韶渊轻唤了一声,动了动胳膊想要将沈颜带入怀里,沈颜却伸手将他推开。
这是沈颜第一次将他推开。
她不再看他,而是转身将后背留给他。其实韶渊宁可沈颜骂他,打他,甚至是恨他,但他唯独不想看到沈颜犹如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一样,不理他。
他从背后抱住了她。他的双手环着她纤细瘦弱的腰身。韶渊挪了挪身子,将下巴轻轻搁在沈颜肩头,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到有些沙哑,有些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他说:“对不起。”
此刻似乎除了这三个字,他说什么都是多余。
沈颜不动,眸色寂静、屋子里唯一点这着的那盏灯,似乎都无法将她幽深混沌的目光点亮。韶渊环着沈颜腰身的手臂紧了一紧,他闭上眼睛,薄唇贴上沈颜微凉的耳廓。他在安慰沈颜,也是在劝慰他自己。韶渊道:“沈颜,孩子以后还会再有的。”
他说完这句话,便是长久的沉默。屋外不知何时又下了雪,风声有些大,时不时地传来北风夹杂着冰雪呼啸而过撞得窗户哐哐直响的声音。
良久之后,直到韶渊以为沈颜已经睡去时,他却忽然听到,沈颜嘶哑着嗓子,极其虚弱却又偏偏用证明着什么一样的语气,对着前方屋子里那一片黑暗中并不清晰的轮廓,小声地说道:“不会再有了……”
“……孩子……不会再有了……”
“沈颜,我不知你……”他有些急了:“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不要你和我们的孩子的。我不知道怀有身孕,若是知道……”
“若是知道,又能怎样?”这是韶渊记忆中,沈颜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他的名字,也是沈颜第一次打断他。
是啊,若是知道,又能怎样?沈颜和秦妙戈都怀有他的孩子,那样的情况下他只能先救一个,他会救谁?韶渊不再做声,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又开始疼了起来。他知道沈颜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他想告诉她要她不要瞎想,可是,他做不到。
若是沈颜和秦妙戈他只能救一个……
“韶渊。”沈颜忽然出声,他没有等韶渊给她一个答案,或是给自己一个答案。她的声音淡淡的,似乎比这冬季的雪夜还要冰冷。
沈颜唤完这一声韶渊,沉默了一会儿,便有些虚弱地同他说道:“韶渊,你休了我吧。”
第三十三章 又年()
她说,韶渊,你休了我吧。
凤尾海棠馥郁的香气穿过绮栊,萦绕在韶渊的鼻前。韶渊伏在沈颜身上,分不清这种香气究竟是院子里的花香,还是沈颜的发香。
她又对他说了这句话,在这样的情况下。像是为了惩罚她,韶渊低头覆上沈颜的唇,不是亲吻,而是毫不怜惜地咬了下去。
沈颜将头别到一边,三月的夜,仍是有些凉,而她身上却是细密的汗液,分不清楚是韶渊的,还是她自己的。她和韶渊的发,不知何时纠缠在一起,韶渊将她的双手扣在她的头顶,他的声音沙哑,似恳求也似痛苦的隐忍。
韶渊道:“沈颜,给我生个孩子吧。”
他知道,自那一个雪夜,沈颜同他说了那样一句话时,他们便再也回不去了。
韶渊贴着沈颜的耳廓说出这句话,沈颜是听见了的,但她没有回答,就像这段时日无论韶渊同她说些什么,她却从未开口和他说过什么话一样。如今她在他面前,安静的就像是一个哑巴,便是韶渊有时候故意将她弄疼,她也咬紧下唇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里,沈颜难得开口的次数,别说十根手指,便是一只手都能数的完。而她开口和韶渊说的话,只有这么一句,韶渊,你休了我吧。
也许韶渊一直觉得这是沈颜在和他赌气,也许韶渊也不是不明白,有时候人心死了,是一件比什么都可怕的事情。可是韶渊不知道,沈颜自遇见他以后所做的所有事情与决定,都是为了顺应他的心愿。他迎秦妙戈进府,她不妒,不怒。他与秦妙戈有了孩子,她能避则避,让自己躲的远远的,成全他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包括现在,沈颜要韶渊休了她,都是因为韶渊当初许给秦妙戈的那个承诺。
他说,妙戈,待孩子出生,他会是韶府的长子嫡孙,而你会是韶府名正言顺的少夫人。
她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偏偏只有这一句烙在了心里。
沈颜从未想过要同秦妙戈争抢些什么,因为早在韶渊将秦妙戈带入韶府的那一刻,沈颜便从韶渊凝望着秦妙戈的眼神中明白,争又如何,不争又如何,自己总归是一败涂地
。
沈颜选择放手,因为她知道她握住的不是韶渊的手,而是长满刺芒的荆棘。
沈颜想,九个月了,秦妙戈的孩子也将要出世,大夫说是个男孩,他会是韶府的帐子嫡孙,而秦妙戈也会成为韶府名正言顺的少夫人。只是一个韶府,是容不下两个少夫人的。
其实她很想问问韶渊,她在他心里,如今算是什么。
是因为秦妙戈如今有了身孕,所以才轮到她在床笫之上侍候他吗?沈颜觉得,自己如今又可悲,又可怜。最后伴随着韶渊极尽隐忍的一声低吼,他终于在她体内再一次释放了出来,他在她身旁躺下,伸手将她揽回自己的怀里。
韶渊醒来的时候,沈颜已经在菱花镜前坐下。他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一年前她初嫁他时的情形,唇角不自觉浮现出一抹笑意。可是,那抹笑容却在瞧见梳妆台上那一只空碗时,生生顿住。他知道那是什么,他曾差人取过环儿倒掉的药渣去问大夫,大夫说,那是避子汤。而沈颜饮下避子汤的次数,和他们欢好的次数正好相等,从未错漏。
他想冲过去,将那只空碗狠狠地摔在地上,大声喝问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他没有,因为韶渊清楚的明白,如今的这一切,丝毫怨不得沈颜。韶渊起身拿了件自己的外衣走了过去,披在只着中衣的沈颜身上。
沈颜的身子微微怔了怔,随后继续梳头的动作。韶渊让婢子进来伺候他梳洗,直到他离开时,沈颜仍旧是对着镜子梳头,自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