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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你都瞧不出?”拏云翻他一眼,“那签词只不过是殿下给自己找的由头。甭管他今日抽到什么签,哪怕他抽到个‘恭喜发财’,殿下也会自己编个干系,绕到顾姑娘身上,然后说这都是天意。”
“那殿下怎不急着去堵顾姑娘?顾姑娘今日可就要随母搬走了。”
拏云面无表情道:“殿下约莫是入内更衣去了。见人家姑娘之前总要拾掇拾掇。殿下要想拦住顾姑娘,法子多的是,她想跑都跑不了。”
顾云容昨晚没能睡好,一补眠就补了几个时辰,连午饭都没起来吃,醒来时已是落日时分了。
她起先还琢磨着桓澈那诸般怪异举动的缘由,但后头实在想不透,便丢开了。
她本想将他送的靴子也还给他,但亲王的赏赐她是没有资格推拒的。而且她看他那日情绪似乎有些不稳定,觉得还是不惹这个麻烦比较好。
所以她将他送的那双鞋子留在了顾家,压到了箱笼的最里面,反正她也没打算穿。
她想到自己往后就真正是天高任鸟飞了,由内而外一阵畅快,迎着山峦水色,沐着夕照霞光,舒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水路走得慢,因此一路走下来要在船上待许久,难免憋闷。于是在第二日行至一个沿河小镇时,徐氏见小女儿蔫儿哒哒的,便吩咐船工靠岸。
此番顾淑郁与丈夫周学义也跟了过来。周学义也是个读书人,早年考了两回乡试也没能考中,想着继续念书太耗银子,这便停了科考,转去坐馆教书。
周家是寻常人家,周学义这些年读书又花了许多银钱,没有多少余钱成婚,婚事便耽搁下来。但顾同甫向来欣赏读书人,周学义又是个踏实人,这便将长女嫁给了他。
婚后,周学义确实待顾淑郁极好,夫妻两个恩爱和美。顾云容有时候觉得似她阿姐这样也挺好,虽然平淡,但夫妻感情和睦,日子过得顺心。
顾淑郁早瞧出妹妹在船上闷得慌,船舶靠岸后,就让周学义跟着,带着小妹并两个丫头上岸买些新鲜果子。
徐氏交代说至多让他们出来半个时辰,顾云容便掐着点儿,不到时候绝不回去。
船埠周遭本就是热闹的去处,附近的城镇也因此十分繁华。顾云容很少出远门,前世在钱塘县住了几年就入京了,去过的地方十分有限,因此眼下倒真起了闲逛的兴致。
顾淑郁见小妹活像个小孩儿一样,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暗暗戳她:“将来嫁了人还让你四处乱窜。”
顾云容笑嘿嘿道:“就是因为嫁了人不能乱窜,现在才要窜个够。”
姐妹两个正喁喁私语,顾云容余光里忽然瞥见远处一道人影在人潮中转瞬即逝。
她总觉得那个人的侧脸很是眼熟,但是一时之间也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而且他走得太快,她来不及看仔细。
顾淑郁见小妹出神,拉她一把:“想什么呢?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该回了。”
远处一辆黑漆平头马车里,一蓝衫男子放下帘子靠了回去。
“江南果然美人多,”他转动着手上的金宝石戒指,“要是挑几个带回去,我那兄长兴许会欢喜得紧。”
他将帘子遮严实,便沉声命车夫开车。
顾云容返回船上时,见顾同甫不在,便问徐氏他去了何处。
徐氏朝另一头指了指:“船工不肯开船,你父亲去详询状况了。”
顾云容一怔:“船工要咱们加钱?”
徐氏摇头:“不是,船工说前头的航道被官府封了,过不去,旁的道儿暗流礁石太多,不敢冒险。”
顾云容与顾淑郁对望一眼。
怎忽然就封了水路了?
握雾对殿下的行事作风有了新的认识。他原以为殿下会使个什么计策将顾家的船追回来,谁知竟是直接堵了路。
那下一步是不是直接上船抢人?
不过他瞧着殿下这打扮,似乎也不像是要去当土匪。
桓澈对着手里的水域图看了少顷,吩咐水手们把画舫开得再快些。
次日早,官府的封锁仍未解除,顾家的船只好继续在码头停着。
顾云容用了饭后,就捞来几本书,打算翻看着打发时间。她一面胡乱翻着一面叹气,如果一直封下去,他们何时才能走到外祖家。
正此时,忽见秋棠急急跑进来。
“姑娘,那个王”
顾云容打个哈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能不能别整日一惊一乍的,说话别大喘气。”
“王爷来了!”
顾云容一口茶喷出来:“什么王爷,哪个王爷?”
说罢脑子就转过弯来了,秋棠只见过一个王爷
顾云容仿佛见了鬼:“王爷来作甚?”
秋棠直是摇头:“奴婢不知,王爷适才将老爷跟太太请到画舫上了。”
不一时,徐氏踟蹰着进来:“你现在收拾收拾,咱们换个地方。王爷说恰巧路过此地,可以捎我们一程。”
顾云容着实有些晕,这是什么状况?
桓澈迎着水上微风立在船头,看到徐氏领着顾云容往这边来,仿佛不经意道:“我的穿戴可有何不妥?”
握雾据实道:“齐整得不能更齐整。”其实他还想说被风一吹更显得洒落隽逸,但他觉得殿下对自己的容貌应当是有自信的,肯定知道自己如今立在船头就如临风玉树一样。
顾云容瞧见桓澈时,见他神色自然,倒像是全无头先那些事一样。
她也就跟着装作无事,向他行了礼,就退到了徐氏身后。
徐氏已经知道了桓澈的真正身份,此时很有些不知所措。
方才成安来报说有人想要捎带他们一程,她跟丈夫出来查看时被王爷请到了画舫上。王爷说他恰巧路过此处,看到船头站着的小厮觉着眼熟,一打听才知原是他们困在此处。
王爷表示他的画舫可以通过前头封锁的航道,正好他们同路,他可以将他们的船带过去。不过画舫比栈船宽敞得多,王爷邀请他们到画舫上去,将行李留在他们的栈船上便是。
他们夫妇两个实在受宠若惊,但几番推辞不过,担心过分推拒反而会惹恼王爷,便只好谢恩应下。
徐氏联想起之前王爷的诸般举动,暗暗心惊,不由朝小女儿看去。
她心里有个揣测,但又很快否定了。
王爷的举动虽然略有些反常,但说有心也像是有心,说无意也像是无意,毕竟人家从未有更明确的表示,她何必瞎猜。
再者说,以她家姑娘这样的出身,给王爷做小都勉强,王爷不像是那种因色逾矩之人——不是她要贬低自己女儿,她是有自知之明的。
想通了这些,徐氏倒是松了口气。
她是不希望自己女儿跟皇室沾上什么关系的,她总觉得宫里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何况那些天潢贵胄哪知什么小意温存,也不可能没有姬妾,终是赶不上找个门当户对、知冷知热的。
夫妻相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求大富大贵,只求相濡以沫,女人这辈子求的还不就是个一心一意的体贴人。
她已知晓了王爷头先让儿子跟小女儿随驾之事,想着兴许王爷感念彦哥儿跟兜兜有功,这便顺手相助。
顾云容不知徐氏所想,她就是觉得待在桓澈的船上有些不自在。
桓澈的画舫大得很,统共三层,但却把顾云容的房间安排在了底层最末端,余人或在中间或在上头,只她位置最偏。
她都忍不住怀疑他特特叫他们过来是为了整她了。
她白日间在船上睡多了,如今无甚困意,在床上躺了许久也无法入眠,正想起身去将自己带来的那几本书取来,就忽听一阵敲门声响起。
顾云容并未多想,觉着大约是阿姐或者秋棠她们。她屋外的琉璃灯未开,她到得门边时,透过槅扇往外看便是漆黑一片。
顾云容预备去开门的手忽然一顿。想了想,还是问了句:“何人?”
等了少顷,外面无人应答。
她心里直犯嘀咕。犹豫的当口,外头的敲门声再度响起。
她又问了一遍,但回应她的只有敲门声。
她心中疑窦更甚,本打算不予理会,但外头的人好像掏出了什么东西开始撬门。她吓了一跳,取了个花瓶过来,躲在门后一手抱着花瓶一手飞快拉开了门栓。
对方进来的一刹那,她一瞬看出是个男子,惊慌之下就要将花瓶砸过去。然而对方的反应比她快得多,她才将花瓶举起来,他就攥住了她的手腕,顺道把花瓶从她手里抽走,精准无误地扔到了软榻上,与此同时迅速捂住她的嘴,把她即将出口的惊呼扼杀在喉咙里。
不过顾云容此刻已经不打算喊了,因为她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是桓澈。
以正经著称的亲王殿下,竟然学那些登徒子,夜闯闺房。
顾云容缓了一缓,指了指他的手,示意她不会乱叫。他看了她眼睛一眼,慢慢松了手。
“我此番来,是想与你好生谈一谈,”桓澈一面掩门一面道,“上回我约你去桃花桥其实就是抱着这般打算,只是”只是看到谢景之后,情绪波动导致没能谈成。
顾云容微微沉容:“敢问殿下,前头航道被封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似乎是在围堵盗匪,”他在桌旁坐下,“这个不打紧,我可以带你们过去。眼下来说一说我们之间的事。”
顾云容正暗忖他们能有什么事可说的,就听他道:“我能叫你云容么?”
顾云容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为什么她觉着自打在海宁县遇见他那次之后,他就变得有些不正常
“随随您,您说完了就请早些回房歇息。”
“那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他盯着顾云容的眼睛,“你之前说了谎,其实你是对我有意的。”
是语气笃定的陈述句。
他见顾云容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抬手示意她暂且止言:“你不必急着否认,说一千道一万,言语可假,眼神却不可。我仔细回想了你与我相处时的诸般眼神,我觉得我的判断并没有错。”
“我从前虽未曾经历过,但我见过那种眼神,一个人若是爱慕另一人,凝睇他时眼神是不同的。”
桓澈见顾云容久久不语,逼视着她道:“你仍是不肯承认么?”
顾云容倏地在他对面落座,一笑道:“我不晓得您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您逼我承认我对您有意是何意图,您要知道,每个人的状况是不同的,您不能以您的判断作为准绳,不是么?”
桓澈面上神情不见一丝松动:‘你不要往旁处想,我没有任何恶意。你坚持否认,是否有何顾虑?’
顾云容觉得桓澈这个人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洞察力过分敏锐,所以她很少在他面前伪饰心思。
但从前她是他的王妃,又一门心思想要争取他,行事都要小心翼翼,如今可不同了。
顾云容一拍桌子,身体前倾,讽笑道:“就算您说的都对,那又如何呢?”
他又犹豫片刻,终于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我想与你说,你不必有所顾忌,其实我我也对你有意,我又已到了婚配之年”
他话未说完就见顾云容蓦地瞪大眼睛,身子一歪就从绣墩上摔了下来。
不是惊喜也不是激动,倒像是吓得。