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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知是由于知道他不会因着他母亲对朝廷言听计从还是怎的,就他打探来的消息来看,朝廷那边确实没有难为他母亲。
宗承轻吁一口气,指尖在紫檀木匣上流连。
太子应当是知晓皇帝的截杀谋划的,非但如此,太子大抵还知道他根本没死,如今不过是等着他去重新与朝廷商洽。
宗承面容清隽,一身阔袖深衣,长身立于樱花雨中,风扬衣袂,花拂袖缘,本应是风流蕴藉之态,但因了他眉目间的霜寒之色,他整个人宛若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三分冷厉,七分沉敛。
宗承凝眸谛视枝头锦绣花团,轻轻道:“一期一会,世事无常,前路漫漫,究竟会转道何方,又有谁知呢。”
顾云容头回生产之后便有了经验,交夏不久,她发现自己又有了身孕。
太医切脉之后说看不出男女,她自己私心里希望是个女儿,如此一来她就儿女双全了。因着这个孩子胎动比昂昂少,她觉得一定是个安安静静的女孩儿,桓澈却偏跟她唱反调,说她这回怀的说不定是个文静的男孩儿。
她眼下怀胎七月,依旧坚持每日出来散步,不然怕届时临盆不好生。
桓澈纵然素日再是忙碌,也会拨冗陪她出来活动。
这日午后,桓澈带她去了皇宫北面的万岁山。
万岁山风光韶秀,山下遍植奇花异木,又豢有鹿与鹤,俨然九天紫府落尘寰。
顾云容不敢登山,只在山下漫步四顾。她听桓澈跟她一样一样介绍周遭花木怪石,忽道:“阿澈,我问你一件事——你最初是如何对我倾心的?”
桓澈一顿,问她为何忽然问起这个。顾云容只道是一时起兴,再三追问缘由。
桓澈被她缠磨得了不得,抓住她不住拉扯他衣袖的小手:“心仪一人,何需缘由?”
“怎不需缘由,总要有个起因的。都道情不知所起,但其实必定是有起因的,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譬如我,最初对你生出好感就是因着你生得好看,之后了解更多,才愈来愈喜欢的。”
桓澈眼看着岔题也绕不开,只道他的状况与她的略同。
顾云容不信,满面狐疑之色:“我初次见你时,你都没多看我一眼,怎会是因着我的容貌看上我的?”
桓澈轻轻握住她双肩,目光一转,嗓音转低:“其实是因为,我那会儿做了好些关于你的梦,我觉着我们两人之间必定是有所牵系的,说不得前世是夫妻。因此对你格外留意。之后几次见面,自然而然就喜欢了。”
“我们前世是夫妻又如何,你不喜欢我顶什么用。”
“绝不可能,你人美心善又冰雪聪明,我岂会不喜你。”
顾云容瞥他一眼,心道这家伙求生欲越来越强了。
“那你说,若你的确不喜我,亦或者让我认为你不喜我,是何缘由?”
柔风丽日之下,她容色皎皎,澄明秋水中映出满园芳菲,亦映出他傀然身影。
桓澈对着她出神俄顷,挽住她的手,道:“何必问这许多设若之事,仔细累着,我让他们抬来步辇,咱们一道去观鹤赏鹿吧。”
顾云容一把按住他手背:“你幼时好似也没有这般狡猾,如今怎生越发滑头了!”
桓澈回首凝睇她,眸光幽微:“容容怎知我幼年是何模样?”
(正文终,番外待续)
番外之前世(一)()
顾云容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等她恢复意识;就已经跟眼前这对母子牵系在了一起。
在历经了多日的惶惑之后;她终于接受了这个荒谬的事实。
她的神识与五感跨越了时间与空间;被禁锢到了一枚护身符上。
就她这些时日的观察来看;这枚护身符主人的母亲是宫里的一位娘娘;姓郦;被封为贤妃。郦氏深得帝宠,在后宫里风头无两。
如今是贞元二十六年,皇帝统共有七个儿子;郦氏四年前才诞下的小皇子便是贞元帝的第七个儿子——郦氏前面还生有一子,然而落地不多时便薨了,因此不计序齿。
自从长子早夭之后;郦氏便镇日惶惶不安;便是因此,后头才请旨出宫;为儿子求了那枚护身灵符;祈望能保儿子平安顺遂。
郦氏并非勋贵出身;不过其父郦文林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股肱之臣;因此郦氏性淑才高;知书识礼,入宫前便嘉名远播。
不过顾云容觉得贞元帝对郦氏如此偏爱;主要的缘由应当还是她的美貌。郦氏之姿,是一种温柔清丽的美;观之如饮琼浆;甘润入心。
但若说皇帝仅仅只爱郦氏的美貌,似乎也不妥。就顾云容所见来看,贞元帝应是动了真情的。
以郦氏圣眷之隆,纵晋升皇贵妃也不足为奇,但郦氏不爱出风头,也不想让旁的宫妃对她嫉恨更甚,这便一再拒绝擢升位分。
贞元帝为免郦氏恼了他,只好按捺着提她位分的心思。然而后来郦氏诞下皇嗣,贞元帝大喜过望,流水似地颁赏犹嫌不够,又赐了郦家爵位。
横竖先前只说不愿提位分,也没说不肯受爵。贞元帝这是绕着圈钻空子。
郦氏知晓此事之际,贞元帝圣旨已下,他本人又亲来解释,巧舌如簧,劝她安心领受,他赐爵于她娘家,也是要为他们的孩子撑腰做脸。郦氏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贞元帝虽则年已不惑,但仍旧俊逸不凡,想来年轻时亦是临风玉树,风姿华茂。顾云容觉得这个男人是真好,几乎样样俱好,就是有一条,女人太多。
贞元帝大约是真爱郦氏,但却并未因着这份情意就真正做到守身如玉。只是在郦氏入宫之后,往旁处去的次数少了,一月之内能有二十来日宿在郦氏的承乾宫。
不过顾云容转念想,要求皇帝守身如玉简直是天方夜谭,后宫里放着这么些宫妃,皇帝也不可能完全视而不见,毕竟后宫也牵扯着外廷。
而且,好色约莫是多数男人的天性。
顾云容禁不住想起了眼下与她朝夕相伴的七皇子。七皇子殿下的母妃宠冠后宫,贞元帝爱屋及乌,也对这个幺儿偏爱有加。这就难免引来其余诸子的妒忌与不满,尤其是几个年长较多的皇子,顾云容总感觉他们来探望幼弟时,神容都有些不自然。
顾云容很担心这个七皇子也会步他前面那个嫡亲兄长的后尘。郦氏总怀疑她的长子是被人暗害的,这是不无道理的,后宫里头,这些阴私数不胜数。
郦氏其实一直未能从长子夭折的阴霾中缓过来,兼且她自家身子羸弱,便时常缠绵病榻。
贞元帝性极机悟,自然知道郦氏这是心病。他再三劝她抛开心结,不要多想。但收效甚微。
有一回,郦氏再度病倒,贞元帝心疼气恼之下,鲜见地训斥了她一通,说她总是这般,也无法好生照料七哥儿,都道为母则刚,她怎就不能为着七哥儿坚强一些。
出乎顾云容意料的是,郦氏也恼了。
一向最是好脾性的美人竟然揪住皇帝的衣襟,切齿道:“陛下皇子众多,纵夭折个把怕也不觉有甚,但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还在月子里就没了!而且说不得是被哪个害死的,不然好端端的怎会一夕殒命!”
郦氏说到激动处,冷笑连连:“知道我为何迟迟不愿提位分么?我如今只是个妃位便已是整个后宫的活靶子了,若是晋为贵妃、皇贵妃,你那些女人还不吃了我?届时我跟七哥儿怕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贞元帝看她这样失仪,竟也由着她,只是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朕难道会眼睁睁看着你们母子被人戕害?你说的那件事,朕一直都在查,倘若当真是后宫里面哪个心思歹毒的下的毒手,朕定严惩不贷!”
郦氏怒道:“但我的孩子已经没了!纵然查出是被人戕害又能如何?杀了她,也换不回我儿的命!”
贞元帝亦恼道:“那你还要怎样?人死不能复生,不断纠缠于此,又有何用?”
郦氏瞬间颓然,跌坐在榻上:“是啊,有何用呢,陛下后宫三千天经地义,我能做的,只是日夜防着,防着陛下的其他女人害我们母子防住了算命大,防不住便只能认倒霉”
贞元帝察觉出郦氏的态度很是不对,帮她揩了泪,让她听话些,不要多思多虑。
郦氏喃喃道:“没错,除却大度之外,我还应该听话,应该懂事,我不能无理取闹,我的孩子算什么,皇室的体面、内廷的安稳才最要紧”说着话,抱过幼子,深深埋头,泪如雨下。
顾云容当时只觉一股难言的悲凉蔓上心头。这便是后宫女人的命运,即便得帝王真心宠爱,也逃不过诸般明枪暗箭。
皆因帝王后宫三千是千古定理,不容置疑。
郦氏自从与贞元帝置气之后,约莫是悲愤之下伤了元气,大病一场,身体日就衰败。无论太医如何调治,都不见起色。
顾云容心里暗急,郦氏要是有个好歹,七皇子可要如何是好?后宫本就是虎狼之地,若是将七皇子交给旁的后妃抚育,怕是也要早早夭亡。
郦氏身旁的宫人也是这般苦劝,郦氏后头总算是听了进去,为着儿子咬牙振作。
顾云容总算松了口气。
她觉得郦氏应是真心爱过贞元帝的。贞元帝不来时,郦氏一人照料儿子,偶尔也会出神,问宫人陛下今晚去了何处。
顾云容能清楚地听出她语气中的落寞。她实在也不知如何评说贞元帝的作为,也许对一个帝王来说,一月之中绝大多数时候的留宿与一再破例的封赏,已是恩宠如山,意切情深。
怕是连郦氏自己都觉得,若是再求旁的,实在是不知好赖。
郦氏大抵也觉着这么久过去,实在也查不着什么了,渐渐也便不再提起长子了。
顾云容本以为郦氏长子夭折那件事算是揭过了,谁知这日,严贵妃摆了筵席,郦氏赴宴回来便神思恍惚,不上几日便再度病倒。
贞元帝急急召来太医。然而太医诊脉后的说辞与以往一致,贞元帝以为她是又跟先前一样想起了早殇的孩子,心中气她不听劝,也没多留意,只让她好生休养。
郦氏养病期间,皇后冯氏曾来探望。
冯氏一身鸾凤穿花遍地金通袖百子衣,珠玉满头,立在郦氏榻前笑:“妹妹身子可真是娇贵,动不动就染恙。妹妹可要好生养着,我还等着妹妹好起来了,与妹妹谈天呢。这回妹妹不论说什么,我可都不敢责罚妹妹了,妹妹尽可放心。”
冯皇后双眼中满是怨毒的光。
她先前就是借着与郦氏闲谈的由头,将郦氏叫到一旁,以她出言不逊为由,打了她二十大板。
本意是给她个教训,让她知道知道究竟谁才是这后宫的主子,谁知她前面才打了郦氏,贞元帝后面就闻讯赶来了。
贞元帝瞧见郦氏那触目惊心的伤,狂怒之下,竟命人拖她出去杖毙。
她当时连害怕也忘了,只觉震惊。还从未听说哪朝哪代的皇后因着教训宫妃就被杖毙的,皇帝是疯了不成?
所幸她也留了后手,见苗头不对,一早派人去请太后。太后赶到后才及时阻拦了皇帝的意气之举。
皇帝答应饶她一命,却是转而要废后。她与她娘家人并内官外臣苦苦求了几月,眼见着郦氏的伤渐好,皇帝才慢慢消了火气,废后的旨意才算是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